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琐议
与福临商定了大婚的日子,八月十三,现在的他对大婚已不那么排斥,言语中反而有些隐隐约约的期待。这么多如花姑娘住在宫里久了,又都是大巧若拙的,我刻意吩咐了各位格格可以在东西六宫随意走动,只是要有教引嬷嬷跟着。紫禁城里多的是亭台楼阁廊苑轩,总会在这里那里碰上,赏花赏月赏星星、谈天说地聊人生,青春萌动的少男少女,就算是我,也有些乱花渐欲迷人眼的感觉了。许是这样的偶遇多了,福临也渐渐明白了这些姑娘们的并不仅仅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反倒有些怜惜被桂嬷嬷盯得牢牢的孟古青了。
我与福临说日子好定人难选,这皇后取谁,到底要听皇帝的,额娘吃过的苦总不想儿子再受一遍,若实在不喜孟古青给她个妃位也就是了,退肯定是退不回去了,科尔沁丢不起这个人,再从其他蒙古贵女中选一个立后便是。其实也就是阿巴亥部的淑宁和浩齐特部的古丽诺尔了。福临略一思忖倒是极爽快地定了孟古青,我故意沉吟了一会儿才说道:“额娘都想好主意如何跟你舅舅请罪了,你倒又打退堂鼓。额娘可跟你把话说在前头,这皇后可是你自己个儿定的,往后要是帝后不和,额娘可不管。”
福临想想这几次在甘露殿请安时遇到几位格格的情形,各家格格不是快言俏语引人注目,便是明眸善睐眉眼含笑,只有孟古青许是被桂嬷嬷教训得狠了,再不复初见时的挑剔与骄横,只是静静地立在太后身旁,眼观鼻,口观心,偶尔福临特意问她一句,也是淡淡地回一句:“皇上恕罪,臣女才浅”。当真是行不回头,语不掀唇,坐不动膝,立不摇裙的淑女风范了。
思及此处,福临亦是宽容地笑笑:“表妹被皇额娘教得极好了,纵有什么错处儿子多体谅容忍些就是了。”
我重重地“嗯”了一声:“皇帝记住自己说得话才好,只是有一样,别过不了三年五载的再行废立之举,还得再给你选媳妇,额娘嫌麻烦。”
福临忙正色道:“额娘放心,儿子是开国之君,断不会开这荒唐之例”,话语一顿,又接口言道:“洪太傅亦曾教导儿子:帝王有情天下喜,帝王专情天下忧。”我颔首赞同:“你洪太傅说得倒有些道理,先帝和多尔衮的例子可谓史鉴不远,诚以为诫了,”又故意说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额娘还以为皇帝会选宛如做皇后呢。”
却见他敛了神色,有些黯然道:“若福临只是一介平民百姓,定会求额娘给儿子娶宛如做媳妇,可福临做大清的开国皇帝只能娶个蒙古皇后。”
我无视他眼中的自伤之意:“皇帝这话却错了。”
福临一愣,有些诧异地望着我,我睇他一眼继续说道:“天下士子何其多,论博古通今、引史吟赋,那些个汉人举子的学识、气度就没有胜过你的?宛如在南边待过多年,咱们旗人的女儿又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上得街市逛得铺面,就一个好得没见过?不过是讲个门当户对、眼界高些罢了。人家鄂硕好歹做过江南总督,若你只是一介平民,如何能娶到封疆大吏的女儿?便是这次待选鄂硕打得主意也是十一贝勒博果尔,若是成了,将来一个亲王福晋是跑不了的。”
这话说得有些椎心,福临有些怔忡,我长叹一口气,苦笑一声:“皇帝觉得与孟古青相比如何?她除了家世好,几乎无一处配做你的皇后;可福临若不是皇帝,如何能娶得宛如宁愿做妾也要嫁给你?其实说白了,不过是宁为帝王妃不做亲王妻罢了。”
这番椎心之语让福临默然无语,我把手里把玩过的寒蝉玉佩放到福临手心里,把他细长的手指合拢捂紧,问道:“凉吗?”
福临抬眼欲语,嘴唇翕动却无声。我拍拍他的手:“手心手心,手连着心,静静心也好,看着你表妹也是看着你,唐太宗说得以人为镜亦有此意啊。”
福临有些意态跚然,我在他背后说到:“皇帝不必觉得欠了博果尔什么,是宛如自己看不上亲王选了皇帝。”
福临默然颔首,我又与他说起下个月荷兰使团觐见的事情。谈起汤神父说过的荷兰国,在遥玩的海的那一边,他们乘坐的快船长约百米,三层主帆双层炮台,既可扬帆千里,又可攻城略地。大清水师若有了这样的坚船利炮,才可以真正守住大清那曲折绵长的海岸线。与荷兰的快船、火炮比起来,他们的望远镜自鸣钟就像咱们的昆曲冰嬉,不过是些哄孩子玩意儿罢了。若大清有了这样进可攻退可守的水师,台湾郑氏小朝廷就不在话下了。谈起国事福临神色一凛:“皇额娘虑得及时,儿子总没有皇额娘思略长远。”
我微微一笑,眼中有几份傲睥:“皇帝不必妄自菲薄,论心胸抱负、学识才华,不是额娘自夸,在咱们满人亲贵中,皇帝是拔尖儿的,也因此宛如才愈发儿地看不上博果尔。只是博果尔这孩子也是个实心的,打小就爱个舞刀弄枪,这次几位贝勒成亲单剩了他一个,贵太妃一直别扭着呢,先封他个襄郡王,让他负责此次荷产使团来访事宜,皇帝再详细与他说说,且看他的悟性能否领会圣意,真对皇帝有所襄助吧。”
待福临去后,苏茉尔又要服侍我午睡,她衣襟上新佩了一块精致珐琅怀表,原先那块坏了,这倒是汤若望刚刚献上的,我打量了几眼撇下嘴说:“这汤若望也真够小气的,给慈宁宫的苏嬷嬷换块怀表都这么费劲,该让你先为难他几次,让他知道下慈宁宫的门不好进。”
苏茉尔服侍我躺下,抿着笑言:“那可不成,满宫里可就都知道苏嬷嬷架子大了,谁能想到是太后图人家东西呢?”
我呸了她一声,翻身在宽大的床榻上卧着,苏茉尔替我轻轻地揉着肩背:“太后眯一会儿吧,别睡沉了,晚上可就睡不着了。”
我懒懒地说道:“咱们说说话吧,今儿听你说书走了困了,我也怕睡多了夜里难眠。”
苏茉尔轻轻应道,仍是一下一下地替我按压着脊背,忽然她问道:“那阿岱太后可想过要怎么处置吗?”
我正觉舒服,懒散地回应都有些岔音了:“唔用咱们处置,贵太妃自己就处置了,咱们且等着看热闹就是了。”
苏茉尔将手挪到我背部中央,似是在摸索什么穴位,指压确定后又一下一下地按压,口中接着说道:“那贵太妃定是把事情都推到阿岱身上了事,只是她这心思也太可怕了,竟想谋害太后,难道还在替十一贝勒谋划不成?”
我冷哼一声:“这你可猜错了,她要有谋害我的心思,这些年早动手了,也等不到现在。她只是想让我厌恶宛如,好得个便宜儿媳妇罢了。”
说到宛如,苏茉尔的语中带了些犹豫:“那太后对宛如--?”手中的力道亦慢慢减了下来。
我翻过身坐直看着她,语中带了戏谑地说道:“还能怎么着,晾着她呗,谁让咱们苏嬷嬷在太后跟前面子大呢。”
“太后——”手上用尽的缘故,苏茉尔面上泛起丝丝潮红,对我的打趣竟两眼望天,一幅无可奈何的样子。
我重又躺下,枕着双臂问她:“那怎么着?你还真想我罚她呀?”我叹一口气接着说道:“就算你舍得,我儿子也舍不得啊,我也只能顺水推舟做个好人了。”
说到福临,苏茉尔亦默然无语,如今宫里都能看出皇上对宛如的心思,偏是太后压着不松口,连苏茉尔亦琢磨不透我的用意。
我拉过苏茉尔悄悄地说与她听:“给你个现成的好人做,你悄悄儿地透给福临,八月大婚,我打算许给他一后一妃。”
苏茉尔闻言一诧:“太后是说宛如?”
我不置可否地笑笑:“也难怪你疼她,宛如这丫头不论品貌长相还是才识气度,都是上等的,若不是身世差了些,皇后也做得,只是还欠些历练,到底还是年轻。”
苏茉尔似是长吁一口气,这些日子福临没少在她面前磨叽,就为给宛如说些好话,苏茉尔夹在当中也是为难。我再故作神秘地招她近前:“这话你先悄悄地说给宛如,嘱咐她不可说与人听,让她记着自己说过的话,只要孟古青好她就会好,第二天你再告诉福临。”
苏茉尔有些不解地问我:“奴婢愚钝,太后这是何意?”
我暗笑一声:“皇帝得了信儿必会去说给宛如听,却发觉宛如早已知晓却没有告诉自己,无非是让皇帝觉得宛如果真是慈宁宫的人罢了,再加上我今日的言语,难免心中会有些芥蒂。”看着苏茉尔还是一头雾水的样子,我只得再详细说给她听:“你可以喜欢宛如,我也可以喜欢宛如,可福临的喜欢太纯粹太热烈,这不是宛如的福气,更不是大清的福气,所以咱们得给他俩中间掺杂些不纯粹的东西,太纯粹的东西总是不长久,便如那金镶玉的传国玉玺。”
苏茉尔也是个一点就透的,只见她故意皱了眉看我:“太后这肚子也不大,怎么里面这么多弯弯绕呢?怪道卓礼克图王爷说有人是鬼灵精呢。”
我一指头戳到她的额头:“死丫头,好心说与你听,到让你促狭我。”说着便去捉她腋下,直挠得她在雕花檀木床天青月影纱帐中翻滚讨饶,一翻玩闹倒却了午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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