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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将绝处酿多情
我承住他慢慢下坠的身子,把他放置榻上。找来了竹管,端起那碗汤药,啜了一口,顺着竹管把药送进他的咽喉。
那蟒蛇的毒性太强,偏偏他当时又没及时救治,毒性循着血液已深入五脏。好在他的体质良好,煎了几剂药,他竟出奇地好转了。
“今天天气好,我带你出去走走,顺便买些东西回来。我决定我们改走水路。坐船到杭州,再从杭州走运河直上洛阳。我们明天就出发。好不好?”萧逸琛静静地注视着我,等着我的回应。
我莞尔:“也好。”
“你带上面纱再出去罢!”临行前,他笑道。
我蓦地怒了,好心告知他我不可示人的隐痛,他竟也如此看我:“为什么总让我带上面纱,难道在你的眼里,我也是如此不堪,没面目见人了吗?”
他神色一滞,随即轻齿道:“看看,你又多心了,这张脸美得太过张扬,我是担心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他笑如春风和煦,不染尘埃。
我冷冷地疑神看了他一瞬,不甘地带了面纱出门。他迟疑地在身后唤道:“一宸….. ”
乌林城内的各行各业倒也繁荣昌盛。人们享用着南方运来的丝绸、茶叶、瓷器,以及各式各样的美味珍馐、奇珍异宝。国与国之间争霸的战火尚未燎到此处,城中的百姓们还是得过日子,柴米油盐,茶饭谈资。
在一间琴行里,我一眼便看中一架小巧雅致的琴筝,临走前,还忍不住偷偷地多看了几眼。
“老板,这古筝我要了。给我包好。”萧逸琛朝我温煦一笑。
“别买了。我们的盘缠还是省些用吧。”嘴上说着,目光仍移不开那古筝。
“本来不想让你知道的,你病着的日子,我天天出去作画。那些个显贵妇人和千金小姐啊,对我的画常常一掷千金的。”
我愕然:“啊?你还有这等能耐?从没听你提起过?”
他轻笑道:“别提了,小时候因为爱画仕女图,花鸟图,常遭父亲训斥,说我尽学些无用的东西…..”
在他的娓娓细谈中,我早已失神,不记得他说了什么,只是心中无端地晕染起一片清朗与宁和。
嘀嗒的马蹄声由远而近,战马的铁蹄,踏在石板上,所经之处,街上的人都不由自主的停下动作,注视着那匹战马坐的那位公公,从容下马,四处张贴了皇榜。我撩开面纱,那不是京城子峻身边的曹公公吗?
“我们南越的新封的馨贵妃呀,真是幸运啦,他的孩子一出生就立为太子,将来,也是太后,一生都有了依靠啊。”
“可不是吗?谁让她的肚子争气呢?还有啊,人家的身份也是高贵的!”
“可不是吗,人家可是北周的铁笛公主啊。依我看啦,她也很受宠呢,嫁到我们南越才几天就怀上了,不到一年,就生下个儿子呢?你看看,当即立为太子,昭告天下!”
“我听说啊,皇上原先最爱一个苑氏妃子,后来,那个苑氏妃子无缘无故就失踪了,不知是死是活呢。后来啊,皇上很快就娶了铁笛公主,想想这个铁笛公主也真够能耐的,这么快就夺宠生子了。”
“是呀,女人啊,就是要会生养啊,对了,林嫂,你是如何知道这些事的?”
“唉呀,我一个远房亲戚的女儿,在南越后宫作宫人,伺候当今太后。我就是听她说的。”
“我看啊,一个女人受宠也是一时的,这不,人一离开,皇帝就又有了新宠。想想也真是帝王薄情…..”
市井里一群正在搓着马吊的妇人,在午后的阳光里长嘴八舌地说着。我心中强烈地震动,内心的酸痛化成一股强大的暗流,冲击着我。心中狠狠的纠痛着,喉间哽咽得抽搐。不明白心中为何仍止不住悲恸,几欲放声大哭,纵声大笑,他断情绝爱,我也不该去理会了,他可是我的亲哥哥啊。
“我们回去罢!”萧逸琛似有所触动,目光似乎有些不忍。
我眉间挤出一丝笑容,开口却是云淡风轻:“好,我们这去回去,尽快离开这里…..”他看不见,面纱后的泪,滚滚落下。我为他去死,他却是如此薄情,我也要自己忘情。
回到行馆,回想起市井中的皇榜,心中那种痛又被勾起。我不明白,京城子峻他封他的太子,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哥哥后继有人,我应该为他高兴才对啊。
不由自主地起身,将那新置的筝弹起。泪水却滴滴地落下墨绿色的竹筝上。凄婉地呤唱昔日端庄的丽歌。殊不知,这琴音袅袅,歌声流转,竟给自己引来了祸端。
“砰”的一声,客栈的门被人一脚踢开,一个流气十足的男子破门而入。
“嗓子这么好,还是个如此标致的小娘们,可惜就是悲情了点儿。”他色迷迷地看着我:“小娘子,有什么不开心的事,给大爷说说,大爷给你开解开解。”
我瞪着他,不屑张口。
“不说话,就是答应了,来吧,陪大爷来乐一乐,乐过之后,大爷保证你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我心中一紧,仍不动声色,信手续续而弹。此刻心中固然有了些计较。
“小娘子面不改色,还蛮勇敢的嘛!”那人鲁了鲁唇舌道。
我积中力量,把全身之力积于右腿,待他走近,我陡然起身,一个飞转,把他踢倒在地上。
那人吃痛,惨叫一声后,迅速起身,挥着右掌,朝我脸上袭来。我一闪,躲过他的掌风。
“该死的娘们,还有绝技在手?今日就让你尝尝大爷的手段!”他摆开了架势,握紧了碗口粗的拳头,附着强悍的身驱,恶狠狠朝我这边直扑上来。
我有些心慌,抽出随身携带的短刀,对准他的胸口挥去。
“啊!”的惨叫,疾飞的短刀随着急劲的掌风,重重地刺进他的心口。那个男子应声倒在了血泊里。
“杀人啦,有人杀人啦!”一时间,窗外有人大喊。我这才回过神来,看了看自己颤抖着手指,这才慌了神。
按照南越律法,杀人者,偿命。
“我杀人了,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此时,恐惧占满了我的内心。我忐忑着跑到隔壁萧逸琛的客房,他却不在室内。定是出去给陆员外作画去了,现在都还没回来。
正焦虑着,门外传来了官兵长驱直入的响声,一队官兵把客栈团团围住。我想,我插翅难飞了。
“人是你杀的?”为首的,像是个师爷,他对着我,威风凛凛。
“你不说话就表示你默认了,给我带走!”几个衙冲上前来,把我的双手押在后面。
“放开她!人是我杀的。”萧逸琛冷冷的声音传来。
“目击者明明说是个女子,你是哪里冒出来的,你敢欺骗本师爷?”
“她是我的妻子,死者垂涎我妻子美色,意欲施暴,我妻与之拼搏,于是我拿短刀刺死了他。这一点何掌柜的可以作证。”他指着店老板,从容地道。
店老板与萧逸琛相处日久,早已形成默契,迟疑了一瞬,道:“是的,小的可以作证,死者的胸口的那把刀也是这位客官的。”
“两人都给我带走!听候县太爷发落!”师爷扬声道。
我转眸望了萧逸琛,在对视到他的目光的瞬间,瞠目道:“你….. ”
他却无动于衷,仿佛对我的抗议视而不见。
大堂之上,萧逸琛极力揽下重罪,说死者是为飞刀刺死,而我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又如何能把短短的刀,干脆利落的刺进死者胸膛呢,他苦求县太爷放我回去。
末了,他深深地看着我,笑了,笑得好酣畅,前所未所的恣意:“刚出去作画,挣了二十两黄金,在我的包袱里。五两给掌柜的,当是害他家沾染血腥的赔偿,另外十五两,你好生收着。本想照顾你一生一世的,但是现在,我不能陪你去洛阳了,你还是回到南越去吧,至少有亲爹在!”
我心中猛一激灵,他这是在与我决别,忍不住泪流满面,“不,我本来就是个该死的人了,如果没有你,我早就死了……”
他似乎震了一下,随即却打断我的话,不带任何感情:“别说了,掌柜的,麻烦你带她回客栈,明天一早,你帮忙找人送她回南越皇都。”
我沉痛地走在大街上,怎么回到客栈的,都不自知。
“夫人,公子有交待过,我明天就派人送你回皇都。还有这五两黄金,还是您自己收着吧。本店生意向来红火,店里死个人,对我没有影响的。你且收好,明日就启程吧。” 何掌柜敲门来找我。
“不,我不回去,我不能让他为我而死!我要想办法救他!” 执著的意念让我声音颤抖。
“我刚刚去大牢打探了一下,公子明天就要被处斩了!”
我心中一紧:“什么?不是十日后的吗?”
何掌柜一叹一声道:“唉,那个死者是城西卢员外的小儿子,卢员外赠了厚礼,请求县太爷早日处决公子,为他的小儿子报仇……”
跌坐在竹椅上,我心中六神无主,慌乱一片。设计劫狱,劫法场?就一晚上的时间,独我一人,如何能实现…..
独坐在灯下,想起云牧笛,想起京城子峻,想起萧逸琛,突然间,对这人世间竟再度生出一种绝望来,萧逸琛甘愿为我去死,他为了我,竟然不惜以性命相博。可是,面对生死别离,我却束手无策,心中悲凉一片。
这一年里,我经常想,所谓的美姿容,通书史,擅谋略,这些自矜之处,竟是命运给我设下的圈套。这如同孩提时候的秋千,乘风荡到最高处,终究是要掉下来,而坠下来,却是万丈深渊。而萧逸琛,便是这其中唯一的慰藉。一年来他无微不至的照顾,细心得体地呵护我的细微情绪,这其间,或多或少,抚慰着我心底的寂寞。然而,这唯一相依为命的慰藉,也要随之散去时,我大骇,如临大敌。心中狠狠地痛着,泪水一滴一滴地落在暗沉的案上。
门怦然推开,清凉之气拂面而来,有人疾步奔入,我起身,“萧郎!”这猝然一声,惊了他的心,也惊了我自己的心。
他仓促地向我走来,我清晰地看清了他的眉目,我的泪,蓄了满眼,簌簌地坠落。
他却朗声一笑:“好了,没事了,我回来了。”
我止住哭声,抽泣着问:“他们如何时能放你回来了?”
他看着我蓄满泪的眼,清晰而缓慢地告诉我:“在施刑时候,县令发现从我身上掉下的将军印,他也不敢杀我,就把我放了。”
欢喜从悲伤中漫溢:“回来就好,我以为连你也要离我而去了!”
他终于揽我入怀,手轻抚着我深深攒起的眉尖,谁都不觉得唐突。只是他衣服上的血迹,让人触目惊心。
“只是皮外伤,不怕的…..”这一瞬,他目光灼灼,嗫嚅的唇齿里亦有辗转的千言万语。两人相对,惟其默默。他终于犹豫地,试探地,伸手握住我的手,与我十指相扣。
“县令已知道我的身份,皇上又在打探我的消息…..”他忽然说道。
心事突又勾起,心中又汹涌不平,陷于那悲恨交织的过往,我软绵绵地倚在他的肩头,泪水纷纷。“好,我们明天一早就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了。”
“那好,去了洛阳后就不再回来…….”
“你这般待我,终究不值……”
“什么值不值的,我只是随我的心意罢了。”
他轻柔地贴进,以温热的唇,轻濡我眼角的泪痕。我的泪渍到了伤心处,他的唇却将那些伤痛,缓缓抚平。
月色被深掩的帘帷挡在了窗外,风声亦阻挡在了紧闭的门外。我心中泛起绝望的柔情,只沉溺于他今日舍生忘死的怜惜中,来抵御那昔日销金蚀骨般不堪的侵袭。灯火摇曳,他小心的拔下我的发簪,我的青丝如山间的瀑布一泻而下。我攀住他的肩,以冰凉的唇去嚅湿他的唇,胸前的襟结缓缓松动,柔软的布衣自我的肩头轻轻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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