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宁为瓦全

作者:屋漏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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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照2


      “不过——师娘怎么知道我刮了胡子?”
      “废话,我有眼睛。”
      “可你并不知道我在下面呆了半年,有可能只有一天,两天,就没有胡须的疑问了。”
      我睁开眼,发现他目不转睛盯着我,他这样子一般是他发现了什么,可惜他能猜出答案我愿意把一塘湖水喝回去。
      “半年,是你说的。”
      他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师娘能找来,是因为那只鸟?”
      “嗯,还有你一路留下的记号。”
      “真的?”
      “真的。”
      他猛拍大腿,哈哈大笑,坐到我旁边说出他的结论:“我都忘了那些记号,无心反成了事,看来老天爷都在帮我,我真是福大命大。”
      我忍不住提醒:“可你被困在‘小房间’了半年,吃的是白菜豆腐,喝的是白水,上茅房都要撅着屁股,说不定每天哭着睡过去哭着醒过来,不久之前还把你的仇人给放跑了,你确定这是福气不是糊涂?”
      他眼睛亮得出奇,我的讽刺让他很高兴。
      “不是他们做的。”
      “啥?”
      “关我的不是他们,他们也被骗了,这四人心不坏,这半年来每天准时准点差人送饭,我白吃白喝了半年,还养好伤,我还得感谢他们。”
      那是谁囚禁的他?我想起夏竹,这个一副心思七个拐的家伙拿着我的剑。
      “我的剑你送给谁了?”
      他默了一下,“应该掉了。”
      “哦。”心里思考着,肯定跟夏竹有关,只是夏竹八成给了他一点人情,他就闭口不谈他人的龌蹉,他就这种人,谁对他好过,他就一直记得,看上去又不傻,却在一些点上给人卖了还帮忙数钱。
      “要我替你找那个害你的人报仇吗?”
      “不用!”
      他拒绝得太快,我冷笑,“你真以为你师娘能把一个大老爷们两指头捏死?我还真希望我能,可惜我只不过逞逞威风,也只能在你面前逞威风了。”
      听出了我言语里的失意,他便不吭声了,这贱人,对别人那么好,每当触及我的暴躁点,他就会很识趣的避开,好像我比这儿所有人都坏似的。
      “看来你这一年过得蛮不错,连在牢房里都能有好运,肯定不会像一些没出息的东西一遇到困境就想自杀。”
      他倏然转头,泥菩萨都有脾气,我悄悄弓起背脊,做好防御准备,但他哈哈大笑,“师娘没在牢房里呆过,这样说也没什么,我一介男儿差点死在那儿,女人进去恐怕也会吓破胆。”
      “哦,怎么个‘差点死法’?说说看我能不能吓破胆。”
      他很明显对我嘲弄语气感到羞恼,但他马上意识到这样下去非跟我闹起来不开,居然态度转和:“我在那儿很长一段日子里分不清白天晚上,每天除了一个聋瞎子来送饭会有点声音,其他任何时候静得我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这跟死了没什么区别,何必再寻死?况且我每顿饭不落,想死都死不了。后来伤好了,我就找出路,有一次跳进水里,师娘,那水有多深你知道吗?比这池子深多了。”他指着眼前半干涸的塘湖,努力想让我知道深渊比它深无数许,“我想,说不定下面就是出路,就跳了下去,你猜后来怎样?”
      迎着他毛骨悚然的眼神,我淡定道:“肯定没找到路。”
      “当然,我就不可能今天才出来。在其他人看来,我跳下去差不多可以算作找死,只要下面没路。但我并不想轻生,我只是觉得,时间到了,可以一试,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冲动,这半年来我明明任何时间都可以试,却偏偏在那一刻想要试,就好像…….有人来了,可以放心了。我这一跳也没白跳,人没死,也探清楚水下没路,所以这应该不算轻生,让师娘失望了吧?”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我的心脏蹦蹦跳,有人来了,可以放心了……这是他对我的感应吗?就像我对他一样。
      他的下一句差点把我震尿。
      “对了,我那时神志不清,只看了一眼,救我的人好像是师娘你。”
      他的脸就杵在我面前,眼神专注得好像这世界只有和他对话的人,尽管夜晚降低了可视度,却突出了不该突出的,比如他这个人活生生存在的体温、气场、吸引力……我感觉自己快被真实逼得窒息了,不由自主伸手盖住脸上凹凸的地方。
      他马上道:“但怎么可能呢?师娘今天才破的牢顶,千辛万苦靠着蛛丝马迹找到的这里,怎么可能放任我度日如年。”说完若无其事地转开脸。
      “…….”
      我抓住了他,将他紧紧地拉到身边,我决定说实话:“对不起,我错了,我不是故意让你去回忆那些不好的事,我只想知道,你是怎么度过难关的,按道理,限制了一个人的自由,那人就会感觉自己一无是处,生无可恋,可现在的你比过去的你从容多了。”
      “从容?”
      我给他比划一种吃了睡睡了吃无所事事天塌下来都不掉虱子的生活态度。
      “天无绝人之路。”
      还比划到一半,我停下来,“什么?”
      “从进去第一天起,我以为再也出不去了,你所说的从容,是以为天无绝人之路,怀有希望,可那样的环境,我不认为抱有希望有用。”
      “人怎么可以没有希望而活着?那不是行尸走肉吗?”
      “行尸走肉未尝不是过难关的方法,要想活,必先死,没有希望才是最大的希望,正因为无牵无挂,对别人不抱任何希望,才能靠自己,在牢里我把过去很多事都想通了,出不出得去就无所谓了,我做了我能做的,尽人事听天命,就够了,胡思乱想还会耽误生机。”
      “所以你毫无顾忌跳下水去寻路。”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仔细看,他的外貌发生了一些变化,以前他眼里的彷徨无依变成了更有力的东西,不再让人一眼看到底,为他可怜,我感觉到距离,有我参与的他的“过去”被他抛下了,“现在”正被他重视,就不知我能否参与进来了。
      我嘲笑道:“你这文绉绉的话跟谁学的?不是你的风格啊。”
      “师娘,这是你以前叨在嘴上的。”
      我怔住,脑海里光一闪,快速吐出:“那‘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观看秋月春风。一壶煮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呢?”
      “也是你教的。”
      宁中则教的?还有观音菩萨潮音洞听世音,他也说是宁中则告诉他的,宁中则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吗?所以能预料到日后自己的状况,刻意教授了令狐冲一批金句佳句来开解我,或者是这儿的事情本身就是一个圆的关系,我现在的行为是因,过去的行为是果?太奇特了,我自己都感到好笑。
      “师娘这一年在忙什么?”
      “我们在互相检查功课吗?还不是在出远门,之前跟你说过的,病不太好治。”嘴上答得吊儿郎当,心底却软成一滩,他问的是“一年”而不是“半年”,这代表他正式挂念我是从一年前的分离起,难怪刚见面时他那么激动。
      他忽然握住我的手腕,我感觉他的手指在触摸我的脉搏,然后他把我的手放回去,“似乎没有什么变化,难处在哪?”
      按梦里的时间计算,我来这儿快两年了,可外面才小半年,人的生活在小半年内起变化的可能性很小,不然乞丐变大亨就是家常便饭的事,不过最近死水表皮下,倒起了遍地涡旋。
      “势单力薄,唯唯诺诺,女人根性,优柔寡断,举步不前。”
      “师娘怎能这样说自己?你那么厉害,我在牢里呆了半年还以为水下才有路,师娘才一天就把天都给捅了,哎,师娘你别……”他一副惊吓的样子。
      “谁说的?我用了二十几年。”嘴上和他你来我往,我的眼泪却啪嗒啪嗒地掉,用手去擦,却在旁边人的注视下越擦越多,真是够了,老是在比自己小的男人面前掉泪,清醒后叫我怎么活……
      好一会儿没有人说话,我的情绪在寂静中崩溃又收住,来得快去得也快。
      他开口道:“师娘,坐在这儿别动,日出之后,我们的影子会在哪个方向?”
      “当然是……”我用手朝后面一指,忽然之间又缩回来,“这边。”我指着我的右后方。
      “好,那我们等太阳出来看看。”
      谁跟你闲得看日出?再不走,我就得在医院过夜了,而且还是几人一间的病号房,吊针早就打完了,护士从我手背上扒针的那一刻,惊得我差点梦里大吼起来,只是我死撑着不睁眼而已…….可是回到住处又能怎样?没有人等我,一副破皮囊,在哪就没区别了。
      我没想到和他交谈用了那么多的时间,打定再逗留一会儿的主意后,没多久太阳开始升起,当我们在地上的影子现形时,我忍不住跳起来:“怎么会这样?明明该在后面,怎么变到前面去了?”
      “你之前察看过?”
      “是,昨天,我在这儿看了很久……”我忽然顿住,放弃了争辩,我沿着塘湖跑了一圈,站定一个点,想起来了,那时我的位置在这里,所以才看到影子是在后面。
      见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跑来跑去,令狐冲脸上露出神秘的笑:“这就是把握事物命脉的秘诀,很少有人清楚自己究竟身处什么地方,绝大多数人都对身边的东西缺少经验,但问题往往就出对身边的东西缺少了解上,不能为之所用,绝对不是物的错,而是自己对物不够了解。”
      无动于衷。
      我想到现实世界大多数人的生活态度,对身边的东西无动于衷,没有感觉,也许每一次的不如愿,就是生活在报复人不够了解它。
      “有人来了。”说完这话,令狐冲的身形就一闪不见了,再一看,他已奔近了厢房,而我这时才听到厢房里有动静。
      我快到的时候,里面说话声已不避讳地传出来,我顿住脚步。
      夏竹和他大哥。
      要走人已经来不及,我刚退到塘湖的另一边,他们已经走出来,与他们遥遥相望。
      夏竹二人就像现实中一样高傲,特别是他大哥,明明看见了我,却没多望一眼,毫不掩饰看不起社会地位不如自己的人,天赋人权,打从出生起就看不懂这四个字。令狐冲的态度令我感到疑惑,他与夏竹二人相谈甚欢,相交已久地熟稔,我从来不知道他有这样一面,轻易地让权势人士接受,而下一刻,他又颠覆了我的想法,面对豪言吹嘘,本来小弟式的竖耳倾听的他忽然回了什么,令二人脸色难看,夏竹还想游说,令狐冲却油盐不进,眼见夏大少就要暴起动手。
      我奔到安全距离,招了招手,“冲儿。”
      令狐冲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撇下还在说话的两人三步并两步来到我身边,对面的反应是高深莫测,视线黏在令狐冲身上一步也不跟丢,不用靠近都知道他们全身紧绷正处于防备状态。
      “好久不见,宁女侠英姿不改,还是那么令人一见难忘。”夏竹道。
      这王八蛋,看我破相就火上浇油,我回以笑脸:“哪里,像你这样时刻都有大计划的人一寸光阴一寸金,能得你关注,我才是三生有幸。”
      “比不过宁女侠收了令狐少侠这么一位高徒,令狐少侠忠心耿耿,你们掌门嫌他伤重没用,弃他不顾,我把我们的左使位置奉上,令狐少侠看也不看一眼。”
      “你跟小孩子计较什么?他识字吗?不好意思,我有点私事。”
      我把令狐冲带到他们对面的树荫下,他们总不可能过来旁听吧?就是要他们看得着吃不着。令狐冲面带惊喜,“好久没听师娘这样叫我了。”
      叫他什么了?我反应过来,后知后觉叫了他在这儿的代号,我并不觉得这儿的名字会是真名,但没想他会这么在乎,在乎到步子按捺不住雀跃地转来我身边,非常给我长面子。
      “刚才我在外面听见你们说什么‘饮马血之谊’……”
      他马上解释道:“是这样的,我与向大哥结识时他正在被追杀,我们逃了一天一夜没吃东西,向大哥杀了他的坐骑,我们就在马脖子上喝血……”
      落下的巴掌被精准躲过,我再挥第二下,他看了我一眼,不躲了。
      真是可爱死了,我硬生生收回手,“你怎么干这么残忍的事?要吃马就一刀给个痛快,何必折磨?”
      他没敢回应,他想的应该是:情况危急肯定保命要紧,谁还管畜生的安危,师娘真是小题大做。
      “以后不准随便伤害猴子马牛驴鹿等动物知不知道?”末了我补充:“还有狗和鸟。”
      “知道了。”
      我松下紧绷的脸,量他也不敢违逆,接着还有——“你守了那四人一晚上,就是怕他们被下黑手吧?”我朝对面端着讳莫若深脸的俩人努努嘴,几乎可以看到他们因为我这轻视的动作而导致眼里有火光,“现在人来了,你知道什么叫‘群而不党’吗?”
      “知道,师娘说过,全句是‘君子群而不党’。”
      “那你还跟他们有说有笑?”
      他为我的斤斤计较有些苦恼,但还是尝试解释:“我和他们有交情在先,而且我没料到来的是他们,虽然结果差不多。”
      我浑身一颤,“那四个被他们杀了?”
      “还没死,但情况不好,我去迟了。”
      那四人也算尝到了因果报应,本来也没什么,但夏氏兄弟以恶制恶的行为让我第一反应就是反感,我隐约明白令狐冲为何对他们态度恭敬却不亲近,看来他和我想的一样。
      “那两兄弟本来是从这儿逃出去的,半年后还专程回来报仇,以这种容不了异己的心胸,一旦和他们沾边就没好事。”
      他立即明白我叫他过来的用意,答道:“请您放心,我不会让他们利用我去做有损公义的事。”
      “谁管公义不公义了?”
      令狐冲脸色微变。
      啧,触到底线了,我立即道:“我是担心我一位朋友,半年前她遇见了这两兄弟,本来不该和他们有交集,但我害他们有了交集,我朋友就对我有了误会,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你得帮我找到她,解开我们之间的误会。”
      “师娘的朋友是谁?”
      “恒山派定逸师太。”
      “…….好。”
      我补充:“只要误会解开,师太一定会给你撑腰,给你庇护,你也算列入名门正派,有立足之地了。”说这话我有些不确定,眼前浮现那批管教严格的女尼队伍,他一个男人进去就跟一滴油想混入水,有点不是那么太容易。
      “好。”他想也不想就答。
      他跟恒山派女尼很熟。我立即捕获到这个信息,同时想起了他在深渊念起小尼姑名,猛拍脑袋:“有熟人就好办了,仪琳小尼姑,你肯定认识吧?”
      “是的,认识,她救过师娘。”
      我愣住,他怎么连小尼姑救我的事都一清二楚?一堆盘旋的麻绳隐隐约约露出了头。
      为什么明明已经逃回思过崖的令狐冲没有在思过崖?为什么烧毁木屋前被师兄拿在手里的剑会出现在夏竹手里?因为令狐冲并没有撇下我逃往思过崖,而是一直躲在木屋附近,捡起被师兄丢弃的剑。
      为什么要留在焚毁的地方?因为我当时已被师兄剥夺得一无所有,他要救我;为什么八竿子打不到的田伯光要背我上恒山?因为是令狐冲拜托。
      为什么他要拜托别人而不是自己亲自送?因为那时他已伤重到无法顾全我和他两个人,于是他将最后的生机送给了我,自己却再一次放任生死。
      而我为什么知道他会放任生死?因为他做过,每次选择自己性命还是别人性命,他总是放弃的自己。
      我扑上去紧紧抱住他,“是你救了我,你一直在关心我!”
      他下盘扎地,暗暗用劲,由于我使出了十分力气,已经比我敏捷的他一时还挣不脱,只得用巧劲与我斗智斗勇。
      “总这么理智清醒,会错过很多东西。”我埋在他肩头,第一次发现松手特别难,同时我也体会到不远处的虎视眈眈的情况下,他如同全身蜈蚣爬历的感受。
      “我又不是小孩了。”最后他不得不求饶。
      我猛然放开手,“我该走了。”
      他愣住,“现在?”
      “对,所以才交代了那么多遗言。”
      “…….没见到一天,又要和你分别了。”惋惜在他眼里一闪而过,他像个成熟男人对我抱拳,“祝师娘一路顺风,咱们一年后再见。”
      我倒抽了口冷气,他怎么这么理智?以往他不会这么理智,他只会释放出很需要我的信号,像一只嗷嗷待哺的小鸟等着我来解救,让怕负责任的我总想着逃之夭夭。一年?他怎么能轻易说出口?我可忍受不了。
      “很快,咱们恒山见。”我势在必得。
      真是风水轮流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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