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画境

　　入夜。

　　我跪在承渊的房门口，一直等到他从书房回来。他见我跪着，也没有多少动容，推门进入，道一声：“够了，你回去。”

　　我拉住他的衣角，半趴着地面，央求道：“师父…你不要讨厌我，我以后一定会改，一定不再和他往来……”

　　承渊回身，孤高的俯视我，“你的未来从来是你一个人的事，我想管也是无能为力。”

　　“不是的不是的，我知道我自控力差，如果师父你不管我，这个世界上就没人管我了！”

　　他道：“你一再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如今又来苦苦哀求，有意义吗？”

　　我抱住他的大腿，却是第一回如此想要挽留：“师父，我只有你了……不要不理我。”

　　承渊又道：“我从来都是一个人，也没有不习惯。这个世上每个人都要走自己的路，我不想管束，也不能干预你太多。”

　　我摇头：“那让我陪着你，只要让我跟着你就好，我不想一个人。”

　　“随你的意。”

　　我松开手，他便绝意走进，信手关上房门，不再理我一分一毫。我扶着紧闭的门等待良久，希望他能回心转意说一句以后都不会离开我的话。可是等到东方露出鱼肚白，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这种感觉是抛弃。

　　因为我不够努力，不够自制，因为我生活的不俭，感情的紊乱，他才会觉得失望，我亦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同他一道进入黄昏圣殿，我从来只会制造麻烦，最后也只会成为他的拖累。

　　我起身弯腰，对着紧阖的门轻声一句“对不起”便转身离开。

　　自此之后，早间奉茶一过，我不敢多言，承渊就冷漠的去例行公事；傍晚无论我煮了什么好吃的，他也不再来过来品尝；夜里我为他掌灯，他批阅事务的专注，连带一眼也不会抬头看我。

　　他不罚我，我就好难受。因为自己犯错，他不闻不问，感觉就像没有我的存在一般。

　　我也不再和冷之贤在后山修炼，他忙着教导属下弟子，而我忧伤自己的境况。承渊不在七穹宫的时候，我就坐在樱花林里，看日出日落，花开花谢；他在书房，我就坐在书房外等他出来，为他掌灯回房。

　　这是入春以来的第一场雨，落在黄昏。我坐在地上看远处的树林迷雾层层，水花在地上四处飞溅。因为没有用屏蔽，身上很快就被打湿，我抱着自己打了个喷嚏，站起身跑出围廊想找个地方躲躲，身后的书房门忽然打开，我回视看到承渊手里撑着一把纸伞。

　　我弯腰致意，转身跑开。

　　夜里我送他回房，从承渊的院子里撑伞回去，只觉得腹部隐隐作痛。我摁着腹部，熟悉的感觉滋生开，腿间一阵热流涌出。我扶着树，连忙施展屏蔽，可是口诀念到一半，肚子里如同针刺一般剧烈疼痛，难以控制。纸伞从手里脱落，冷风冷雨全都灌进我的衣服，我抱着肚子蹲下来，看地上一滴滴鲜红的血。

　　逐渐的，痛感从腹部溢遍全身，睁眼闭眼之间，只觉黑白闪耀，一阵晕眩。我想站起来，谁知一伸出手就无力的倒了过去。雨下得很大，可是我伸手够不着伞。

　　我看到承渊房里的灯暗了下去，闭上眼睛就是漆黑一片。

　　痛得晕过去，又是痛到醒来。我伸手推着什么，却是没有一点力气，轻声道：“对不起……”

　　自此，算是彻彻底底的晕死了。

　　为什么不喊呢？当时我离师父的房间这么近。为什么不索性回到他房间避雨，为什么要淋雨？现在我痛得死去活来，才觉得自己是在太笨。

　　我蜷着身子，却是要被迫展开，我哀求着，他却不肯放手，沿着我的腹部，将热流一点点注入，可是无止境的痛感还是袭来，我眉头深陷，咬破嘴唇。温热的气息喷薄在我的耳廓，我闭着眼听到一声声“鸢儿”。

　　翻来覆去，难以排遣。

　　拿开我死命摁着腹部的手，温暖的手徘徊一阵终是探进我的衣褶，毫无阻挡的按在我的肌肤上，轻轻揉动。

　　一直揉，一直揉，直到我不再皱眉，直到我睁开眼睛。朦胧而酸涩，因为长时间痛苦的紧阖双目，这会儿张开，只觉得一切都染上了白色的光晕。模糊的身影在我的上方，他伸手抚摸我的脸，低头轻声，“鸢儿……鸢儿……”

　　我张开嘴，却是干涩难忍，“师父……我渴。”他将我扶起，喂我糖水，水温太烫，我皱眉退缩。他轻轻吹气，泛起的水雾飘走，“不烫了……”

　　端走了糖水，他扶我坐正在他怀里，伸手到我的衣褶里轻揉小腹，“还痛吗？”

　　我点点头，他便继续帮我揉，给我输气，直到我说一句“想睡”，他才放我躺下，问道：“现在呢？还痛？”

　　我闭上眼睛，腹部依旧有着抽搐的痛感，想必是淋雨淋多了，我不想说话，道一个字：“痛。”

　　他便继续手下的事情，力道把握准确，方位均匀，我逐渐觉得暖意从心里漾开，陷入昏睡。

　　再醒过来，漆黑的视野里有一点微弱的光。腹部已经不再疼痛，但是残存的感受让我觉得有些劳累，转过身去却是碰上另外一个身子，承渊掀开一半被子起身，挥手而过，那烛光便是亮了很多，他伸手抱我，道：“又疼了？”

　　我看他穿着里衣，自己也是，再看这里好像是他的房间，而自己正睡在他的床上，道：“师父……”

　　他突然伸进我衣褶里的手让我浑身战栗，我连忙推开道：“你干什么…”

　　他想开口说些什么，却是止住，摸过我散乱的长发，“不痛了就好。”

　　我战战兢兢，想起他还在生我的气，但看他神色，仿佛也没有什么厌恨之意，我疑惑道：“师父，我是不是昏了很久？”

　　他道：“你来天葵淋了雨，一连昏了两天，现在可是好多了？”

　　我气色虚弱的点点头，扶着脑袋只觉得意外沉重。我觉得被窝里分外温暖，又是眷恋的躺下，承渊帮我盖过被子，自己也躺下身来，“如果痛了就喊我，我一直醒着。”

　　我浑身无力，连脑子也是懒得转动，点点头又闭上眼睡觉。

　　第三次醒来，是难得的满屋亮堂。身边已经没人，我坐起身，披了衣服走下床，才在系着腰带的时候，门被推开，进来的是承渊。如今我已经大好，葵水走了，腹部不疼，脑子清楚，见到他便是倾身跪下，“师父……我——”

　　他几乎是灵闪到我面前，弯腰扶起道：“身体不好，要好好调养。”

　　我害怕道：“师父原谅我了吗？师父能不能不要不理我？师父……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不听您的话了……”说着说着，嗓音就带了哭腔。

　　承渊将我扶坐到床边：“不会了，你别怕。”

　　我看师父的容颜此时温和柔美，比起前几日的冷漠淡然要好得多，心里暖意渐浓：“师父，你真好。”

　　他与我谈论着我的状况，教我以后千万别淋雨，别再遇冷，否则日后会一直疼痛。过去的事便由他过去了，今后只要我专心修炼，心无旁骛即可。我休息几日出了七穹宫，看到冷之贤居然就在宫外，一问才知是担心我的状况，他还以为我是出了什么大事，导致师父接连三日的仙门大会都推辞了。

　　我与他到后山修炼，却想那炎魔之火竟是很快学会，心下欢喜；但转眼想起饮雪的事，又是一阵哀伤。冷之贤与我谈天，说是暮春就要到来，眼见着又是一场仙剑大会。我这才察觉，我来昆仑已经三年了。

　　近来我异常松散，不知是破罐子破摔的心理，还是另有其谋。想当初我修炼如此辛苦，一个红莲之火就修了将近三年，而后的炎魔之火却是三个月不到就学有所成，所以我在思考，究竟该不该沾一点师父的仙气，好让自己的灵力上升得快点。我道七穹宫为何不如别的宫殿一样热闹，想必师父心里格外小气，知道自己霸气外露，不与他人靠近，别人想沾光也占不着。于是我每天与他见面之际，有事没事就蹭蹭他。终有一天，他感到我的别扭动作，道一句：“鸢儿，你是小狗吗？”

　　我这不是不敢轻薄你才出此下策的吗？

　　让我得不偿失的是，此次师父要求我参加仙剑大会时不准用饮雪赠予的莫邪，想必他看我懒散，知道我早就与饮雪策划完整，届时再让饮雪附身到我的剑上，帮我一举夺魁。师父语重心长的收了我的莫邪，道：“仙剑大会需要真凭实力，否则看穿不好，你也难求上进。”于是我得寸进尺道，问我可不可以拿着他的轩辕剑上战场，师父说，你以为你是战神？我无限郁闷。

　　近几天我拿着师父的龙泉剑在后山练武，因为一时间寻得属于我的宝剑实在麻烦，师父最近又是忙于神魔之井一事，四处奔走无暇理我。龙泉、太阿、工布，乃昆仑三尊之剑。覃天枢执掌工布，迟子涧持有太阿。

　　龙泉乃高洁之剑，传说是由欧冶子和干将两大剑师联手所铸，是赠予昆仑的宝物。欧冶子和干将为铸此剑，凿开茨山 ，放出山中溪水，引至铸剑炉旁成北斗七星环列的七个池中，是名“七星”。剑成之后，俯视剑身，如同登高山而下望深渊，飘渺而深邃仿佛有巨龙盘卧。是名“龙渊”，故名此剑名曰“七星龙渊”，简称龙渊。龙渊继承到师父这一代，因为要避名字“承渊”之讳，便把“渊”字改成了“泉”，曰“七星龙泉”，简称龙泉。

　　师父还说，龙泉、太阿、工布乃齐名之剑，但并非成双成对。欧治子铸造龙泉之际，本是铸的一对神剑，后来不知为何，与龙泉匹配的七星沉入了剑炉。剑炉之火永生不灭，却是没人敢把它取出。我道那莫非是天元之火，才这般让人却步？竟教武林豪杰望洋兴叹。师父解释，求剑之人无法取出，有能力为之的却又无意去取，便是如此。那剑炉用的是太上老君神农鼎历练出来的天元之火，因为有了上古神器的庇佑，邪佞之气便无法靠近。而仙界炼成天元之火的仅仅七八个，要想取出七星剑，恐怕得消耗太多修为。更何况天下名剑数不尽数，何必单恋一枝花？

　　龙泉剑的柄部往下便是飞龙图案，而相对应的七星剑便是北斗七星，七曜连珠。我看龙泉剑已经是纹饰精巧，想来七星剑也是不赖，改明儿等我炼成天元之火，成了神之子，再去探探那剑的下落。

《敦煌画境前篇》
敦煌画境，上古传情——晴雪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