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山医女与她的现代实验品

　　第四十七章 “组织液通道假说”提出

　　蒙肃站在石室里，仰头看着那幅巨大的帛图，久久不语。

　　晨光从气窗斜射而入，在《灵枢电导图》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些深浅不一的红点、蜿蜒流畅的墨线、密密麻麻的数据标注，构成了一幅他从未见过、甚至无法理解的图像。

　　但他能感觉到其中的分量。

　　“这就是……”他声音低沉，“二位这四日闭门不出的成果？”

　　“是。”素问站在图侧，白衣在晨光中皎洁如月，“将军请看，这是人体三百六十一个正经穴位的电导分布图。红点颜色越深，代表该穴位导电性越好，也就是‘气’越容易通过。”

　　她指向手太阴肺经的路线：

　　“从少商到中府，红点颜色由浅至深再变浅，与气血从四末向脏腑汇流的理论完全吻合。而电导值最高的穴位，恰好是历代医书记载的气血汇聚之处——比如这里的尺泽，这里的太渊。”

　　蒙肃顺着她的指引看去。

　　他不懂医，但懂阵法。在那幅图上，他看到了某种精密的“阵型”——红点如兵卒，墨线如通道，深浅变化如兵力分布。这让他想起战场上调配兵力、输送粮草的路线图。

　　“所以，”他转向林循，“林先生之前说的‘经络可能是某种通道’，现在有证据了？”

　　林循点头，拿起炭笔，在旁边的石板上画示意图：

　　“将军请看，这是人体组织的微观结构。”

　　他画出几个不规则的圆圈代表细胞，细胞之间用细线连接：

　　“细胞与细胞之间，存在空隙。这些空隙彼此连通，形成一张遍布全身的微细网络。我们称之为‘组织间隙’。”

　　他又在间隙中画上细小的箭头：

　　“间隙里充满了一种液体，叫‘组织液’。它负责运输营养物质、代谢废物，维持内环境稳定。而根据我们的测量——”

　　他指向帛图：

　　“经络的路线，恰好是组织液最容易流动、电阻最低、渗透性最高的路径。也就是说，经络可能不是独立的结构，而是组织间隙网络中某些‘主干道’的表现。”

　　蒙肃皱眉：“林先生的意思是……经络其实不存在，只是液体的流动路径？”

　　“不，正相反。”素问接过话，声音清朗，“经络不仅存在，而且比我们想象的更精妙。”

　　她走到图前，指尖轻触任脉的红点：

　　“如果经络只是普通的组织间隙，那么它的电导值应该均匀分布。但将军请看——膻中穴的红点明显比其他穴位深，关元穴也是。为什么？”

　　她不等蒙肃回答，继续道：

　　“因为这两个穴位是‘气’的汇聚之处。膻中是气会，关元是元气所藏。这里的组织间隙，可能因为长期的气血灌注，形成了更高效、更特化的通道结构。”

　　她转身看向林循，眼中闪着光：

　　“这就是你曾说过的‘用进废退’吧？经常使用的通路会被强化，不用的会萎缩。经络路线之所以稳定存在，正是因为千百年来，人体的‘气’沿着这些路线运行，日积月累，雕琢出了这些‘高速公路’。”

　　林循眼睛一亮：“没错！就像河床——水流常年冲刷的地方，会形成深深的河道。经络可能就是‘气’在组织间隙中冲刷出来的‘河道’！”

　　他兴奋地在石板上快速勾画：

　　“我们假设，人体胚胎发育时，组织间隙网络是均匀的。但随着生命活动开始，‘气’——或者说某种生物能量——开始沿着某些路径优先流动。这些路径因为能量通过，细胞间隙的渗透性增强，电阻降低，逐渐形成稳定的传导通道。”

　　他画出几条粗细不一的线：

　　“主要的大通道就是十四经脉，次要的小通道是络脉、孙络、浮络。而穴位——”他指着帛图上的红点，“就是这些通道上的‘节点’，像河流的交汇处、漩涡处，能量在这里汇聚、转换、分发。”

　　蒙肃听得似懂非懂，但他抓住了关键：

　　“所以二位认为，经络是……活生生‘走’出来的路？”

　　“正是！”林循和素问异口同声。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兴奋。

　　素问补充道：“《内经》有云：‘气为血帅，血为气母。’气血相伴而行。如果血在血管中流动，那么‘气’很可能就在组织间隙的通道中流动。二者一阴一阳，一实一虚，相辅相成。”

　　她走到存放竹简的石台前，翻出《灵枢·营卫生会》篇：

　　“这里说：‘营行脉中，卫行脉外。’营血在血管内，卫气在血管外。血管外的‘气’走在哪里？很可能就是走在我们发现的这些通道里。”

　　林循恍然大悟：“所以‘卫气’可能不是虚无缥缈的概念，而是实实在在的、在组织间隙中流动的……生物能量流？或者免疫因子、信号分子？”

　　他越想越激动：

　　“如果这个假说成立，那么针灸的作用机制就可能被重新理解——针刺穴位，可能不是直接刺激神经，而是改变了局部组织间隙的渗透压、电阻，调整了‘气’的流动，从而影响全身！”

　　石室里一片寂静。

　　只有晨光移动的细微声响，和三人轻微的呼吸声。

　　蒙肃虽然不懂那些术语，但他听懂了结论——这两个人，可能解开了一个困扰医道千年的谜题。

　　而苍术，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手中拿着记录用的竹简，眼睛瞪得大大的，满脸震撼。

　　“大师兄？”茯苓小声问，“你怎么了？”

　　苍术没有回答。

　　他缓缓走进石室，走到那幅帛图前，仰头看着，良久，才喃喃道：

　　“此乃……开天辟地之见。”

　　他转向林循和素问，深深一揖：

　　“师父，林先生。苍术愚钝，往日对林先生多有质疑，今日方知自己坐井观天。这‘组织液通道假说’，若能证实，将彻底改变医道对经络、对气血、对针灸的理解。”

　　他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这不仅是发现，更是……创世。”

　　林循和素问相视一眼。

　　他们知道苍术说得有些夸张，但那份激动是真的。这个假说，确实有可能搭建起一座桥梁——连接古老中医理论与现代生命科学的桥梁。

　　“但这一切都还是假说。”林循冷静下来，“我们需要更多证据。需要在不同人身上重复测量，需要解剖观察，需要设计实验验证组织间隙的通透性，甚至需要……找到某种方法，直接观察‘气’的流动。”

　　素问点头：“路还很长。”

　　蒙肃忽然开口：

　　“二位需要什么？人力？物力？只要蒙某能做到，必全力支持。”

　　林循和素问对视一眼。

　　“需要更多人参与测量。”素问说，“不同年龄、不同体质、不同健康状况的人。我们需要足够的数据样本，才能判断这是普遍规律还是个别现象。”

　　“还需要……”林循斟酌着措辞，“需要观察人体内部。不是活体解剖，但如果有……不幸离世的人，愿意捐献遗体供我们研究……”

　　他说得小心翼翼。

　　在这个时代，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解剖是极大的禁忌。但蒙肃是军人，战场上生死寻常，或许……

　　蒙肃沉吟片刻：

　　“军中时有伤亡。若死者无亲无故，或家属同意，我可安排将遗体秘密送来。但二位必须保证，研究完成后妥善安葬，不损遗体尊严。”

　　林循重重点头：“我保证。”

　　素问也肃然道：“医者仁心，必不敢亵渎。”

　　“好。”蒙肃看向那幅帛图，“那这幅图……”

　　“需要复制。”林循说，“原图我们要留着继续研究。可以复制几份简图，配上说明，分送有识之士，征集同道一起验证。”

　　“我来负责复制。”苍术主动请缨，“我的字还算工整，对经络也熟悉。”

　　茯苓也跳出来：“我帮忙调颜料！保证颜色一模一样！”

　　石室里忽然充满了干劲。

　　蒙肃看着眼前这一幕——两个年轻人站在震撼的发现前，眼神明亮而坚定；弟子们跃跃欲试，想要参与这场探索；而那幅帛图在晨光中，像一扇刚刚打开的门，门外是未知而广阔的天地。

　　他忽然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了平日的锐利和算计，多了几分罕见的温和：

　　“既如此，蒙某便不多打扰了。三日后，我会送来第一批志愿者——是军营中自愿参与测量的士兵。至于遗体……需要时机。”

　　他拱手告辞，走到门口时，又回头看了一眼。

　　素问和林循并肩站在帛图前，正在低声讨论着什么。晨光洒在他们身上，将影子投在地上，交叠在一起。

　　像两棵并肩生长的树。

　　他轻轻关上门。

　　石室里，讨论还在继续。

　　“如果经络是组织间隙通道，那么穴位处的组织应该有什么特殊结构？”林循思索着，“是胶原纤维排列不同？是透明质酸浓度更高？还是……”

　　“历代有医家提出‘穴位如溪谷’。”素问翻找竹简，“溪谷是水流汇聚之处，地势低洼，土质松软。对应到人体，可能就是组织疏松、液体易聚集之处。”

　　“有道理！我们可以设计实验——在穴位处注射微量染料，看它是否沿经络路线扩散比周围组织更快……”

　　“还可以测量穴位处的组织液压……”

　　“对了，针灸时的‘得气’感，会不会是针尖刺激了这些通道，引发了局部组织液流动加速？”

　　两人越说越兴奋，完全忘了时间。

　　直到茯苓端着午膳进来，撅着嘴说：

　　“师父，林先生，早膳都没吃，这都午时了！再这样下去，你们俩都要成仙了！”

　　林循和素问这才回过神，相视一笑。

　　“先吃饭吧。”素问说。

　　“好。”

　　两人在石案前坐下，茯苓摆上简单的饭菜——粟米饭，腌菜，还有一小碗鸡汤。

　　吃饭时，林循还在思考：

　　“素问，你说……如果我们的假说被证实，后世会怎么看待这些发现？”

　　素问夹起一筷子腌菜，慢慢咀嚼，良久才说：

　　“或许会有人嗤之以鼻，说我们离经叛道。或许会有人奉为圭臬，盲目崇拜。但最重要的是……”

　　她抬眸看他，眼神清澈：

　　“我们做了我们认为正确的事。我们用自己的眼睛观察，用自己的身体验证，用自己的思考得出结论。至于后人如何评价……那是他们的事。”

　　林循怔了怔，然后笑了：

　　“你说得对。”

　　他端起汤碗，轻轻碰了碰她的碗沿：

　　“敬我们。”

　　“敬我们。”素问也端起碗，唇角扬起。

　　两只陶碗轻轻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像某种承诺，像某种开始。

　　窗外，阳光正好。

　　灵枢谷的秋天，药草金黄，银杏叶落。

　　而石室里的探索，才刚刚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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