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秋冬

　　躺在楼顶的躺椅上惬意地看着星空，这个点城市已经进入沉睡，周遭只有偶尔车辆驶过马路传来的声音。
　　“爸爸。”
　　“嗯？”
　　“你喜欢妈妈的时候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呢？”姜嘉蔚看着摆动的脚尖问：“会觉得就像现在这样一样幸福吗？”
　　枕着手臂的姜伟超扭头看向问他这个问题的女儿，笑了笑，没有马上回答，他抬头看着天空像是陷入了回忆，又好像在编辑组织语言，谨慎思忖着想要给他即将成年的小孩一个好的答案。
　　他说：“也不全是幸福。”
　　“痛苦的时候要远远多过这样轻松的幸福时候。”
　　姜嘉蔚有些意外这个答案，看向他。
　　姜伟超慢慢说：“会因为你外婆的重男轻女想起你妈以前的经历感到很愤怒，会经常担心她有没有吃饱饭穿好衣服，冬天冷的话会不会感冒了，生病的话有没有人照顾她，也常常会觉得自己没能力赚更多的钱帮她减轻压力，但她还是选择跟我一起觉得很…歉疚，还有她生病的时候…没有及时发现…带她治疗……觉得…很痛苦……”
　　他没有再讲下去，因为没法讲出来。
　　那种生不如死的感觉，清晰地印刻在身体的五脏六腑上，都不用刻意感受，只要呼吸还在就一刻也没停止过。
　　关于失去这样的悲痛。

　　姜嘉蔚的眼角有眼泪滑落。
　　汹涌的悲伤拉扯在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沉默。
　　直到属于各自的潮水褪去。

　　姜嘉蔚听见爸爸说：“喜欢的感觉就是…即使很痛苦，也还是想要喜欢她，还是喜欢喜欢她这样的感觉。”很轻的叹息尾音消失在风中。

　　“你呢？你觉得喜欢应该是什么样的呢？”
　　姜嘉蔚没想到爸爸会反问自己。
　　她偏过头，避开他的视线。
　　良久。
　　“像种一棵树。”

　　姜伟超闻言笑了，他温柔地看着女儿，像是已经察觉到了什么轻声问：“那你的小树呢？开始播种发芽了吗？”

　　姜嘉蔚没回答。

　　少女的心事，需要被呵护，允许被珍藏。

　　姜伟超坐起身，轻拍了拍女儿的脑袋，“走吧我的小树，明天周日好好睡个觉，好让你的树茁壮成长，要不然睡眠不足的话，会长不高的。”

　　五一假期开始，穆正熙前往香港准备参加SAT的考试。
　　上一次和曾媛一起搭乘飞机还是在上一次，穆正熙看着窗外的云层，奇怪的是现在的他再也不会像小时候一样从前一天晚上就开始兴奋得无法入眠，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成长吧。

　　“您儿子和您真像，不知道还以为你们是姐弟呢。”
　　工作人员这样说。
　　曾媛回以淡淡的礼貌微笑，她回头看了眼穆正熙。
　　插着兜落后几步的人哈欠连天，棒球帽压住睡了一路乱七八糟的头发，感受到她的目光，看了眼，又很快别开。

　　“到家了别自己乱跑，如果有什么事要出去的话带上司机一起。”
　　曾媛侧头看着旁边的人没回答，不知道有没有在听。
　　顿了顿，又交代，“晚上你Lily阿姨定了餐厅，要请你吃饭，换套衣服再过来。”
　　强调，“不要迟到。”
　　曾媛深吸了口气，“穆—”
　　“知道了。”
　　穆正熙弯身上了车，升起车窗将两人隔绝。
　　“曾总，这边。”
　　曾媛往后一辆车走去。
　　两辆车驶往不同的方向。

　　晚上的接风宴，拥抱寒暄问好，老掉牙的一套流程和对话，长高啦变帅啦巴拉巴拉。对于这位Lily阿姨，因为她去过内地几次，国语讲得挺好，所以穆正熙对她的印象还不错，应付得也还算是走心。
　　今晚的晚餐出席人员除了他和曾媛，还有做东的Lily阿姨夫妻以及她的女儿外，还有几位穆正熙没见过的。
　　酒过三巡，他就不再作为接风宴的主角存在，大人开始聊一些大人的无聊话题。
　　穆正熙翻看了下桌上的手机。
　　舔着嘴唇，不自觉地抖着腿，然后在曾媛一个警告的眼神扫射过来时，直接站起身了，表示要去趟卫生间。

　　待人走后，Lily看玩笑对着曾媛道：“阿媛，你不要对小孩太严格了，你看看我们Aaron都没有小时候活泼了，现在长大了都不爱讲话了，我们Gracie跟我说了妈咪你要讲民主，现在是新时代了，家庭也要讲民主的。”
　　曾媛笑了笑，伸手温柔地摸了摸身旁女孩的长发，“那我改天找Gracie取取经，看看怎么个民主法，可以吗？Gracie？”
　　大家都被逗笑了。

　　姜嘉蔚从来不会这么久不回信息，从他下飞机到现在，已经快要十个小时过去了。
　　穆正熙靠在走廊墙壁上，揪下嘴唇上的一块死皮，打到一半的电话因为突然闯入耳膜的声音吓了一跳按了挂断。
　　“Aaron。”
　　女生见他手忙脚乱的样子，十分抱歉道：“不好意思，吓到你了吗？”
　　穆正熙抬手掩饰般地摸了摸脖子，看着眼前的人，有些僵硬地吐音，“没有。”
　　“在里面待得很无聊吧。”
　　这句话出来，让原本打算编个理由解释一下自己为什么出来这么久的穆正熙噤了声，但出于谨慎，他还是补了句，“还好。”
　　惜字如金。
　　女生站到距离他一步远的身旁，轻吐了一口气，抬头对他笑笑，一副看起来和他一样同病相怜，被迫社交的样子。
　　但不熟，还是好尴尬，好奇怪。
　　这种感觉和待在包厢里好不到哪里去，甚至因为只有两个人所以不得不时刻提着精神准备回应，这还不如回包厢当摆设。
　　穆正熙没看见女生眼神里有一闪而过的失落。
　　只听见对方轻快的语气说：“看来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呀。”
　　穆正熙扭头，有些疑惑这种说法。
　　“上次Sandra过生日，我们见过的你忘记了吗？”
　　Sandra，穆正熙迷茫了一下，才恍然想起这是穆亚珊的英文名。
　　女生看着他，接着提示到，“你当时还说我国语讲得很好。”
　　穆正熙想起来了，那天好像是有这么一个女孩，回忆着不太确定地说：“你是叫…江嘉、雯，对吧？”
　　江嘉雯听到他说出自己的名字时很是意外，腼腆低头一笑，“没想到你还记得我的中文名。”
　　“你的名字…挺好记的。”穆正熙弯唇笑了下，带着歉意道：“只是我有点脸盲，不好意思。”
　　江嘉雯歪了下头俏皮回应，“看出来了。”
　　这个刚好的玩笑话缓解了尴尬。

　　穆正熙背脊一松，重新靠回墙壁。
　　江嘉雯说：“我妈妈说你应该会觉得无聊，要我带你去逛逛，你想出去吗？”
　　手机震动，穆正熙条件反射立马掏出。
　　【我和我爷爷他们去隔壁村抓鱼了，现在才到家，忘记带手机了】
　　【你吃完晚饭了吗？】
　　抿紧嘴唇的人克制着不要让嘴角上翘得太明显，但眼睛里的笑意是骗不了人他此刻的惊喜与愉悦的。
　　【还在吃，无聊得要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去哪里抓鱼？河里还是溪里？总不能是海里吧？】
　　江嘉雯问：“女、朋友吗？”
　　“啊，噢不是女朋友。”穆正熙抬起头。
　　这个否认很难让人信服。
　　江嘉雯给了他一个同龄人之间心照不宣的保密眼神。
　　穆正熙倒是也没想多解释说什么，礼貌性地回以笑容，“抱歉，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我妈妈让我带你去逛逛，要不要我给你打掩护，你可以直接先回家？”
　　穆正熙一听来了劲，立马站直了身，“真的吗？好啊。”

　　两人进了包厢，打了配合后拿了外套一起解脱出来。
　　出了酒楼，穆正熙问：“你怎么回家，司机送你吗？”
　　“司机送我不是露馅了吗。”
　　“那我送你回去吧，走。”
　　“不用啦，这里可是我家。”江嘉雯眨了下眼，“倒是你，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穆正熙闻言一笑，“那你回家小心，下次有机会来汉阳找我玩啊。”
　　“好。”
　　“拜拜。”
　　“嗯……拜拜。”

　　少年的身影汇入马路对面的人流之中，他低着头，可以想象得到的飞扬嘴角，似迎风起舞的蝴蝶。
　　江嘉雯抬手将被风吹乱的头发捋到耳后，对着街道店铺玻璃窗前的摆弄了一下下午做了三个小时的发型。
　　看来只能自我欣赏咯。

　　鼻尖嗅到烘焙的香气，穆正熙抬头发现路过了一家冰室，店员正往橱窗里摆放刚出炉的菠萝油。
　　手指在键盘上停顿了好久。
　　想讲我看见了一家菠萝油店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或者讲姜嘉蔚我给你买菠萝油吧。
　　但最后什么都没讲。

　　穆正熙在店门口站了好一会，发现，还是最想拥有一扇任意门。

　　【香港好玩吗？】
　　【不怎么好玩】

　　【我妈说那里的菠萝包很好吃，真的吗】
　　穆正熙取消了原本要发送的话，重新打入，“那我去帮你试一下。”
　　【好啊】
　　【再帮我试一下丝袜奶茶～】
　　【还有那个车仔面】

　　穆正熙推开茶室的门。

　　草稿箱里未发送的信息是。
　　【我一个人玩很无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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