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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症
几日后,在谢临渊腿伤渐好时,慕容景带的医师也到了,给谢临渊做全面诊脉。
前几日,都是沙蝎帮的巫师诊治,虽说巫医有他们的办法,谢临渊的腿伤有所好转,可不善探查内症,加上慕容景总是不放心,连夜送信到京城叫来了自己信得过的医师,给谢临渊做全面诊治。
谢临渊腿上的伤口已开始收口结痂,行动间虽仍有些不便,但总算能自行走动了。就在他准备与慕容景商议下一步行动时,一名风尘仆仆的老者被引进了营帐。老者须发灰白,面容清癯,眼神温润中透着精干,正是慕容景身边最得用的医师——前任太医林太医。
他已经远离权力纷争,加上慕容景曾对他有恩,所以,林太医是有水平又绝对信得过的人。
显然,慕容景终究无法全然信任沙蝎帮的巫医,尤其是关乎谢临渊内里根本的伤势,他连夜派人以最快速度将这位心腹从京城召了过来。
“老臣参见陛下,参见谢将军。”林太医恭敬行礼。
慕容景抬手示意他不必多礼,目光急切地落在谢临渊身上:“林太医,快,给他仔细看看,尤其是内里旧伤,务必详尽!”
“老臣遵旨。”
林太医走到榻前,正要行礼细察,谢临渊却微微侧身,避开了他探询的目光,语气平淡地开口:“不必劳烦林太医了。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不过是些陈年旧疾,将养些时日便无大碍。眼下诸事缠身,实在不宜在此刻多费周章。”
他顿了顿,试图让自己的理由听起来更充分些,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敷衍的宽慰:“况且,我也略通岐黄之术,寻常针灸调理尚能自行处置。林太医车马劳顿,还是先好生歇息吧。”
慕容景一听这话,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心中那股因担忧而燃起的火苗“噌”地窜起。他了解谢临渊,这人看似冷静自持,实则骨子里对自己身体有种近乎漠视的倔强,尤其是在心有挂碍之时,更是恨不得将每一分力气都用在刀刃上,全然不顾自身安危。
“你清楚?你清楚什么?!”慕容景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更深的不安,“你清楚你旧伤未愈就敢强行催动内力?!你清楚你内里虚空还想着日夜兼程去闯龙潭虎穴?!谢临渊,你那点自学的医术,平日里调理个风寒头痛尚可,如今是探查内里根本、关乎性命根基的时候!岂能儿戏?!”
他一步踏前,几乎与榻上的谢临渊鼻尖相对,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对方脸上,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他那层故作平静的伪装:“不想让我担心?你可知你这般讳疾忌医、一味逞强,才是让我最担心、最害怕的!你是不是非要等到哪一日轰然倒下,才肯让人看一看你内里究竟糟糕到了何种地步?!”
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带着一丝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充满了后怕与不容置疑的坚决:“今日,这脉,你必须让林太医诊!不仅要诊,还要诊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我要知道,你到底……到底还能不能经得起下一次折腾!”
最后那句话,几乎带上了哀求的意味。他死死盯着谢临渊的眼睛,不允许他有丝毫闪躲。
谢临渊被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恐慌和决绝震住了。他深知慕容景的固执,尤其是在关乎他安危的事情上,几乎没有转圜的余地。看着对方微微泛红的眼眶和紧绷的下颌,他那些准备好的推脱之词,终究没能再说出口。
他沉默地与慕容景对视了片刻,最终,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像是妥协,又像是无奈,缓缓将手腕伸了出来,递到林太医面前,低声道:“……有劳林太医了。”
慕容景见状,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松弛了几分,但目光依旧牢牢锁在谢临渊和林太医身上,不敢有丝毫放松。帐内的气氛,因这短暂的争执而更加凝重,仿佛预示着接下来的诊断结果,将牵动所有人的心。
林太医走到榻前,先是对谢临渊腿上已经处理过的刀伤仔细查看了一番,点了点头:“外伤处理得尚可,虽伤口深了些,但未伤及主要筋脉,好生将养,避免剧烈活动,假以时日便可愈合,应无大碍。”
慕容景闻言,紧绷的神色稍缓。
然而,当林太医示意谢临渊伸出手,将三指搭上其腕间脉搏时,帐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凝重起来。林太医闭目凝神,指尖感受着那皮肤下细微的跳动,眉头先是微蹙,随即越皱越紧,花白的眉毛几乎拧成了一个结。他的手指时而轻按,时而重取,反复探查,脸色也渐渐沉了下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帐内静得只剩下几人轻微的呼吸声。慕容景紧紧盯着林太医的表情,心也随着对方越来越凝重的面色一点点沉下去。
许久,林太医才缓缓收回手,睁开眼,眼中充满了凝重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他起身,对着慕容景深深一揖,声音沉痛:
“陛下,谢将军腿上的刀伤确无大碍,真正棘手的是……”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最终还是选择了最直白的陈述,“是将军体内积年的沉疴痼疾啊!”
他抬眼看向慕容景,语气充满了医者的痛心:“将军早年征战,身处苦寒之地,伤病不断,看似痊愈,实则邪寒早已侵入肺腑,暗伤累累,经年累月,不断损耗根基。这内里……就如同被蛀空的梁木,外表看似完好,实则内里早已虚空,最忌的便是劳损透支,需长期静养,徐徐图之,方能固本培元。”
林太医的目光转向榻上面色平静的谢临渊,语气愈发沉重:“而此番,将军先是胸口受巨力冲击,震伤肺腑,已是雪上加霜。紧接着,又在内力未复、旧创未愈的情况下,强行催谷内力,与人激烈搏杀,更添新创……这无异于在将倾的朽屋之上,又连遭重击!”
他重重叹了口气,眼中满是无奈与惋惜,最终说出了那句慕容景最害怕听到的断言:
“陛下,若再不好生静养,切忌动武、动怒、劳心劳力,固本培元,徐徐调养,只怕……长久以往,于寿数根基有损啊!”
“于寿数根基有损!”
林太医这清晰而残酷的断言,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冻结了慕容景血液中最后一丝侥幸。
慕容景之前听到谢临渊的医师说过,这次只想证实一下,谢临渊多年练武,慕容景从未想过有一天谢临渊……万一是那人医术不精呢。,可现在给了他当头一棒。
他身形猛地一晃,像是被无形的重锤击中,踉跄半步才勉强站稳,他死死攥紧了拳。
他猛地转头,目光死死盯在谢临渊身上,像是要将他从里到外看穿。榻上的人依旧安静,垂着眼眸,长睫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仿佛林太医口中那个“内里虚空”、“于寿数有损”的人与他毫无干系。
这种近乎漠然的平静,彻底点燃了慕容景心中压抑已久的恐慌和怒火。他想起之前谢临渊医师含糊的警示,自己还心存幻想,觉得或许是医师医术不精,夸大其词。谢临渊自幼习武,体魄强健,在他心里,这人应该是永远挺拔如松、能与他并肩征战天下的存在,他从未想过,也不敢去想,有朝一日会从权威的太医口中听到“寿数有损”这四个字!
“果然……”慕容景的声音低哑得如同砂石摩擦,带着一种被彻底欺骗和击垮的破碎感,他像是在问谢临渊,又更像是在喃喃自语,“子默……你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谢临渊抬起眼,对上他那双布满红血丝、充满了痛苦和质问的眼睛,心中微微一涩。他试图用轻松的语气缓解这凝重的气氛,甚至扯出一个极淡的、带着宽慰意味的笑容:“你都知道了……哎,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哪有林太医说的那么严重。他们这些医师,总是喜欢危言耸听,把情况往重里说,生怕担责任。没事的,调养些时日就好了。”
“没事?”慕容景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话,他猛地俯身,双手狠狠抓住谢临渊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濒临疯狂的尖锐,“谢临渊!你看着我!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没事?!‘朽木蛀空’、‘雪上加霜’、‘于寿数有损’!这是危言耸听吗?!这是林太医!是我从小用到大的林太医!他的医术、他的为人,你我都清楚!他绝不会在这种事上信口开河!”
他的眼眶迅速泛红,水汽弥漫,却倔强地不肯落下,只是死死瞪着谢临渊,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肺里呕出来:“你总是这样……总是这样!对自己的身体毫不在意!在北境是,回来了也是!你是不是觉得你谢临渊是铁打的?是永远不会倒下的?!你有没有想过……有没有想过万一……万一你……”
那个可怕的后果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巨大的恐惧如同深渊,要将他吞噬。他猛地将谢临渊紧紧搂进怀里,手臂箍得那样紧,仿佛要将人揉碎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带着泣音和不容置疑的命令:
“听着!谢临渊,你给我听好了!从现在开始,你给我好好躺着!哪里都不准去!什么阿红,什么白瑾,所有的事情,通通交给我!我来处理!你听见没有?!我不准你再拿自己的命去冒险!不准!”
谢临渊被他勒得几乎喘不过气,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内心脏疯狂而紊乱的跳动,以及那强忍着的、压抑的哽咽。他试图挣扎,却被抱得更紧。
“慕容景……”他无奈地叹息,声音闷在他的怀里,带着一丝无力,“我躺不住。”
“躺不住也得躺!”慕容景几乎是低吼出来,他俯下身,双手撑在谢临渊榻边,将他困在方寸之间,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样子?!啊?!你想让我眼睁睁看着你……看着你……”那个“死”字在喉头翻滚,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让他声音哽住,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谢临渊看着他这副濒临失控的模样,心中五味杂陈。他抬起未受伤的手,轻轻覆在慕容景紧绷的手背上,感受到那下面剧烈的颤抖。他放缓了语气,试图解释,也试图安抚:“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还没到动弹不得的地步。巫医的话,是警示,并非断言。”
“警示还不够吗?!”慕容景猛地甩开他的手,站起身背对着他,肩膀因压抑的情绪而微微耸动,声音沙哑破碎,“是不是非要……非要等到那一天,你才肯听话?!子默,你能不能……能不能有一次,为自己想想,为……为我想想?!”
最后那句话,带着近乎哀求的意味,狠狠撞在谢临渊心上。他看着慕容景挺拔却在此刻显得无比脆弱的背影,沉默了片刻。
帐内只剩下两人沉重的呼吸声。
良久,谢临渊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慕容景,正因为我清楚自己的身体,我才更不能等。”
他撑着手臂,试图坐直些,牵动了腿上的伤口,眉心几不可察地一蹙,却依旧继续说道:“阿红于我,如半身,她对大嫂有恩,我必须找道她,把她安全送回去。她多落在阿古拉手中一刻,便多一分危险。白瑾……他身上的鬼蛊,只有三月之期。我们晚一天找到解药,他活下去的希望就渺茫一分。那是活生生的人命,是曾经惊才绝艳的白瑾!我谢临渊,做不到明知有路可走,却因惜命而龟缩不前!”
他的语气并不激烈,却带着千钧之力,是独属于谢临渊的、浸透在骨子里的责任与坚守。
慕容景猛地转过身,眼中是痛楚、愤怒,还有深深的无力感:“又是为了别人!总是为了别人!那我呢?!子默,你告诉我,若你真有……真有那么一天,你让我怎么办?!你让我怎么活?!”
他几乎是吼出了最后一句话,泪水终于控制不住地夺眶而出,沿着棱角分明的下颌滚落。他不在乎什么帝王威仪,不在乎是否狼狈,他只要眼前这个人好好的!
谢临渊看着他脸上的泪痕,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闷痛难当。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任何言语在此时都显得苍白。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是决绝的清明,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妥协:“正因如此,我们才更要抓紧时间。尽快解决这些事情,我才能……真正安心地静养。否则,心有挂碍,郁结于心,于伤势更有害无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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