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乱世抉择
李从宁此话一出,赵光义握着她的手瞬间一紧,眼中的光彩黯淡了几分。
他松开手,身体微微后倾靠在车厢壁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那是他常年佩戴的饰物,此刻却成了他掩饰心绪的工具。
车窗外的日光透过帘隙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光影,原本温柔的轮廓多了几分疏离的冷硬。
“阿宁,你该知晓,此事并非我一句求情便能成事。”他的声音比先前低沉了些许,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
“北有辽国虎视眈眈,边境的烽烟从未真正停歇;江南地方士族仍有异动,暗中勾结者不在少数。你兄长身为前唐君主,便是那些人眼中最显眼的旗帜,即便他真的无心政事,可只要他回到金陵,难保不会被人利用。”
他抬眼看向李从宁,眼中满是她看不懂的复杂。那是属于政客的、权衡利弊后的决绝。
“我若此时为你求情,便是公然与陛下的国策相悖,不仅救不出你的族人,反而会让陛下猜忌于你我,届时别说护你周全,恐怕连晋王府都要陷入险境。”
李从宁怔怔地听着,指尖的凉意一点点泛起。
她不是不懂朝堂的波谲云诡,也不是不明白兄长身份的敏感,可她心中仍存着一丝希冀,希冀这个对她许下“再无人敢为难你”的男人,会为了她破例,会为了她在权柄与情意间偏私几分。
可赵光义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刀,精准地剖开了现实的残忍,让她看清了他心中的天平,权柄永远重于儿女情长。
她缓缓收回目光,重新落向窗外。
汴京的街道渐渐映入眼帘,车水马龙,人声鼎沸,这是大宋的繁华盛世,却是她的漂泊异乡。方才在围场上他为她震慑花蕊夫人的悸动,此刻尽数化为心底的寒凉。
她忽然明白,他的“护你周全”,只限于不让她受旁人的明面上的欺辱,却绝不会为了她,赌上自己的权势与前程。
“我明白了。”她的声音轻,是刻意维持的平静,“是阿宁唐突了,未曾顾及殿下的处境。”
赵光义见她神色疏离,连忙伸手想再次握住她的手,却被她不动声色地避开。
他连忙解释:“阿宁,我并非不愿,只是时机未到。待他日我权柄稳固,定想办法让你兄长他们安度余生,相信我。”
“阿宁,谢过殿下。”李从宁微微垂眸,长长的睫毛掩去了眼底的失落与黯然。
赵光义看着她刻意拉开的距离,心中泛起一阵焦躁,却又不知如何辩解。
他知道自己的话伤了她,可他所说的句句都是实情。在这波诡云谲的朝堂之上,他每一步都如履薄冰,绝不能因为儿女情长犯下致命的错误。
他只能看着李从宁的侧脸,那原本带着娇羞与依赖的脸庞,此刻只剩下拒人千里的淡漠。
马车缓缓驶入晋王府的大门,停下的瞬间,李从宁率先起身,对着赵光义微微一礼:“阿宁先回去了。”
不等赵光义回应,她便转身掀帘下车,步履匆匆地朝着自己的院落走去,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赵光义看着她纤细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回廊尽头,指尖的温度仿佛还残留着她的触感,心中却空落落的。
细碎的花瓣落在青石板上,踩上去簌簌作响,可她鼻尖萦绕的,却只有车厢里那股挥之不去的寒凉。
窅娘见她脸色苍白,连忙上前接过披风,轻声问道:“主子,今日围猎累着了?厨房里温着莲子羹,要不要先喝一碗?”
李从宁摇了摇头,径直走到窗前的妆台边。
刚坐下,回廊下就飘来两句细碎的私语。
“听说了吗?西院那小孩快撑不住了,药喝了不少也没用……”
“可不是嘛!晋王殿下特意吩咐照看,谁知道……”
李从宁抬眼看向回廊拐角,两个洒扫的杂役正缩着脖子议论,见她望过来,慌忙低下头加快了脚步。
“孩子?”她心口一沉,之前来汴京的路上窅娘就提过张副将妻儿不在队列,难道是被赵光义扣在了晋王府里关着?
“走去西院!” 李从宁声音压得极低。
晋王府西侧的杂役小院,门口有两个宋兵守着。说是特殊照看,其实就是软禁。
那孩子自小体弱,一直就没断过药,原来赵光义会念着张副将有价值照看着,可徐州驿站事发后,张副将已经暴露,赵光义自然也没有必要再像原来照顾他的家人了。
李从宁又想起那日,张副将攥着糕点的手突然收紧,车轴上那几道刻意劈砍的刻痕,想起他看向宋军时躲闪的眼神 。
原来从那时起,他的妻儿就成了赵光义手里的筹码,他的背叛,从来都不是贪生怕死,是被逼到了绝路。
“县主,请留步!” 门口的宋兵见她来,手按在腰刀上拦着,“殿下有令,此处不得外人入内!”
李从宁亮出赵光义给的玉佩:“谁敢拦?”
宋兵对视一眼,虽然为难,但是终究没敢硬拦,只粗声嘱咐:“只能待片刻,殿下怪罪下来,我们担不起。”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掺着药味的阴凉之气扑面而来。
张夫人正蹲在井边洗衣,头发用一根木簪随意地挽着,见李从宁进来,手里的棒槌 “哐当” 掉在盆里,水溅湿了裤脚也浑然不觉,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公主…… 您怎么会来?” 她慌忙起身,声音发颤,下意识把身后的孩子护在怀里。
李从宁没说话,目光落在那孩子身上。
他正怯生生地抓着母亲的衣角,咳得嘴唇发紫,眼里却藏着几分警惕,像只受惊的小兽。
李从宁想起金陵时,张副将带着妻儿入宫赴宴,这孩子还捧着糖糕朝她笑,喊她 “公主姐姐”。
时至今日,不过一年光景,那孩子竟瘦得脱了形。
张夫人“扑通” 一声跪倒在地,把孩子搂得更紧:“公主,是我们对不住您!是孩子爹没骨气,是我们连累了大家,可我们实在没办法啊!”
孩子被母亲的哭声吓着,也跟着小声啜泣,咳嗽得更厉害了。
张夫人一边拍着孩子的背,一边哽咽着解释。
“离开金陵那日,宋军就把我们拖了出来,将孩子单独关着。宋兵拿着药碗说,若不照他们的话做,就断了孩子的药!孩子咳得喘不上气,脸都憋紫了,孩子爹看着孩子那样,心都碎了…… 他不是想背叛您,是没办法啊!”
李从宁垂眸看着跪在地上的母子,指尖攥紧了披风系带。
她想起张副将站在雪地里,声音发颤地说 :“西南小路能绕哨卡”,原来那时他早已被要挟,连指的路都是赵光义设下的陷阱。
可眼前的张夫人,鬓边添了白发,双手因为洗衣变得粗糙红肿,怀里的孩子还在咳,每一声都像细针,扎在她心上。
她恨过张副将的背叛,恨他差点让南唐旧部陷入绝境,可那日赵光义的话已经让她猜到了七八分,此刻再看着这对走投无路的母子,那股恨意就快消失殆尽,甚至又掺了几分酸涩。
在这乱世里,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她一样,有资格守着风骨,更多人不过是在 “保妻儿” 和 “守道义” 之间,被迫选了更重的那一边。
“起来吧。” 李从宁伸手去扶她,指尖触到张夫人冰凉的手,“我不怪你们。”
张夫人愣了愣,眼泪掉得更凶:“公主…… 您不怪我们?”
“不怪了,” 李从宁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几分释然,“原是怪他临阵倒戈,差点让大家送命。可后来我想,若有人拿窅娘的性命要挟我,拿兄长的安危逼我,我未必能比他做得好。”
她蹲下身,从袖中摸出个温热的蜜饯,递到孩子面前:“还记得我吗?在金陵宫里,你还吃过我给的糖糕。”
“我叫李从宁,你还记得我吗?在金陵宫里,你还吃过我给的糖糕。”
孩子怯生生地看了看母亲,见张夫人点头,才慢慢伸出小手接过蜜饯,小声说:“我叫张念陵…… 爹说,是念想金陵的意思。”
念陵话音未落,李从宁又听得院门口的宋兵在催:“县主,时候差不多了。
她扶起张夫人,目光落在张小念蜡黄的小脸上 ,孩子还攥着那枚蜜饯,没舍得吃,只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望着她,咳得肩膀轻轻发抖。
她心口像被什么揪了一下,弯腰摸了摸孩子的头,指尖触到他单薄的棉袄,布料薄得能摸到里面的棉絮。
“你们多保重。” 她声音放得更柔,却带着几分不得已的仓促,“这几日早晚温差还是有的,别让孩子受了寒。回头,我找机会,让窅娘送些药来。”
李从宁没回头,怕看见母子俩的眼泪,只会让自己更难割舍。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