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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切
皇帝端详了下手中的酸枝木鞘,忍下接着骂人的冲动,冷声说道:“伸手。”
怀季惊道:“陛下您能不能看看自己拿的是什么东西,您不能因为我打了吴王就要把我的手打断吧?”
皇帝闭了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咬牙道:“哪里来的那么多废话,手伸出来。”
郁怀季眼观鼻鼻观心,又当没听见。
哪想皇帝气得牙痒,竟直接扯了他的左手手腕,抬起剑鞘就往他胳膊上抽,疼的郁怀季头皮发紧。他嘶了一声,使了劲想把手抽回来,皇帝却握得更紧。
皇帝点了点他紧握成拳的左手,意味不言而喻,而在郁怀季犹豫的一息中,皇帝的剑鞘又重重砸在他小臂上。
怀季疼红了眼,想要缩手但手腕还是被皇帝紧紧抓住,他咬了咬牙,只能乖乖展开手,将尚且白皙的掌心送到皇帝面前。
皇帝这才放开了对他的钳制,抓住了他的指尖,扬手便是三下重责。木制的剑鞘厚重,落在掌心的声音格外清脆,郁怀季只感觉这疼痛是落在骨头上的,痛感尤其清晰。
掌心迅速发红,转而是一片火辣辣的疼,怀季轻声道:“陛下,我已经挨过一道了,就不能算这事过去了吗?”
皇帝顿了顿,没有再动手,而是问道:“你知不知道你今天发疯会有多大的麻烦?”
“没想……呜,我现在就想!”
郁怀季疼得直抽气,看了眼皇帝,说道:“陛下是觉得我丢了皇家的脸面?”
衣袖被拉开,小臂上又挨了几记狠的,怀季一言不发地忍下,艰难开口:“陛下觉得兄弟阋墙之事不可为外人所知?但是陛下莫不是忘了,郁怀盛挑拨那些人来和我作对,四处装个可怜样的时候,外人就知道我们兄弟不和了,更何况……啊!”
痛呼夹杂着话语,郁怀季缓了几息,接着道:“更何况现在谁都知道我二人水火不容,都在传我觊觎储位,还差我再打他一顿吗?”
皇帝松开了抓着他的手,郁怀季看了看自己红肿的掌心,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举着还是收回去。
“莽撞冲动,只顾逞一时之快,竟一点也不爱惜你这身羽毛,你就算有诸多不满,人后……你就算是等没别人了再动手朕都觉得情有可原。”
郁怀季一愣,什么叫不爱惜羽毛,反正他也过成这糊涂模样了,还在乎别人怎么说么?
显然皇帝是在乎的,他又道:“你可知那些都是谁家的孩子……算了,你自然是知道,平日里也就算了,怎么也不会让这种事传出去,今日有多少人看吴王的笑话,明日就有多少人在背后嚼你的舌根。”
皇帝愈说,火气便愈大,险些没粗俗到骂几句。郁怀季虽觉得他此刻毫无风度,但是神思还是不免一动,他状似不解:“所以陛下这是担心我,怕朝中那些大臣弹劾我?这根本没必要,反正我现在也没少被骂,就让他们骂个痛快好了。”
皇帝冷冷瞧了他一眼,点点他垂下去的手臂,简言意骇:“抬高。”
郁怀季抖着手臂,怎么也不敢伸出去,他道:“……手酸了。”
皇帝又是一声冷笑:“你还会怕,朕原以为你有多能耐呢。”
忍疼自然是极为费力的事,何况皇帝也不看看自己用的多大的劲。
瞧着现在的情形,郁怀季到底不敢出声,手心,小臂上的灼痛感经久不散,他咬了咬牙,只能用右手托着左手再度伸到皇帝面前。
又是毫不讲理的三下,手心就那么一块地方,都被覆盖了一遍,现在只能是伤上叠伤,掌心红肿发紫,几乎是动一下都疼。
皇帝又抬手往他小臂上抽,发觉郁怀季想缩手便攥着他的手腕狠狠补了两下。
他松开郁怀季,将刀合入刀鞘,看着他抬着手疼得直抽气,又说道:“回回都是做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还说不是蠢?”
“时下京中多流言,又能传多久,你面上做得让人挑不出错来,他们能耐你何?近几日休沐不朝,虽没有亲耳听那些谏官的话,但朕确实没少见痛斥朕此举失当的折子。你若能服众,又何必畏惧人言?”
郁怀季将手缩在衣袖里,默默抬头,说道:“陛下您有没有想过,我原本不必服众,我要是不受您的封,不查这个案,根本就不会有人想起我来。”
怀季顿了顿,还是说道:“算了,我就当陛下是关心我,谢谢您好了。”
皇帝又看他一眼,说道:“废什么话,今日不是去户部带来账册文书来,查账去,若没有眉目你今晚也不必睡了。”
郁怀季拽住了他的衣摆,说道:“陛下,我快疼死了,我看不动,您放我一马行不行。”
怀季又道:“陛下,我已经够惨了,那郁怀盛呢,陛下就什么都不做?让我白白受这气?这既然是家事,凭什么单我受罚?陛下要是不给个说法,我明天就将郁怀盛绑到大街上去再打一顿。”
皇帝眉心一抽,斥道:“胡说什么。”
他自然知道郁怀季真能干出这事来,郁怀季径直看向他,分明带着笑意,嘴上却说道:“自然,阿季知道的——爹爹心疼兄长,定舍不得罚他,便只能拿我来出出气了,阿季无心储位,您也劝劝兄长,叫他放我一马才是。”
这整爹爹喊的分外可怜,皇帝听了却半点都高兴不起来,见他还要再说,只道:“闭嘴,此事朕有主张,定还你个公道行不行?”皇帝将他从地上拉起来,还未接着开口,外头便有人来通报。
是梁钰原本要和其他人挤一个营帐,因他实在无法安睡,只能一瘸一拐地爬起来要找郁怀季。
皇帝这两日都是要歇在营中,亥时将近,天已全黑,今日无雪,倒显得格外宁静,怀季和梁小世子筋疲力尽,比起皇帝,更容易犯困。
方霆得了允许来见皇帝时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副场景,帐内炭火烧得正旺,郁怀季不见人影,皇帝指了指吃过镇痛药趴在榻上睡得正香的梁钰,压低声音道:“卿且入座。”
方霆行了一礼,正疑惑于梁钰为何在此,方才坐定,就听皇帝轻声唤道:“阿季,醒醒。”
方霆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角落里放着一堆书目卷宗,地上垫了床棉被,郁怀季裹了大氅,头埋在案桌上,大约是随手捞了一卷书目盖在头上便睡了,应是睡熟了,皇帝喊他都一动不动。
皇帝一时间失语,吸了口气抄了手上的书便砸了过去。
正好砸在郁怀季用册子盖着的脑袋上。
怀季迷迷糊糊地将书本一扒,脑袋一抬,往下一躺,缩在铺盖里接着睡了。
皇帝不得不提高了音量:“郁怀季,起来给方将军斟茶!”
郁怀季一骨碌爬了起来,应了一句好,先将脑袋压在案几上,试图尽快清醒过来。
而皇帝这声音也将梁钰吵醒,梁钰睡眼惺忪地抬头,疑惑道:“什么?舅舅,我们要去吃四方斋的清茶糕?”
皇帝又是深吸了一口气,随口应道:“好了,明日去吃,你接着睡。”
梁钰又将头埋了下去。
郁怀季手撑案桌就要爬起来,结果压到手上的伤,疼得浑身一凛,这回倒是彻底清醒了。
抬头便撞进方霆忧心的目光中,他下意识避开,看了眼盯着他的皇帝,原想说他方才半跪半趴,时间久了,腿也麻了,现在爬不起来。
方霆道:“殿下勿动,夜已深,臣不用茶了。”
皇帝说道:“接着看你的账。”
郁怀季抿抿唇,将账册展开,作用心模样。烛光本就暗,他将账册一立,更是什么都看不清。
郁怀季久久无法回神,记忆中方霆温和的神色与现在重合,恍若他做的一场旧梦。
梦里十分平宁,又十分悲凉。此间不见春色,更无半点和煦春风,但他似乎能想起那四年不可忽视的暄和春日。
皇帝又看向方霆,轻声道:“卿何故来见,可是有新的战报?”
现下这个时辰,若不是急事,方霆应不会来,只不过瞧他的神情,倒不急迫。
“臣……陛下恕罪,臣方才想起手中有瓶北境特制的药膏,想着送与殿下与梁世子。”
就为了这个?皇帝将药膏接过,又将目光移向郁怀季,就见那崽子也是不可置信地望过来。
皇帝道:“辛苦方卿了,朕替这两个竖子谢过,夜已深,卿先回去安置罢。”
方霆又行了一礼,才问道:“军中简陋,陛下与殿下这儿只布了两张榻,世子这是……?”
皇帝无奈道:“卿见笑了,这孩子娇气,和别人住不惯,只能挪到这里来。”
“那殿下……”
他方才只顾着让郁怀季滚去查账,倒是一时欠了考虑,他帐中自然布置齐全,原想说让他和自己将就一晚也行,郁怀季在这时却道:“将军不必担心,我睡地上就行。”
皇帝:“……”
方霆看看二人,又斟酌着开口:“臣帐中……”
“陛下,臣去同方将军同住!”
郁怀季踉踉跄跄地爬了起来,眼中尽是光彩,目光灼灼地盯着皇帝,他又补充道:“陛下不是说要补偿我受的委屈,这等小事应是能应允的罢?”
皇帝只得摆摆手,目送郁怀季抱着棉被跟着方霆走了。
而郁怀季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陛下您记得照顾好梁世子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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