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岚云岫

　　湖面波光粼粼，光影晃动，像被撒下一层稀碎的光粒，摇啊，晃啊，鲜活灵动、璀璨柔和。

　　湖面有浪，一波一波的，浪尖卷着细碎的光影，猛地一拍，光斑就变成了稀碎的金。等到浪一退，碎光又慢慢聚拢，重组，缠啊，撞啊，忽明忽暗的。还没重新聚回，下一波浪又来了，很是可怜的光斑再次碎了，光点又飞溅开来。

　　循环啊，反复啊，但每次又是不一样的画面。

　　锦鲤之夜许愿用的是画符的符纸，以前符纸很贵，这几年价格被打下了下来，便宜了很多。

　　湖岸边有很多小案几，上面放着画符用的金水，还有不知是哪位好心人留下的符笔。

　　筱岚有些嫌弃地把它们通通推开，空出一块颇为干净的地方。他平铺开符纸，把符笔蘸了金水，为她准备妥当。

　　羡云笑了笑，比她左手拿的葵花还灿烂：“我先来吗？那你帮我拿着花。”边说边把大葵花递了出去。宗门灵力浓郁，按理来说，早应该瘪了的葵花，现在却灿烂如初，它的花瓣和筱岚刚送给她的时候一样，干净、完整、没有破损。

　　筱岚脸上划过惊讶之色，但他什么都没说，笑着接过了葵花。

　　“你离远点，不能看，愿望被别人看见就不灵了。”

　　“好，我去对面桌子。”

　　“也不必去那么远，你去旁边就行。你写你的，我写我的。”

　　羡云和筱岚都只拿了一张符纸，也只写了一个愿望，如出一辙地迅速，如出一辙地相似。

　　羡云写的是：希望羡云大比顺利，取个好名次，拜个好师父。

　　筱岚写的是：希望羡云能得偿所愿。

　　等写完后，她就学着旁边人的模样，悄悄用灵力把符纸送到了湖里。

　　符纸一张接一张地送入，一张接一张地显灵。灵力变成了春日细腻的雨丝，丝丝缕缕从湖面上浮现，慢慢升腾而起。每一根近乎透明，却又带着清晰的色泽。

　　这是所有人的心愿，这世间的美好。

　　以前人总说，要戒贪嗔痴，断执念，断舍离，只有这样方能心无旁骛地追求己道。现在早变了说法。心愿是枯燥日子的盼头，是压抑生活的期盼，有时候更像是一种救赎，要是连想要什么都说不出来，那时候人心才是彻彻底底死去。

　　不同种类的心愿变成了不同颜色的灵力丝线，有桃夭粉色，有青冥色、靛蓝色，除此之外，更有莹白、赤金、月紫色……它们交织着，缠绕着，断断续续，越升越高。

　　灵力在夜色中舒展，宛如水中游弋的鱼儿，一闪而过。霎那间，光痕转瞬即逝。

　　符纸越来越多。等到后面，灵力丝线不再单调，它们在天幕之上细细碎碎地舒展、交织、铺开、绘制，互不冲撞，很有默契。它们是星河的碎丝，每一次的移动轨迹都听从古老的召唤。慢慢的，线条纵横交错，层层叠叠，逐渐能看清天河璀璨的模样。

　　他们头顶上这片天幕都被唤醒了，星宿也开始浮现出来，角宿、亢宿、房宿、氐宿……一个个星宿越发清晰。

　　流动，变化，震撼。

　　忘我，沉醉，享受。

　　天汉浮光映梦河，此时此刻，世界变成了彩色。

　　羡云左手拿着大葵花，右手被筱岚牵着，他们往约定地点赶去的路上遇到了刘长老。刘长老应该是和喜儿一起来的，喜儿想必是去写愿望了。羡云刚准备唤刘长老，刘长老就赶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她在她身旁小声叮嘱：“别说话！我都乔装打扮还能被你这小兔崽子识出，真是过分……”

　　羡云瞬间明白。这种盛会是小辈弟子们嬉笑玩闹的，他们这些长老参加不太合适，但爱玩的心向来和年纪没有关系，长老就这样混在了弟子中央。要是被发现，弟子们就会保持尊重，拉开很远的距离，定没了趣味。

　　刘长老看了眼羡云身旁站着的男子，又看了看他们紧紧拉在一起的手，眼眸里多了些不一样的光亮：“羡云啊，这位是？”

　　羡云刚想说话就被筱岚抢先一步，他非常规矩地行了礼：“弟子筱岚拜见刘长老。”

　　“筱岚？”刘长老默念一声。

　　“是的。弟子是羡云的好友。”

　　“好友啊……那快去吧，再不去，好的位置都被抢光了。”

　　走着走着，竟然又碰到了黄长老，瞧他那四处张望的模样，一看便知，他和刘长老走散了。

　　羡云完全变了模样。

　　“筱岚，筱岚，挡着我，我们快走！”

　　筱岚不明不白地照做。

　　等到跑远一段距离后，羡云才长舒一口气：“吓死我了……筱岚你知道吗，刚才那个胡须乱飘的老头就是刘长老的道侣。”

　　“你很怕他？”

　　“怕啊，他整天都凶巴巴的，我每次遇见他都绕路走。要是被他看到我，肯定要指着鼻子骂上半天。”

　　“按理来说，他们乔装过，你认不出来很正常。”

　　“哪有！那老头就是这模样！你没看见周围弟子都离得远远的……他这人就是这样……”

　　人实在太多，看似他们离开了很久，实则压根没走几步。

　　湖边闹腾腾的，有个弟子贴着符纸大喊：“你们谁还有符纸——？再来些人——心愿不够——”

　　“不然等会儿不能点亮神兽——”

　　筱岚看着羡云，等着她拿主意。

　　羡云抬眼对视：“你还想写吗？”

　　筱岚回答说：“我不写了，你去写吧，我在这里等你。我这里还有好些符纸，你一并拿过去，万一有人不够。”

　　人群往来奔涌，人影杂乱流动。筱岚抱着葵花，独自静立其中，仿佛与周遭隔绝开来。他的目光始终锁着一个方向，岿然不动。

　　在筱岚问她话的时候，她已经想好了要写的愿望。

　　这次羡云写了好久，写了满满一张符纸：

　　望老天爷勿怪，羡云当初年少不懂事，在紫阳宗说的话纯属胡诌，没曾想竟一语成谶。星星就该挂在天上，只有人爬上去摘星星的道理，哪有让星星掉在地上的说法。希望老天保佑，筱岚大仇得报，也好消我一些悔意。

　　还和之前一样，她把符纸放了进去。

　　放下之后，她奔着一个方向跑去。

　　他们等候多时了。

　　李星辰找了根最光滑平整的树岔子，他和谢婉婷并排坐在一起。汀兰不愿爬上，她独自一人站在树下。他们劝了好几回，但是她始终不为所动，说自己不习惯。

　　刚开始的时候，还不熟悉，一直找不到开口的话题，他们看上去有些尴尬，后来索性不相互干涉，各干各的，乐得自在。

　　“可恶！那我坐哪啊？”羡云撅着嘴说。

　　“喏！最上面还留着你位置，那可是视线最好的地方。”李星辰很欠揍地指着最顶头的树岔子，那位置又难爬、又窄、又难坐。

　　“坏死了！你怎么也不给我们汀兰找个舒服的位置？就让她这么站着？”

　　汀兰做了解释，羡云没好再说什么。

　　“李大公子，你确定这地方不会出事？要是被抓怎么办？”

　　“烦死了！我都说了，不会不会，我来了多少次，哪有一次被抓？要抓就抓我，我就说你们都是被我逼上去的，行了吧？”

　　“信你，信你。”

　　羡云和筱岚也上了树岔子，他们的树岔子和谢婉婷他们的还不是一个方向。爬树可是羡云的拿手绝活，对于从小就挂在树上长大的她来说，那就是家常便饭。阿婆之前还因此骂过她，说她是没进化好的野猴子。

　　她甚至无需借用灵力。

　　等爬上去之后才觉得，那位置好啊，比他们那好多了。

　　羡云藏着笑，对着筱岚摇摇头，让他也别说话。

　　谢婉婷他们那个位置是最大、最宽敞、最平稳的，就连树枝也是最粗的，但却没有支撑。他们这儿瞧着又挤又杂乱，但背后有一根树岔子横着，前面有一根树岔子斜着，不仅能靠着，就连脚也找到了很舒服的支撑点。

　　人间宝座啊！

　　其实他们上来后，身体已经越过了第九峰的界限。

　　第九峰上，一位头发花白的老翁骂骂咧咧，他原本正在打扫，怎么一抬头，就发现第九峰的阵法上挤进来了几个人，他们是背坐着，只看得到他们的臀部和一小部分背部。

　　骂着骂着，总觉得还不解气，他索性来到了剑尊庭院外，看似无意实则有心地念着：“老夫我以前就说过，还是得把外头的阵法换成和第二峰、第三峰一样实心的，不然今天挤进几个小毛孩，明天挤进几个小毛孩，定会扰了剑尊清净……”

　　“蒲生，是谁来了吗？”里面传来一声声音。声线清冷，字句平静无波。

　　“剑尊您瞧瞧，最东侧阵法下面，挂着四个屁股……还一晃一晃的，很是放肆。”

　　“今日是锦鲤之夜吗？湖边来了很多弟子。”

　　“是的。剑尊放心，蒲生现在就去把他们打跑。”

　　“你站住。不必去了。难得的放松，随他们吧。”

　　“剑尊，您就是太过好心了……还好现在第九峰上没有旁人，否则让他们看见，非得笑掉大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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