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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火气
三天假期的第一天,天光还未完全透亮,海平面尽头只泛着一丝鱼肚白。悸满羽就醒了。或许是心里惦记着事,或许是长期规律作息的生物钟使然。
她轻手轻脚地起身,没有开灯,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看向旁边床铺。司淮霖还沉睡着,侧脸陷在枕头里,呼吸均匀悠长,平日里那双总是清醒甚至带着锐气的眼睛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嘴角放松,看起来竟有几分难得的、符合她年龄的柔软。
悸满羽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她忽然想到,自从搬来这里,似乎总是司淮霖起得更早。不是匆匆出门给她带回还冒着热气的包子豆浆,就是阿婆做好了早饭端上来,司淮霖一边催促她快点吃,一边自己囫囵吞枣地解决,然后背上那个沉甸甸的、装着书本和吉他的包,投入新一天的奔波。
这个“家”,名义上是她们两个人的,但司淮霖却用她那副看似单薄的肩膀,扛起了大部分现实的重量。白天要在题海里挣扎,晚上要去酒吧驻唱,深夜回来还要坚持完成作业和音乐练习……她那双手,指尖有弹吉他磨出的薄茧,虎口有握笔留下的痕迹,掌纹里似乎都刻着生活的不易。
天赋或许与生俱来,但司淮霖所拥有的一切,更像是用汗水和倔强一寸寸拼杀出来的。她背负着许多十七岁少女不该有的重量,却从未在她面前真正抱怨过。
想到这里,悸满羽心里泛起一阵细密的酸涩和心疼。她轻轻掀开被子,穿上拖鞋,动作尽可能地轻缓,生怕吵醒床上的人。
吃过每天必须的药片,她推开阳台的门。冰冷而咸腥的海风瞬间涌来,带着冬日清晨特有的凛冽,让她精神一振。天色正在逐渐变亮,灰蓝色的天空下,墨色的海面显得格外沉静。
她洗漱完毕,看着司淮霖依旧沉睡的模样,犹豫了一下,走过去,将自己盖的那床稍厚些的被子,轻轻地、小心翼翼地往上拉了拉,严严实实地盖到司淮霖的下巴处,只露出那张熟睡的脸。做完这一切,她才安心地走出房间。
下楼时,正好遇到提着菜篮子准备出门的阿婆。
“哎哟,满羽,今天怎么起这么早?”阿婆有些惊讶。
悸满羽笑了笑,轻声说:“阿婆,我想……今天我来做早饭吧。您能带我去海鲜市场吗?哪里买比较便宜?”
阿婆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绽开一个无比欣慰和热情的笑容:“好好好!阿婆带你去!你这孩子,有心了!走走走,我知道哪家的虾最新鲜,哪家的蛤蜊又肥又便宜!”
清晨的海鲜市场早已人声鼎沸,充满了活力和浓郁的市井气息。空气中弥漫着海水、鱼腥和讨价还价的嘈杂声音。阿婆熟门熟路地穿梭在湿漉漉的摊位之间,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本地话跟摊主们寒暄,一边教悸满羽如何挑选活蹦乱跳的鲜虾,如何看蛤蜊是否吐净泥沙,哪家的干贝熬粥最香。
悸满羽认真地听着,看着阿婆为了几毛钱跟摊主据理力争,看着那些还在跳动的鱼虾,感受着这扑面而来的、真实而粗糙的生活气息。这是她过去在城里那个冰冷家庭里从未体验过的。
买好食材回来,悸满羽系上阿婆那条有些年头的碎花围裙,开始在厨房里忙碌。她按照阿婆的指导,仔细地清洗海鲜,将米淘洗干净,用心地熬煮一锅海鲜粥。厨房里渐渐弥漫开米粥的糯香和海鲜特有的鲜甜气味。
司淮霖是被一阵诱人的香气唤醒的。
她睡得很沉,这段时间积累的疲惫似乎在这一觉中彻底释放。惊醒时,阳光已经透过窗户,在房间里投下明亮的光斑。她猛地坐起身,下意识看向旁边的床铺——空的。
心里咯噔一下,随即,那股浓郁的香味钻入鼻腔,是……海鲜粥?
她有些恍惚地穿上拖鞋,走出房间。厨房里,穿着碎花围裙的悸满羽正背对着她,小心地搅拌着灶台上的砂锅。阳光勾勒着她纤细的背影,画面安静而温暖。
阿婆笑眯眯地站在厨房门口,看到司淮霖,冲她挤挤眼,压低声音:“霖霖醒啦?看看谁在给你做好吃的呢!”
司淮霖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在厨房里忙碌的、本该是被照顾的身影,一时间有些怔忡。心底某个坚硬冰冷的角落,仿佛被这温暖的烟火气悄然融化了一角。
悸满羽似乎感觉到身后的视线,转过身,看到站在那里的司淮霖,脸上露出一个有些不好意思的浅笑:“你醒了?粥马上就好了。”
她的额角有细密的汗珠,脸颊因为灶火的热气而泛着淡淡的红晕,眼神清澈,带着一点点期待。
司淮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嗯”了一声,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她走过去,靠在厨房门框上,安静地看着悸满羽将切好的葱花撒进翻滚的粥里。
粥端上桌,米粒熬得开花,里面是饱满的虾仁、嫩滑的鱼片和张开了壳的蛤蜊,点缀着翠绿的葱花,香气扑鼻。
“尝尝看。”悸满羽递给她勺子,眼神里带着点紧张。
司淮霖舀起一勺,吹了吹,送入口中。粥的温度恰到好处,鲜甜的味道瞬间在味蕾上绽放,糯滑的米粥包裹着弹牙的海鲜,温暖妥帖地一路滑进胃里,也仿佛熨帖了她那颗总是带着些许漂泊感的心。
“……好吃。”她低声说,又舀了一勺。
悸满羽看着她吃得专注,心里那块大石头才落了地,自己也端起碗,小口地喝起来。两人对坐在小桌旁,安静地享用着这顿由悸满羽亲手准备的、迟来的早餐。阳光洒满半个房间,空气里只剩下细微的咀嚼声和勺碗碰撞的轻响。
上午的时间,两人各自占据书桌一角,开始刷题。没有学校的喧嚣,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司淮霖攻克着她的化学竞赛题,眉头时而紧蹙,时而舒展。悸满羽则整理着错题本,将复杂的物理模型和数学公式一一厘清。
下午,阳光正好。司淮霖抱起吉他,坐在阳台的门槛上,开始练习。不再是夜晚那种压抑的、破碎的调子,而是流畅的、带着思考的旋律。她在尝试新的编曲,偶尔会停下来,在旁边的本子上写下几个音符或和弦记号。
悸满羽就坐在她身后的沙发上,一边做着英语阅读,一边听着那不算成熟却充满灵气的旋律。当司淮霖卡壳或者某个和弦听起来不对劲时,她会抬起头,轻声问:“这里是不是有点别扭?”
司淮霖会停下来,重新弹奏那一段,点点头:“嗯,过渡有点生硬。”然后继续尝试修改。
她们并非什么天赋异禀、不劳而获的拥者。司淮霖的音乐才华,是建立在无数个深夜的练习和反复推敲之上;悸满羽稳定的成绩,来自于她过去在城里打下的扎实基础和来到这里后毫不松懈的努力。那些漂亮的分数和动人的旋律,都是用汗水、时间和专注,一笔一画、一弦一音地构筑起来的。
黄昏时分,天色渐暗。两人终于放下笔和吉他。
“晚上想吃什么?”司淮霖活动着有些僵硬的手指,问道。
“都可以,你决定吧。”悸满羽揉了揉发酸的眼睛。
最后,她们一起下楼,去巷口那家熟悉的面馆吃了两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回来时,华灯初上,小镇的夜晚安静而祥和。
假期的第一天,就在这样平淡、充实又带着些许温馨的节奏中过去了。没有惊心动魄,只有细水长流的陪伴和各自朝着目标努力的静默身影。对于她们而言,这已是动荡青春里,最难能可贵的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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