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飘零：魂牵十六国

　　建武九年( 343 年 ）十月二十五日
　　冬日的寒意在夜里格外刺骨，碎玉殿的窗纸挡不住穿堂风，吹得榻边的纱帐轻轻晃动，带着一股冷意钻进刘霖的薄被里。她裹紧被子，蜷缩着身子，却还是觉得寒气从脚底往上窜，冻得手指发僵，牙齿时不时打颤 —— 殿里的炭火早在三日前就用完了，管事宦官说 “婕妤品级低微，冬日炭火需按例延后发放”，她几次让秋玉去催，都被敷衍着挡了回来。
　　已是亥时，殿内只点着一盏小小的油灯，昏黄的光勉强照亮榻边的一小块地方。刘霖睁着眼睛，看着帐顶的纹路，毫无睡意。入宫差不多两个月，她早已习惯了夜里的寒冷和寂静，却还是会在这样的夜晚，想起破庙里的干草堆 —— 那时虽也冷，却能裹着粗布衣在阳光下晒暖，不像现在，连一点温暖都成了奢望。
　　“吱呀” 一声，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道微弱的光透了进来。刘霖心里一紧，下意识地攥紧了手—— 这个时辰，除了巡逻的卫兵，不该有人来碎玉殿。
　　“婕妤娘子，是奴婢。” 一个温和的女声从门外传来，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刘霖愣了愣，听出是负责后宫杂务的杨姑姑 —— 这位杨姑姑是汉人，从石勒时候开始已经在宫里了，有二十多年了，平日里话不多，却从未像其他人那样刁难她，偶尔遇到，还会悄悄提醒她 “少说话，多做事”。
　　她连忙坐起身，掀开被子：“姑姑深夜前来，可是有要事？”
　　杨姑姑推开门，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手里提着一个布包，还端着一个食盒。她先吹灭了殿外廊下的风灯，才把布包和食盒放在案上，压低声音说：“奴婢路过，见殿里灯还亮着，猜婕妤娘子是冻得没睡着，就绕过来看看。”
　　她打开布包，里面是十多块银丝炭，散发出淡淡的炭香。“这是奴婢从杂役房带来的，偷偷用包袱带过来的，你赶紧倒进炭盆里，能暖一暖。” 张姑姑说着，又打开食盒，里面是三块用油纸包着的枣泥糕，糕点还带着点余温，“这是厨房下午剩下的，趁人不注意藏了几块，你垫垫肚子，夜里饿着可熬不住。”
　　刘霖看着案上的炭火和糕点，眼眶瞬间发热。入宫这么久，她见惯了羯族宫人的傲慢、刘夫人的刁难，甚至石虎的残暴，从未想过会有人这样偷偷关心她 —— 几块炭火，几块糕点，在旁人看来或许微不足道，对她来说，却是这冰冷宫里最珍贵的温暖。
　　“姑姑…… 谢谢您。” 她声音有些发颤，起身想给杨姑姑行礼，却被拦住了。
　　“别多礼，快把炭火倒进盆里，别冻着了。” 杨姑姑扶着她坐下，自己拿起布包，将炭火小心地倒进案下的空炭盆里，点燃了炭火。不一会炭火渐渐旺了起来，殿内很快有了暖意，驱散了不少寒气。
　　刘霖拿起一块枣泥糕，咬了一口 —— 甜丝丝的枣泥裹着松软的糕体，是她入宫后吃过最香的东西。她慢慢嚼着，眼泪却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糕点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杨姑姑看着她，轻轻叹了口气，坐在她对面的蒲团上，语气里满是感慨：“奴婢在宫里待了近三十年，见了太多妃嫔宫女的下场 —— 有的争宠被害死，有的掺和皇子的事被株连，还有的因为一句无心的话，就被陛下赐死…… 婕妤娘子是个聪明人，可在这宫里，光聪明不够，得学会活下去。”
　　刘霖停下咀嚼，认真地听着，把杨姑姑的每一句话都记在心里。
　　“奴婢给婕妤娘子说三句话，一定要记住。” 杨姑姑的声音压得更低，眼神里满是郑重，“第一，别跟高位妃嫔争宠尤其匈奴和国人嫔妃—— 陛下本就偏爱国人和匈奴的女子，婕妤娘子是赵人，还是低阶后妃，争不过，反而会引火烧身；第二，千万别掺和皇子们的事 —— 陛下的皇子多，个个都想争储位，妃嫔沾了这事，只会成为牺牲品；第三，陛下的脾气摸不透，他高兴时可能赏你金银，不高兴时可能一句话就要了你的命，所以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你都别反驳，顺着他的意思来就对了。”
　　这三句话，像一盏灯，照亮了刘霖在后宫生存的路。她之前虽也知道要隐忍，却从未有过这样清晰的方向，此刻听张嬷嬷一说，才明白后宫生存的关键 —— 不贪心，不站队，不反驳。
　　“姑姑，我记住了。” 刘霖用力点头，把这三句话在心里反复默念了几遍。
　　杨姑姑见她听进去了，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还有，婕妤娘子也别太孤单。这宫里的赵人宫女、宦官，其实都在互相照应 —— 大家都是苦命人，需要抱团取暖。你要是今后有难处，比如缺炭火、少粮食，或者遇到国人宫人妃嫔的刁难，就去东偏殿找李宦官，他是奴婢的同乡，也是个实在人，会帮你想办法的。”
　　刘霖心里又是一暖 —— 她以为自己在这宫里孤立无援，没想到还有这样一群默默互相帮扶的汉人宫人。这份隐藏在冰冷宫墙下的善意，像一缕微光，让她在绝望中看到了希望。
　　“谢谢您，姑姑。” 刘霖再次道谢，这次的感谢，比之前更真诚，也更沉重，“您的恩情，我记在心里。”
　　“别记着恩情，老身只是见你可怜，想起了年轻时的自己。” 杨姑姑摆摆手，站起身，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时候不早了，奴婢该走了，再晚就该被巡逻的卫兵发现了。你赶紧把糕点吃了，炭火别烧太旺，免得引人注意。”
　　她走到殿门口，又回头叮嘱了一句：“记住奴婢的话，好好活着，活着才有机会。” 说完，才轻轻推开门，消失在夜色里。
　　刘霖坐在案边，看着炭盆里跳动的炭火，手里还攥着没吃完的枣泥糕。殿内的暖意越来越浓，不仅是炭火带来的温暖，更是杨姑姑带来的善意，驱散了她心里的寒冷和孤独。
　　她想起杨姑姑说的 “活着才有机会”，想起大父阿娘的牵挂，心里的信念越来越坚定 —— 她不仅要活着，还要好好活着，利用这份善意，遵循杨姑姑的叮嘱，在这后宫里小心翼翼地积攒力量，等待逃离的那一天。
　　秋玉揉着眼睛从外间走进来：“婕妤娘子，怎么有炭火了？还有枣泥糕！”
　　“是杨姑姑送来的。” 刘霖笑着说，把剩下的两块枣泥糕递给秋玉一块，“你也吃一块，烤会火，暖一暖身子。”
　　秋玉接过糕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杨姑姑？她真好！”
　　刘霖点点头，看向炭盆里的炭火 —— 火光跳动，映在她的脸上，照亮了她眼底的希望。这一夜，她终于不再被寒冷和恐惧困扰，伴着炭火的暖意，沉沉地睡了一觉，梦里没有杀戮，没有刁难，只有刘家村的老槐树，和大父阿娘娘温暖的笑容。
　　她知道，这包炭火、几句叮嘱，看似微不足道，却会成为她在皇宫生存的重要支撑。在这座冰冷的牢笼里，正是这些微弱的善意，让她有勇气继续走下去，继续等待那个能回到家人身边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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