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破剧本后我成了幕后黑手

作者:茉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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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毒谋平阳


      十数日后,禹州地界。

      越靠近重灾区平阳县,空气中的异味便愈发浓重刺鼻。

      洪水退去后留下的腥腐土气,与一种若有若无、更令人心悸的甜腻恶臭混杂在一起,无声地诉说着这片土地正在承受的更深重苦难。

      官道两旁,随处可见被洪水摧垮的屋舍残骸,泥浆干涸板结,如同大地上丑陋的伤疤。

      当谢桉的车队驶入平阳县境内时,触目所及,已非“萧条”二字可以形容。

      昔日还算齐整的县城,如今大半仍泡在浑浊的泥水里,露出水面的屋脊如同沉默的坟冢。

      未被完全淹没的高地上,挤满了密密麻麻、用破烂草席和树枝勉强搭成的窝棚,绵延成一片绝望的灰色海洋。

      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灾民们或坐或卧,眼神空洞麻木,几乎看不到一丝生气。

      孩童不再哭闹,只是安静地蜷缩在大人怀里,连啼哭的力气似乎都已耗尽。

      而更令人心头发紧的是,在一些窝棚区域,开始出现明显的病人。

      他们面色潮红或蜡黄,蜷缩着身体不住发抖,间或传来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或是压抑不住的呕吐、呻吟。

      空气中那股甜腻的恶臭,在这里愈发浓烈,源头正是来自那些病人以及……不远处临时挖掘的、堆积起来的浅坑。

      疫病,已经开始蔓延。

      谢桉的马车在临时清理出的、通往城内安置点的主道上停下。车帘掀开,他弯腰走了下来。

      他依旧穿着那身月白色的常服,只是外罩的深色披风上已沾染了旅途的风尘。

      然而,在这片被泥泞、污秽与绝望笼罩的天地间,他清隽挺拔的身影,苍白却依旧精致的面容,宛如一道误入污浊之地的月光,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又如此惊心动魄。

      他眉头紧锁,目光缓缓扫过这片人间地狱般的景象,那双总是清冷的桃花眼里,此刻盛满了沉重的悲悯与冰冷的怒意。

      悲悯于黎民之苦,怒意于天灾之下更甚的人祸——若非官员无能,党争掣肘,赈济不力,卫生恶化,何至于让灾情演变成如今这疫病横行的惨状!

      他没有丝毫犹豫,抬步便向着最大的那个安置点走去。靴子踩在尚未完全干透的泥地上,留下清晰的印痕。

      随行的官员和护卫连忙跟上,脸上大多带着惶恐与掩不住的对疫病的畏惧。

      裴观野无声地跟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玄甲墨氅,与谢桉的素净形成鲜明对比。

      他目光锐利如鹰,不断扫视着周围的环境和那些形如枯槁的灾民,右手始终按在腰间的佩剑上,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气息,将任何可能靠近谢桉的潜在危险都隔绝在外。

      他的视线,更多时候是落在谢桉身上,看着那清瘦的背影坚定地走向那片污秽与病痛交织的区域,眼底深处翻涌着复杂难明的情绪。

      安置点内,情况更为糟糕。负责施粥的衙役用布蒙着口鼻,动作匆忙,眼神躲闪。

      领粥的队伍排得歪歪扭扭,不时有人因虚弱而倒下,引发小小的骚动。

      而在窝棚深处,无人看管的病人就那么躺在冰冷潮湿的地上,任由蝇虫叮咬,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谢桉走到一口冒着热气的大锅前,锅里的米粥稀薄得几乎能照见人影。

      他拿起旁边的木勺,在锅里搅动了一下,脸色愈发冰寒。

      “这便是朝廷拨付的赈济粮?”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威压,让负责此处的里正和衙役噗通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回……回大人,粮……粮食不够,只能……只能熬得稀些……”里正的声音带着哭腔。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洪灾的创伤尚未抚平,疫病的阴影又已狰狞笼罩。

      谢桉没有立刻发作,他放下木勺,目光转向那些病患集中的区域,对随行的、脸色发白的禹州医官沉声道:

      “以这片高地为界,上风处划为洁净区,安置老弱妇孺及尚未出现症状者。

      下风处设立隔离区,所有病患立即转移过去。

      中间设缓冲地带,所有接触病患之人,必须用沸水煮过的布巾蒙住口鼻,出来后以石灰水净手!”

      他一边说,一边已经迈步走向病患最集中的区域。月白色的衣摆在泥泞的地面扫过,留下深浅不一的污痕,他却浑然不顾。

      “大人不可!”随行官员急忙劝阻,“那里秽气太重,恐染病气啊!”

      裴观野的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些蜷缩在地上的病人,仿佛在评估每一个可能存在的威胁。

      但他并没有出声阻拦,只是沉默地又向前跟了半步,几乎与谢桉并肩,玄色的身影如同一道坚实的屏障。

      谢桉恍若未闻,径直走到一个蜷缩在草席上的老妇人身边。

      那老妇人面色潮红,呼吸急促,嘴角还残留着呕吐物的痕迹。他俯下身,伸手探向老妇人的额头。

      “大人!”这次连医官都惊呼出声。

      就在谢桉的手即将触碰到老妇人额头的瞬间,一只戴着玄铁护腕的手更快地伸了过来,隔着一层干净的布帛,轻轻按在了老妇人的额头上。

      是裴观野。

      他侧身挡在谢桉与病患之间,动作自然得仿佛本该如此。

      谢桉只淡淡瞥了他一眼,未作多言,随即收回手,将那块布帛毫不犹豫地扔进一旁准备的火盆中,火焰瞬间将其吞噬。

      他转向医官,语气沉凝:“具体症状如何?可有明显规律?”

      医官身形微颤,趋步上前却不敢近前,隔着数步躬身回话:

      “回、回大人,病患初起多为高热,随后便会呕吐、腹泻,重症者伴有便血,往往不过一两日便……如今城中已有数十人因此殒命。”

      谢桉眉头紧蹙,当机立断:“所有尸体必须即刻深埋,坑中务必撒足石灰!安置点每日需彻底清扫,并用石灰水反复消毒!”

      他的指令清晰利落,掷地有声。先前慌乱无措的官员与差役们,仿佛骤然找到了主心骨,当即定了神,依令分头忙碌起来,原本混乱的场面渐渐有了秩序。

      是夜,禹州府衙临时辟出的书房内。

      烛火摇曳,映照着谢桉略显疲惫却异常清醒的面容。

      白日里安置点的混乱与凄惨景象仍在眼前挥之不去。他屏退了左右,只留下两名绝对可靠的心腹幕僚。

      桌上铺开了禹州舆图以及刚刚汇总上来的疫情、灾情简报。

      “情况比我们预想的更糟。”谢桉指尖点在舆图上几个重点区域,

      “瘟疫并非偶然,传播速度太快,范围太集中,几乎都围绕着几个主要的取水点和最初的灾民聚集区。”

      一名幕僚沉吟道:“世子是怀疑……有人故意投毒?”

      他随即又自我否定,“但如此大规模,且症状统一,更像是……天灾衍生之人祸。”

      “是天灾,亦是人祸。”谢桉声音冷冽,

      “洪水泛滥,水源污染本是常情。但为何官府毫无作为?为何没有及时引导灾民远离污染水源?为何没有最基本的防疫措施?直到疫情爆发,依旧混乱无序,任由事态恶化?”

      他目光扫过另一份关于粮仓库存和发放记录的粗略报告,眼神更寒:

      “还有这粮仓,存粮数目与发放记录对不上,粥棚至今才勉强见到像样的米粒。层层盘剥,至百姓性命于不顾!”

      他几乎可以肯定,这背后不仅有吏治腐败,恐怕还有更深的阴谋——太子萧珩既然逼他来此,绝不会只让他面对天灾那么简单。

      这场瘟疫和混乱,很可能就是萧珩为他准备的“绝境”之一,目的是让他要么死于瘟疫,要么因处置不力而获罪。

      “我们必须快。”谢桉沉声道,“瘟疫控制是关键,水源、隔离、消毒、尸体处理,白日吩咐下去的措施必须严格执行,你们要亲自盯紧,防止有人阳奉阴违。

      同时,暗中调查粮仓亏空和疫情初期官府不作为的真相,收集证据。”

      “是,世子。”

      幕僚领命,正欲详细商议,窗外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响动。

      “谁?!”一名幕僚警惕地低喝。

      窗外安静了一瞬,随即,一道低沉的嗓音响起:“是我。”

      话音未落,书房门被轻轻推开,裴观野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手中拿着一卷文书,神色平静。

      “楚将军有何事?”谢桉蹙眉,语气带着疏离。

      裴观野走上前,将文书放在桌上:“方才巡视城防,顺手抓了几个形迹可疑、试图在几处水井旁逗留的人。

      这是初步审讯记录,他们承认是受人指使,欲向井中投放污物,加剧疫情。”

      谢桉眸光一凛,立刻拿起文书快速浏览,越看脸色越是冰寒。果然!疫情背后真有黑手!

      裴观野看着他凝重的侧脸,继续道:“指使者很狡猾,用了多层中间人,暂时追查不到源头。但可以确定,有人不想让禹州安稳下来。”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谢桉脸上,语气听不出情绪:“世子白日里的处置很及时,但有些人,并不会因此罢手。接下来,恐怕还有更多‘意外’。”

      谢桉捏紧了那份审讯记录,指节微微发白。他当然知道裴观野口中的“有些人”指的是谁。

      这份“顺手”抓来的证据,无疑是雪中送炭,让他更加清晰地看到了暗处的敌人。

      “多谢将军。”他抬起眼,看向裴观野,语气依旧平淡,但少了些许之前的冰冷。

      裴观野微微颔首,目光在他略显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道:“城防与治安,世子可放心。末将会加派人手,确保不会再有人能轻易作乱。”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退出了书房,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

      谢桉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复杂难言。裴观野的出现,他提供的帮助,究竟是为了什么?

      是真的如他所说,为了自己的安危?还是……别有目的?

      但此刻,他无暇深究。眼前的危机迫在眉睫。

      谢桉收敛心神,对幕僚道:“按原计划进行,同时,根据这份审讯记录,调整我们的布防和巡查重点。”

      他眼神锐利,“既然有人不想我们好过,那我们就偏要把这禹州,从鬼门关里拉回来!”

      烛火下,他的身影被拉长,坚定而孤峭。禹州之行,果然步步杀机,但他绝不会坐以待毙。无论是天灾,还是人祸,他都要一一斩破!

      几天后,谢桉站在高处,看着下方逐渐变得有条不紊的场面,轻轻吐出一口浊气。连日的奔波和眼前触目惊心的惨状让他身心俱疲,但他不能倒下。

      一件带着体温的墨色大氅悄无声息地披在了他的肩上,隔绝了傍晚渐起的凉风。

      他猛地转头,对上裴观野深邃的目光。

      “大人保重身体。”裴观野的声音低沉,听不出什么情绪,“禹州的百姓,还需要你。”

      谢桉想将那大氅扯下,手抬到一半,却又停住了。

      他确实觉得有些冷,而这件带着另一个人体温的大氅,在这片被死亡和绝望笼罩的土地上,竟诡异地带来了一丝暖意。

      他最终没有拒绝,只是转回头,继续望着下方忙碌的人群,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我知道。”

      他知道疫病的可怕,知道人心的险恶,知道前路艰难。但他更知道,他不能退。

      裴观野站在他身侧,看着他被晚风吹起的几缕墨发,看着那苍白脸上难以掩饰的倦色,眼神复杂。

      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在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上,一道月白,一道玄黑,并肩而立,仿佛两道支撑着这摇摇欲坠天地的脊梁。

      而远处,隔离区内隐隐传来的咳嗽声,又提醒着他们,这场与天灾人祸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接下来的几日,谢桉几乎住在了安置点上。

      他褪下了那身象征身份的月白锦袍,换上了与医官、差役们无二的粗布青衣,墨发用一根最简单的木簪束起。

      除了那过于出众的容貌和与生俱来的清贵气度,他看起来与所有奋战在抗疫一线的人并无不同。

      接下来的几日,禹州城在一种压抑而紧张的秩序中缓慢恢复着生机。

      谢桉的命令被不折不扣地执行下去。

      新的水井在兵士和民夫的共同努力下被挖掘出来,并有专人看守;

      煮沸饮用水的告示贴满了大街小巷;石灰的味道弥漫在安置区和主要街道,尸体得到及时清理和深埋;

      隔离区内的病患虽然依旧痛苦,但至少得到了基本的医治和照看,新增病例的速度明显放缓;

      粥棚里的米粥终于能立住筷子,饿殍遍野的惨状得以遏制。

      白日里,谢桉亲自巡视各个区域,监督水源消毒、物资分发和病患隔离的情况。

      他不再只是远远地发号施令,而是会走到灾民中间,俯身查看病人的情况,耐心倾听他们的诉求。

      起初,灾民们畏惧他的身份,不敢靠近,但看到他丝毫不避污秽,甚至亲手为一个浑身污物的孩童擦拭脸颊后,那层隔阂便渐渐消融了。

      他们开始相信,这位年轻的钦差大人,是真心来救他们的。

      夜晚,他所在的临时衙署灯火常明。案头上堆积着从各地送来的疫情文书、物资清单和死亡记录。

      他需要协调周边州县调运药材和粮食,需要应对地方官员的阳奉阴违和推诿扯皮,更需要与随行医官不断商讨、调整防疫策略。

      压力如山,肉眼可见地在他身上留下痕迹。

      那张清隽的脸庞瘦削了下去,眼下的青黑愈发明显,偶尔在无人处,他会以手撑额,久久不语,或是盯着跳动的烛火,眼神里是深不见底的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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