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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狱
又一日悄然流逝,白术眼神空洞,眸光涣散地望着那破旧的屋顶。他心里清楚,这上头什么都不会有,就连往日里织网的蜘蛛,也早被这彻骨的寒冷给冻死了。
“唉,真是惨呐。众人皆知,路有冻毙之骨,然未见屋顶寒骸僵立,虽具八足,亦难御此凛冬之寒。”
白术百无聊赖,竟生出几分对那冻成一团的蜘蛛的同情。他本想琢磨出一段四六句来感慨一番,可还没等他酝酿好,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打斗声,吵闹声震耳欲聋,瞬间将他从无聊的思绪中拉回现实,眸光也一点点有了焦点。
此时白术的身子虚弱至极,实在动弹不得,之前的伤口拉拉扯扯还未愈合,他可不敢再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只能艰难地动了动脑袋,费力地歪着头,朝着牢门外面望去。
“滚开!”一个声音如洪钟般响起,中气十足,一听便知是个年轻力壮的少年郎。
“周望舒,这里可是诏狱!”另一个声音稍显中气不足,却也透着几分康健——至少比白术康健,带着点硬气,却又不算太多。
“别让我再说第三遍,滚!”这声音冷冽而霸气,仿佛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啧啧,真霸气啊。只是,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
白术脸上依旧毫无表情,身体也像被定住了一般没有任何动作,可皮囊之下的心思,却比平日里活跃了数倍,甚至还隐隐有些幸灾乐祸。没办法,这蹲大牢的日子实在太过无聊,任何一点动静都能让他兴奋起来。
只是,他此刻还浑然未觉,一场大难正悄然降临,而这灾难,可不是临到陆浩头上,而是临到他自己脑袋上。
“打开牢门!”
那张无比熟悉的脸,如同鬼魅般倏然闯入他的视线。白术惊得险些直接坐起身来,可身上伤口瞬间抗议他的动作,如同一把锐利的钳子,狠狠扭着他的腰腹,威胁着他。
“周望舒?”白术微微张着嘴,满脸的不可思议。按照他之前的盘算,周望舒至少还得半个月才能下床自如行走,到那时,他身上的旧疾可以彻底根除,前几天的新伤也能痊愈,可谓两全其美。
“打开!”周望舒面色阴沉得仿佛外面即将大雪纷飞的铅云,压抑着随时可能爆发的怒火。
陆浩站在一旁,神色焦灼万分。周望舒这冲天的火气,岂不是和几日前张骋一样?他哪里敢轻易把人放进去啊,万一进去就是一刀呢?他再也受不住白术出事了。可他又实在惧怕周望舒,生怕他一怒之下,会像捏死一只蚂蚁般把自己给打死。他的目光犹豫地落在自己腰间的钥匙上,手却像被钉住了一般,始终没有动作。
周望舒可没有白术那般好的耐心,等着陆浩磨磨蹭蹭地解下钥匙。眉头一皱,手一伸,一把夺过钥匙,急躁地尝试开锁,试了几次,却都没能成功,这让他的火气蹭蹭往上涨。白术错愕地看着周望舒,只感觉他下一秒就会像个被点燃的火药桶,直接气炸。
“倒数第三把。”白术好心地提醒了一句,声音因为虚弱而显得有气无力。
周望舒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能喷出火来,不过还是依言找出钥匙,“咔嚓”一声开了门。
“白术,你可真是好大的胆子啊!”周望舒一把甩开钥匙,怒目圆睁,直直地瞪着白术,声如雷霆般吼道。
白术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听到这话了。他自认为一向乖巧听话,而且惜命得很呐。
“我……”周望舒看着白术那张毫无血色的惨白脸庞,原本满腔的怒气,硬生生被减去了大半,声音也变得沙哑,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我是不是说过,让你保护好自己!你就是这么保护自己的?居然把自己保护到诏狱里来了?”
白术舔了舔略显干涩的嘴唇,低声嗫嚅道:“这里……这里其实还挺安全的。”
“这里是诏狱!白术,你难道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这是杀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安全?这里安全?你……”你可知道我听到你被关在这里的时候,心里有多害怕!周望舒话到嘴边,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而是猛地一拳砸在了白术身旁的石板上。那一瞬间,石板上竟隐隐出现几道裂纹,可见这一拳的力道之大。而他在出拳的同时,还体贴地用另一只手护住了白术的脸,生怕伤到他分毫。
“我、我没伤害白先生。”陆浩颤颤巍巍地出声辩驳了一下,声音小得如同蚊蚋。
周望舒如同一头被激怒的狮子,一个眼刀射向陆浩。陆浩被这凌厉的眼神吓得后退了两步,后背紧紧靠着墙壁,连忙闭上了嘴,大气都不敢出,只是咬着嘴唇,不安地瞄着周望舒,生怕他动手。
“白术,你要是活腻了,跟我说一声,我给你一剑,让你痛痛快快的。你还特意用了那么多安神的药,你可知,若是我迟迟不醒,等待你的会是什么?”周望舒的声音微微颤抖着,眼神中原本的狠厉,此刻已被浓重的担忧彻底取代。
白术缓缓抬起手,忍着伤口传来的剧痛,轻轻抚上了周望舒的脸。这张脸,他在梦里已经见过无数次,每一个轮廓,每一丝神情,都无比熟悉。
“你……身体大好了吧?”白术的声音轻得如同羽毛,却重重地砸在了周望舒的心上。
周望舒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内心复杂的情绪,一把将白术打横抱了起来,动作轻柔却又不容拒绝。
“小侯爷,劫狱是不对的。”白术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虚弱的笑意,伸手拽了拽周望舒的衣领,低声说道。
周望舒低头瞪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既有无奈又有宠溺。这双眸子转向陆浩时瞬间收了情绪,瞪了他一眼。陆浩吓得缩着脖子,大气都不敢出,只是咬着嘴唇,可怜巴巴地看向旁边的锦衣卫,仿佛在寻求一丝安慰。
周望舒哪管这些,一人给了一脚,而后大大方方地抱着白术,光明正大地劫狱而去。
长公主府的院子里,一下子聚集了五个大夫并三个太医。这些大夫是陆岑特意派人找来的,而太医则是陆治听闻消息后马不停蹄地送来的。
白术悄悄探出头瞧了一眼,便见十六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他看过来。他心里一慌,忙不迭别开目光,暗自嘀咕,这般大的阵仗,不知情的还以为自己患了什么难以医治的疑难杂症呢。
他本想开口说点什么,可瞅见周望舒那冷着脸的模样,终究没敢去招惹他。
八个大夫轮流为白术诊治,一番忙碌后各自开了方子,待人散尽,原本略显拥挤的卧房才宽敞了些。
“白先生感觉怎么样了?”陆岑的出现,恰似一场及时雨,解救了身处尴尬境地的白术。
“多谢长公主挂怀,我已经没什么大碍了。”白术刚想起身行礼,却被陆岑轻轻按了回去。
陆岑微笑着在床边坐下,关切地说道:“人没事就好。你年纪还小,这些伤可不能马虎,一定要仔细调养。岁杪年纪小,做事难免毛躁不稳当,季秋又得跟着月儿,我特意找了两个身世清白的丫头过来,先让她们照顾你吧。”
“不用。我自己来。”周望舒冷不丁开了口,声音里的冷冽还未完全消散。
陆岑面露不赞同之色,劝说道:“你一个大男人,做事毛手毛脚的,自己都顾不好,哪里能做好这些细致的事儿?”
“我说,不用。”周望舒语气强硬,再次拒绝。
白术轻咳一声,忙说道:“殿下,我的伤其实没那么严重,我一个人生活惯了,能把自己照顾好的。多谢殿下关怀。”
周望舒听了这话,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陆岑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游走了一圈,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暗流涌动的情意,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好好养病,这小子是抽风了,我去给他治治。”陆岑伸手便把不情愿的周望舒拽走了。
白术不知道陆岑与周望舒说了些什么,总之,等周望舒回来的时候,神色正常了许多。
“我真的没事。我又不是傻子,我是你的属下,皇帝想把你留在京师,关着我他才能从中获利,要是我死了,他可就亏大了。”白术试图哄一哄周望舒。
“不是傻子?那锦衣卫来抓人的时候怎么不跑?是跑不动吗?”周望舒还是忍不住刺他两句,心里的闷气还没完全消掉。
白术也明白他心里憋着一股火,便由着他去,不与他计较。
“我可是最看重医德的大夫,你身上的旧疾要不彻底治好,岂不是坏了我的名声?我还怎么成为天下第一的神医呢。”白术半开玩笑地说道,试图缓和气氛。
“你是大夫,又不是神,能治病,能治伤,难道还能治人心吗?”周望舒语气凉凉地开口,目光看向别处。
白术静静地望着周望舒的侧脸,看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道:“若是小侯爷的心,我试一试也无妨。”
“好啊。”周望舒嗤笑一声,也听不出这一声“好啊”究竟包含着几个意思,说罢转身便出了屋子。
周望舒回来时,手里端着满满一大碗汤药。那汤药的热气腾腾升起,带着一股复杂的味道弥漫开来。
“小侯爷,你确定不是故意为难我吧?”白术嗅着那股又酸又涩还夹杂着腥臭的气味,实在是提不起半点胃口,忍不住苦着脸问道。
周望舒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抹似笑非笑,却又带着几分“吃人”意味的笑容,看得白术心里直发毛。
白术不敢再多耍嘴皮子,忙接过药碗,一咬牙一鼓作气,三两下就把汤药灌进肚里。那满嘴的苦涩瞬间炸开,差点让他当场吐出来。
他刚想抱怨两句,嘴里突然被塞进一颗蜜饯。甜蜜的滋味在舌尖蔓延,苦涩这才缓缓淡去。
周望舒顺势在床边坐下,微微低头,看着白术皱成一团的五官,低声笑了出来。
白术微微抬起眼眸,望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的脸,竟不知不觉失了神。此刻,嘴里的苦涩与伤口的疼痛,都在这一瞬间一点点消散了。或许是刚经历了牢狱之灾,劫后余生让他的胆子莫名大了起来,色心顿起,伸手缓缓抚上周望舒的脸,鬼使神差地冒出一句:“小侯爷的这张脸,真是勾人。”
周望舒先是一愣,随即抬手轻轻敲了敲他的脑门,这一下,硬生生把白术那刚冒头的色心给敲没了。
白术脸上顿时泛起红晕,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缩回了被窝里。
“刚吃了药,先休息吧。季秋就在外面,要是有事就叫他。”周望舒看着他这副病恹恹的模样无奈地开口。
“那你呢?”白术从被窝里探出脑袋,好奇地问。
“又没死,难道要我守着你哭丧不成?”周望舒没好气地回了一句,说罢转身就往外走,走到门口时,才扔下一句,“去皇宫。”
白术一听就明白,周望舒这是去给陆崇送“安心药”,好让皇帝知道他并无反抗之意,安抚皇帝的猜忌之心。
或许是药劲渐渐上来了,白术的眼皮越来越沉。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再次醒来时,已经是一日后了。
刚一睁眼,就看到岁杪正吹着个大鼻涕泡,抱着他的胳膊嚎啕大哭,宛如哭丧。
白术无奈地摇了摇头,料定这小子是怕挨周望舒的罚,跑来找自己避难了。
“小侯爷,岁杪还小呢。”白术看着周望舒,试图为岁杪求情。
“小个屁!谁家年纪小的会跑去劫狱?”周望舒没好气地说道。
这话一出,白术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瞬间打破了一室的严肃氛围。
周望舒也想起了自己不久前刚干了劫狱之事,不禁轻咳一声,带着些无奈瞪了白术一眼。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这点你是明白的。无论岁杪年纪多小,他首先是十二月令的一员,若在其位就得守规矩。”周望舒一脸正色地说道。
岁杪抽抽搭搭地站起身来,他也明白自己的身份和职责,便没再多说什么,吸了吸鼻子,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转身出去了。
“小侯爷,那我的惩罚是什么?”白术顺着话头,试探地问了一句,不过是打趣的话。
“罪一让长公主为你担忧,罪二擅自给主子下药。罚俸两个月,禁足七日。”周望舒一本正经地宣布着对白术的惩罚。
“我难道就没有功劳吗?”白术嘟囔了一句。
“冰天雪地救了主子。”周望舒略作思索,又接着说道,“在主子昏迷时,也算是保护了主子。”
白术眨了眨眼睛,心里不禁生出些期待,追问道:“那么?”
“大功不掩小过,大节不废细行。功是功,过是过,功过不相抵。”周望舒睨了他一眼,伸手把放在一旁的《论语》拎到白术面前,说道,“这是你的赏,这几日就多多读书吧。”
“小侯爷真是赏罚分明。”白术无奈地说道,所谓的“赏”不过是一本《论语》,却要罚两月月例银子。
周望舒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七日竟真的陪着白术抄写了七日的《论语》。这七日里,两人偶有拌嘴,却也让白术感受到了一种别样的相处氛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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