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郎重色思倾国

　　黄晓庭的描述，勾勒出的是一段再普通不过的、因性格不合或人生方向不同而和平分手的都市恋情。

　　一个过于理性、缺乏共情耐心的男人，和一个需要更多情绪价值、最终选择离开的年轻女孩。

　　这故事里有遗憾，有无奈，甚至有点让人唏嘘，但唯独没有那种足以解释周平安如今这种近乎病态的、对亲密关系抵触和恐惧的创伤性事件。

　　这根本不是她想要寻找的答案。

　　她感到一阵强烈的失望。这条看似最可能的“情伤”线索，走到头却发现只是一个平淡无奇的断点。

　　黄晓庭观察着柳亦繁沉默的神情，以为自己说的还不够，又小心翼翼地补充了一句：“其实……周总对戴小姐，算很好了。分开后也从来没说过她什么不是。”

　　这句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柳亦繁的期待。看，连他的首席助理都认为这是一段“好聚好散”的过往，没有任何需要被隐藏的污点或难以启齿的伤痛。

　　“嗯，听你这么说，平安处理得确实很得体。”柳亦繁勉强笑了笑，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索然无味。她感觉自己浪费了一次宝贵的试探机会，得到的却是一堆无关痛痒的、甚至可以说非常“正常”的信息。

　　她原本燃烧的好奇心，像被浇了一盆冷水，只剩下迷茫的烟雾。

　　如果问题不是出在前女友身上……那根源到底在哪里？

　　黄晓庭敏锐地察觉到了柳亦繁情绪的变化，那似乎不是满意，而是一种……落空感？

　　她心里再次嘀咕起来：这位“正宫娘娘”到底想听什么？难道非得听到点狗血撕逼的故事才满意？老板这情史……确实就这么平淡啊！

　　柳亦繁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失望，知道不能再就这个话题深入下去了，否则只会显得自己无理取闹。她重新端起咖啡杯，将注意力强行拉回“工作”层面，试图挽回一点局面：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晓庭。至少让我知道，平安在处理……嗯，人际关系上，还是比较理性直接的。”她努力让语气听起来像是一个合格的正宫。

　　就在黄晓庭以为这个话题已经结束时，柳亦繁端起咖啡杯的手微微一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用一种尽量显得随意、不带任何逼迫感的口吻，又追问了一句：

　　“对了，晓庭，那位戴小姐……她是做什么工作的？我有点好奇，她后来去海城发展的是什么领域？”

　　黄晓庭脸上的笑容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她心里暗暗叫苦，怎么还没完没了了？这问题看似平常，实则又是在试探更具体的个人信息。

　　短暂的犹豫后，黄晓庭还是选择了有限度的透露，她露出一个有点为难但又尽力回忆的笑容：

　　“这个……具体的我也不是特别清楚。只是听说，戴小姐她……好像是在海城的一家模特公司工作？至于具体做什么，后来去上海发展得怎么样，我就真的不知道了。周总从不提这些，我们也不好打听。”

　　柳亦繁闻言，只是轻轻“哦”了一声，点了点头，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她垂下眼帘，看着杯中深色的液体，仿佛只是随口满足了一点无关紧要的好奇心。

　　这条线索再次指向了庸常——一个追求时尚与光鲜行业的年轻女孩，似乎与她之前“需要更多情绪价值”、“想法天真跳脱”的形象吻合。

　　这次的“田野调查”，似乎走入了死胡同。

　　黄晓庭走后，柳亦繁独自在咖啡厅又坐了一会儿。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在她面前的空杯沿上投下一小圈光斑。

　　她拿起手机，指尖在杨薇的号码上悬停了许久，最终还是锁上了屏幕，将手机放到一旁。

　　她终究还是放弃了。放弃通过杨薇那无所不能的人脉网，去进一步打探戴小姐在海城的具体动向和现状。

　　那个女孩，才二十二岁，正在努力活成她自己。她不应该因为一段已经结束的过去，而被另一个陌生女人以“研究”之名反复窥视和评判，更不应该因此受到任何不必要的打扰。

　　失望感依旧弥漫，像杯底冷却的咖啡残渣。但一种更强烈的、不服输的探究欲，却在心底悄然滋生。

　　需要一种更直接，或者说，更“坦荡”的方式。

　　几乎在同一时间，安平电池，总裁办公室。

　　黄晓庭站在宽大的办公桌前，脸上带着一丝完成任务后的轻松，以及一点点分享“情报”的小心翼翼。

　　她向周平安汇报，语气比平时更带点“自己人”的亲近感：“周总，刚才柳老师约我见了个面，聊了会儿天。”

　　她顿了顿，观察了一下老板的脸色，见他没什么表示，便继续用一种“您懂的”的语气说道，“柳老师……挺关心您以前的一些事的，主要是和戴小姐那段。我看她也就是女孩子家有点好奇，顺便可能……也想多了解了解您过去的事儿。”

　　周平安坐在办公桌后，目光落在电脑屏幕上不断滚动的数据流上，似乎并没有太在意她的汇报。直到她说完，他才抬起眼，看了她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极其平淡地、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知道了。”他说道，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仿佛只是听了一件无关紧要的日常琐事汇报，随即目光又回到了屏幕上，指尖在键盘上敲击了一下。

　　黄晓庭心里那根弦彻底放松了，甚至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窃喜和得意。

　　‘果然！老板这个反应……根本就是默许甚至纵容柳老师的一切行为！连打听前女友这种私密事都不介意，看来柳老师这位‘老板娘’的地位是板上钉钉了！我今天的应对和汇报方式完全正确，这队算是站对了！’

　　她强压下想要上扬的嘴角，维持着专业又略带亲近的表情，微微躬身：“那周总，没什么事我先出去了。”

　　“好。”周平安头也没抬。

　　黄晓庭转身，踩着轻快而稳当的步伐离开了办公室，轻轻带上了门。门合上的瞬间，她几乎要握拳小小庆祝一下——顺利通过了这场未来“老板娘”的非正式“召见”，并且精准地表达了自己的忠诚和站队，为自己的职场前景又加了一道重要的保险！

　　办公室内，周平安敲击键盘的手指微微停顿了片刻。

　　他目光依旧停留在屏幕上，但焦点似乎有些发散。沉默了几秒后，他极轻地、几乎微不可闻地自语了一句，语气里听不出是无奈、赞赏还是别的什么情绪：

　　“动作还真快……”

　　然后，他便再次专注于眼前的工作，仿佛刚才那短暂的。

　　当天晚上，周平安难得准时回家吃晚饭。餐桌上依旧是简单的三菜一汤，两人相对而坐，安静地进食。气氛算不上亲密，却有一种经过这段时间磨合后形成的、微妙的日常感。

　　柳亦繁吃得差不多了，她用纸巾轻轻擦了擦嘴角，抬起眼，目光落在对面正安静喝汤的周平安脸上。

　　她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再迂回。她放下纸巾，声音平静，带着一种就事论事的坦诚，开口问道：

　　“平安，今天下午……我约黄晓庭聊了聊。”

　　周平安喝汤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他将汤匙放下，抬起眼看向她，脸上没什么意外的表情，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示意她在听。

　　“我问了她一些……关于你前女友，戴小姐的事。”柳亦繁继续说着，目光坦然地看着他，语气里没有试探，也没有歉意，更像是在陈述一个工作流程，“因为我想更深入地理解，你在处理一段……嗯，比较亲密的关系时，可能会有的行为模式和决策逻辑。这对构建‘周幽王’这个角色有帮助。”

　　周平安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在听她汇报一项普通的项目进度。

　　柳亦繁顿了顿，观察着他的反应，见他并无不悦，便接着说了下去，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研究者的困惑：

　　“不过，听晓庭说完，我反而有点……不太明白了。”

　　她微微蹙起眉，像是遇到了一个难以解析的模型数据：“听起来，你们似乎是和平分手，处理得也很……体面。没有第三者，没有狗血的争吵和背叛。”

　　她说到这里，目光专注地看向周平安，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她心头最大的疑问，语气纯粹而直接：

　　“所以……我能问问吗？你们当初，到底为什么会分开？”

　　这个问题抛得如此坦率，几乎剥除了所有暧昧和私密的情感色彩，只剩下一个研究者对样本数据的纯粹好奇。

　　周平安沉默了几秒，他没有回避柳亦繁的目光，但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被时间冲刷得几乎淡不可辨的波澜。他微微垂眸，仿佛在整理一些尘封的、并不轻易示人的记忆碎片。

　　片刻后，他再抬眼时，目光显得比平时柔和些许，声音依旧平稳，带上了一点个人叙事的平淡感：

　　“其实……没什么复杂的。小驿她，从小就学习成绩不太好，但她有两个学霸哥哥。”他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牵动了一下，像是想起什么久远而模糊的画面，“她从小就很崇拜他们。”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淡淡的感慨：“后来，她的哥哥们……很巧合地，成了我的粉丝，挺推崇我做的事。她通过他们认识了我，那种小女生对‘学霸’的盲目崇拜，就……顺理成章地转移了一部分到我身上。”

　　说到这里，他话语停顿了一下，目光不由自主地、极快地掠过柳亦繁的脸，仿佛无意识地在进行某种对比，随即又收了回去，继续平静地叙述：“加上她那时候……长相确实很出众，性格也活泼。一来二去，我们就在一起了。”

　　他的叙述很平淡，没有甜蜜，也没有抱怨，只是在陈述一段事实的起源。

　　“但是真的在一起以后，问题就慢慢出来了。”周平安的声音里透出一丝几不可闻的疲惫，“她发现，除了最初那点崇拜，我们之间……几乎没有共同话题。我的世界她进不来，她的世界我也……没什么兴趣参与。她在我身边，好像只能当一个漂亮的花瓶。”

　　他轻轻吁出一口气，这次，语气里带上了清晰的、无法掩饰的酸涩和一丝无奈：“她很好强，不想只当‘周太太’。她跟我说，她想活成她自己。所以……后来她就走了，去了海城，说要去追求属于自己的生活。”

　　餐厅里安静了片刻，最终他用一种近乎坦诚的、甚至带着点自嘲的语气，补充了最后，也是最出乎柳亦繁意料的一句：

　　“我后来……其实去海城找过她一次。想过……也许能挽回。不过，没成功。她那时候……态度很坚决。”

　　说完，他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目光没有再看柳亦繁，而是落向桌面的某一点，仿佛沉入了那段并不算成功的“挽回”经历中，周身笼罩着一层极淡的、却真实存在的落寞。

　　柳亦繁彻底怔住了，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了一下，微微发紧。

　　她预想过很多种答案——性格不合、理性分手、甚至一方有所隐瞒……但她从未想过，真相会是这样。

　　一段始于盲目崇拜、终于自我觉醒的短暂关系。而眼前这个看似无坚不摧的男人，并非她想象中那个绝对理性的主宰，他竟然……是被选择放弃的那一个？他甚至曾试图卑微地挽回，却失败了？

　　没有冰冷的分析，没有高效的解决方案评估，只有平淡叙述下掩盖着的、依稀可辨的挫败感和一丝未能圆满的遗憾。

　　她看着周平安此刻侧脸上那极少流露的、沉浸在回忆中的细微痕迹，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惊讶、恍然，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刺痛般的怜惜？

　　她终于触碰到了那堵墙的一角，但它并非由纯粹的理性构筑，其根基处，似乎埋藏着一段未被妥善处理的情感失落。

　　这个由周平安亲自口述的版本，比黄晓庭所说的更真实，更无奈。

　　她很庆幸，自己没有去打扰那个美好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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