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徒儿为何性情大变

　　林中的忆树开始移动，自动为三人献出一条小路出来。

　　沿着这条小路一直走，终于走出了变换无常的忆树林。

　　清宁自从忆树林之后情绪都比较低落，晏溪尘和落晴都很关注她的状态，落晴小声问道：“在幻境看到什么了？”

　　清宁对落晴有一种天然的好感，她无法对晏溪尘说出口，但对着落晴却有倾诉欲，她对落晴道：“我看见的是最愧疚的记忆。”

　　落晴拍拍她的肩，极端的记忆只能自己慢慢消化，外人帮不得什么，她也只能象征性地宽慰她：“都过去了。”

　　出了忆树林继续往山上走，来到山腰的位置，这里云雾缭绕，灰蒙蒙的，看不穿云雾之上的景象。

　　走到云雾深处，竟出现云雾幻化成的具体形态，停在树枝上的鸟，云雾化形的树藏在真实的树林中，翩舞的蝴蝶，溪流间架起的云桥。

　　这些云雾幻化成的东西栩栩如生，一只蝴蝶飞到清宁身边，她深处手，蝴蝶落在她的手心。

　　接触到皮肤的瞬间，云雾幻化的蝴蝶立即消散开，又聚拢成一张白色的网附在她手上，那张网开始慢慢变大，直至笼罩她的全身。

　　其它的云雾似有感应，倏地一下，全都消散开，在空中凝成一张巨大的网，朝下方的三人笼罩而来。

　　“小心，这云雾不对劲。”清宁大喊。

　　云雾幻化的大网下降的速度不快，但延伸至整座雪峰山，清宁三人逃无可逃。

　　清宁拔剑，想要劈开紧紧缠绕在身上的网，青光剑所过之处，云雾消散开，可又很快聚集在一起。

　　晏溪尘和落晴开始对抗那张不断下降的大网，劈、砍、打，方法都试了，可那些云雾很灵活，很轻易便能散开，同时又能迅速聚拢在一起。

　　直到云网将三人都笼罩进去。

　　被云雾触碰之后的皮肤凉凉的，倒没有不适感，但这些网越收越紧，彷佛连灵魂都被束缚住了。

　　这些云雾顺着皮肤和毛孔，无孔不入地往身体里钻，清宁想要运功将这些雾气逼出来，却适得其反，反而使得这些雾气更加嚣张地往她身体里钻。

　　清宁抬头，面前浮现了她在忆树林中的记忆片段，她清晰地看到那段令她难受至极愧疚至极的记忆正公然被投放在她身前。

　　她转头去看晏溪尘和落晴，他们面前也有相应的记忆片段，这些片段一遍又一遍地在他们身前播放。

　　清宁看向落晴的记忆片段，在那段记忆中，她终于见到了落晴一直讲的亦安，那位宁愿背叛师门牺牲生命也要救落晴的人，眉眼之间的确和她有些相似，尤其是那颗眉尾的红痣，也难怪落晴会将她认成亦安。

　　她再看向晏溪尘的记忆，全是在栖霞峰的日常，她只道那是最普通不过的日常，他却说那是他最美好的记忆，清宁心情有些复杂。

　　同样，清宁的记忆也一览无余地展现在她身前，这些记忆一遍又一遍地播放着，像是在做着告别一般，生怕记忆的主人忘记了。

　　然后，清宁便清楚地看着这些记忆的画面开始模糊，而她脑海中关于这些片段的记忆也开始变得模糊。

　　“这云网在提取我们的记忆，若等它提取完成，这些记忆片段会彻底从脑海中消失。”落晴道。

　　晏溪尘显然也意识到了，他试图强制撕开这些云网，然而他越挣扎，记忆片段消失得越快，他脑中关于栖霞峰的记忆也变得越来越稀薄，他害怕丢失那些记忆，巨大的恐惧笼罩着他，他伸手在空中乱抓，手中却空空如也，什么也没能抓住。

　　落晴这边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亦安是落晴最最重要的人，就算是让她最痛苦的记忆，她也绝不允许亦安消失在她的记忆中，冲天的黑气从她体内源源不断地溢出，妄图撕碎巨大的云网，但也是徒劳，她嘴里喃喃道：“亦安，亦安......”

　　反观清宁是最平静淡定的，这些记忆于她而言，重要，但也没那么重要，她甚至有些希望她能忘掉这些让她愧疚的记忆，那样，她是否能好受一点。

　　她静静地看着那些记忆慢慢消退，不做挣扎也不强求，而她也发现了，她的记忆片段竟是消退得最慢的，晏溪尘和落晴的记忆已消失到只剩模糊的片段，而她的记忆片段还能保留大部分。

　　她突然想起青鹤的第二个问题“可愿以最珍视之物交换？”，青鹤口中的最珍视之物可能不是某个具体的事物，而是最珍贵最重要的那段记忆。

　　想通了的清宁立即大喊：“不要挣扎，越挣扎记忆消散得越快！”

　　晏溪尘和落晴同时放弃了挣扎，记忆消散得速度确实减慢了许多，可那些已经被消失的记忆也寻不回来了。

　　清宁沉下心来，将所有的思绪收回，任由记忆的幻影不断崩塌消失，她闭上眼睛，心神沉入脑海中的某处，静静地，不反抗不畏惧更不动摇，渐渐地，她感觉身上那层束缚消失了。

　　她睁开眼，之前还紧紧束缚她的云网已经逸散开来，融入天地之间，而她的记忆碎片随云雾化成光点，又汇入了她的脑海之中。

　　“静心沉气，将心神沉入空明之中，坚守本心，这些雾网自会消失。”清宁告知晏溪尘和落晴，他们两人按照她的方法，片刻后，束缚他们身上的雾网也消失了，而消失的那些记忆又重新回到了脑海中。

　　一切恢复平静之后，空气中开始有了淡淡的尴尬感，她们各自最深刻的记忆都毫无保留地展现在面前，多少有种被人窥探内心的感觉。

　　其中最尴尬的还属清宁，她最深刻的记忆与晏溪尘，而落晴和晏溪尘倒是比她坦然许多。

　　她不敢去看晏溪尘，径直走在最前面。

　　过了一会儿，晏溪尘跟上来，和她并排走在一起，对她道：“师父不用觉得愧疚，我早就不在意了。”

　　清宁不知该回什么，只能闷闷地“嗯”了一声。

　　一路无言。

　　穿过半山腰的云雾，雾气消散，视野变得开阔起来，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道长可登天的石阶，而石阶的尽头便是纯水。

　　清宁心中燃起熊熊的希望之火，只要他们能通过最后一道试炼，便能取得纯水，封印澜久。

　　“这是...问心阶？”落晴惊呼，“传说是天神用来测验弟子心性是否坚定的神器，竟在这雪峰山上。”

　　她又道：“我天生没有心，更何谈心性？这问心阶我就不去了，我帮清宁压制住焚筋咒后在山脚等你们。”

　　清宁点点头，伸出手，落晴将怨魂之气注入她体内，足以撑过拿到纯水。

　　晏溪尘刚准备踏上问心阶，清宁一把拉住他：“哪有让徒弟走在师父前面的道理，我先来。”

　　晏溪尘嘴角扬了扬：“师父不是不认我这个徒弟了吗？”

　　清宁有些尴尬，纠正道：“哪有让小辈走在长辈前面的道理？”

　　他又笑，眼中充满了戏谑：“如果严格说来，我应当比师父大，而且大很多才对。”

　　清宁想到她们在天魔遗址的密室中看到的那幅画，晏溪尘可能真的是千年前天魔王和天魔后的遗孤，只是不知天魔族用了什么手段，让他千年后才苏醒过来。

　　“论心智，我比你成熟。”清宁做着最后的挣扎。

　　“可为什么弟子时常觉得师父是小孩心性呢？”

　　“胡说！哪有？”她立马反驳。

　　落晴在一旁无奈地看着两人，适时提醒道：“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清宁不再与晏溪尘做无谓的口舌之争，率先踏上了问心阶的第一级台阶。

　　问心阶一共九十九级台阶，只要走完这九十九道台阶，便可顺利通过问心阶，但若是中途放弃或者从文心阶摔下来，都视作失败，且只有一次机会。

　　晏溪尘在清宁身后紧接着就踏上了问心阶。

　　刚踏上问心阶时，除了内心有些烦躁，并没有其他奇特的感觉，越往上走，清宁便觉得身体十分沉重，而心中那股烦躁的感觉越来越盛，她转头去看了一眼晏溪尘，他倒是神色如常，并没有什么不适。

　　她继续往上走，走到一半，她看见前方有一道身影在等着她，她转头看向身后，周边除了她和那道可疑的身影，没有任何人，晏溪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不见。

　　等到走近才发现，那身影不就是她吗？

　　一模一样的面容，一模一样的穿着，甚至连神态都一模一样，清宁拔出青光剑，走向她，警惕道：“你是谁？”

　　那身影笑了笑：“我是谁？我是你啊！”

　　“不，你不是！”清宁摇头。

　　那身影笑了起来：“我当然是你，只是我是你内心最黑暗最深处的念头所化，我知晓你内心所有阴暗的想法。”

　　“你欺瞒师门，认魔做徒弟，既没能力护着他，又不想他死，便用剑刺入他的心脏想要逼退他，导致他心魔滋生改修魔道。而你又死不悔改，在蚀骨峰受罚半年导致境界倒退，在仙盟大会上没能护住你师父。”

　　“上护不住师尊，下护不住徒弟，清宁，你就是个废物，你什么也做不好！”

　　她的声音似魔音，扰得她头痛欲裂，又似利刃，一刀刀往她身上扎，刀刀致命，句句扎心，她痛苦地捂着头：“别说了！你别说了！”

　　“不说？我为什么不说，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

　　那道魔音不肯放过她：“你为人师尊，却对自己的弟子有了歹念，和自己的弟子发生了那般不堪入目之事，你问问你自己，你对得起师门的教诲吗？你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清宁无力地辩解，她握着青光剑的手不停地在抖，她一挥剑身，劈在那道喋喋不休的身影上。

　　那道身影瞬间化为虚无，不待清宁喘气，她又如鬼魅一般地附在她耳边：“清宁，你承认吧，你对自己的弟子动了歹念，那天晚上你喝醉了酒，他问你成婚可好，你内心是想答应的，但你碍着你的身份，只能说出拒绝的话语。”

　　“我没有！”清宁再一次劈在那道身影鬼魅的身影之上。

　　那道身影在空中一分为二，然后又诡异地合上了，她顶着那张和清宁一模一样的脸，笑得渗人。

　　“清宁，你就是个胆小鬼，你有胆子想，却没胆子行动，你一边享着晏溪尘给你无微不至的照顾，又不愿给他承诺，只想将他拴在你身边，做你永远听话顺从的弟子。”

　　清宁又一次将那道身影劈散。

　　下一瞬，那道身影自她身后缓缓浮现，悄声在她身后道：“既然你如此胆小懦弱又无能，那便让我来吧，我会代替你，好好和晏溪尘在一起，我也会代替你替师父报仇雪恨，而你只能永远躲在你那看似坚固却脆弱无比的乌龟壳中。”

　　清宁转身欲砍向那道身影，可她却拿着把一模一样的“青光剑”，和清宁手上的青光剑对撞个正着，剑身发出铿锵的撞击声。

　　这一次，清宁不再能撼动她分毫，而她诡异的笑容缓缓浮上脸颊：“我说了，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人怎么可能打败自己呢？”

　　清宁被逼得步步后退，那道身影忽然幻化为数十道，数百道一模一样的身影，提着“青光剑”从四面八方朝着清宁而来。

　　那些声影的嘴同开同合，回声不停地在她脑海回响：“清宁，让我来~ 让我来~ 让我来~ ”

　　在生死存亡的一瞬间，她突然想起了青鹤的第三个问题“纯水之于性命，如何选择？”，她当初毫不犹豫地选了纯水，难道只有交出性命，才能取得纯水吗？

　　既如此，若牺牲她一人，能换取全天下的安然，那便...拿去吧！

　　她右手松开了青光剑，剑掉在地上，她闭上眼，看着成千上万把剑朝她刺来，这一刻，她心里唯一的遗憾竟是会被扎成筛子吧，那她死得也太难看了点。

　　预想中千疮百孔的疼痛与画面都没发生，她睁开眼，四周恢复了宁静，她仍然站在台阶之上，她转身往后看，晏溪尘正在她后方，可是他眉眼紧皱，显然是在和她经历相似的考验。

　　她等了许久，也不见他醒来，只有越来越紧皱的眉头和不断颤抖的身体，她在他耳边焦急地呼唤：“尘儿，晏溪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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