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之囚牢

　　朝事一直耽搁，月清明回来迟了。
　　晚饭时间到了，汤药也熬好了，膳房见偏殿的人迟迟不来，干脆送到了门前。
　　嬷嬷叫喊道：“小鱼，来拿饭和药了！”
　　“欸！嬷嬷，您放到门口吧！”
　　小鱼不敢动。
　　“没关系的，都会好的……”她不太会安慰人，只能这样一遍遍地对雨墨念叨。
　　而他只是呆呆坐着，眼睛发直。

　　戌时一刻，月清明才回来，看见了门口地上放着的托盘。
　　小鱼赶紧跑到门口打开门，悄悄跟他说了今天的事情。
　　月清明听着，看向屋子里的雨墨。他还是低着头，手上却真实地缠着新鲜的绷带。
　　小鱼知道月清明非常在意雨墨。她说完了，观察月清明的表情，却只看到一片极度的冷静，甚至死寂。
　　月清明迈过那盘餐食。他的姿势正确，脚步沉稳、掷地有声，没有一丝杂音。周围无比寂静，他每走一步，都像踏在雨墨心上。雨墨看着月清明离他越来越近，开始生出一种久违的恐惧感。
　　雨墨慢慢抬起头，他感到一个庞大的、高压的阴霾逐渐笼罩了整个世界。
　　可是月清明的语气却和他浑身散发的气焰完全不同，他异常平静温柔，带着无限的爱意问：“今天过得好吗？都干了什么？”
　　“吃饭、喝药……”
　　“吃了几顿饭，喝了几服药？”
　　“三……服。”雨墨想对月清明表达，他都有好好吃完这些的。
　　“可是，我看到晚餐和药，还没有被动过啊。”
　　雨墨知道自己的谎话被拆穿了。他知道自己错了，自己撒谎了，是要挨罚的。但他甚至记不得那是《训则》的第几条，第几项。
　　他不辩解，也不认错，只是眼泪又在一瞬间充盈眼眶，滴落下来。
　　说实话，他这几天哭的次数，也比之前十年加起来哭得还多了。
　　月清明眼睁睁看着雨墨眼泪越流越多，沉默无声地，一颗接一颗掉下来，仿佛永远无法消止。
　　但连哭都没有声音。
　　月清明不抱他，不安慰他，也不为他擦掉眼泪。
　　雨墨实际上很少像现在这样能长时间直视月清明的眼睛，即便现在正在哭泣。
　　月清明看着他哭，良久之后也没有停歇，终于说道：
　　“雨墨，你其实很自私。”
　　“你口口声声说，让我不要把你抛弃，我答应了，做到了。”
　　是的，雨墨非常害怕月清明不要他。他毕生所愿就是想永远在他身边。
　　“那你呢？你自己想来就来，想离开就离开？是不是？”月清明的语气渐渐加重，叩问着正在哭泣的人。
　　他看着雨墨脖子上系的那一圈绷带，终于忍不住吼道：“你想死，我同意了吗？你有没有想过你死了，我会如何！？”
　　雨墨被这吼声震得身形一颤。
　　月清明的愤怒和无力从心底一直翻涌到眼眶，他的眼睛通红，雨墨看到他也像自己一样，滴下一滴眼泪，从眼角一直流到下巴。
　　雨墨在床上跪坐起来，想要擦掉那滴泪，他慌了。
　　“对不起殿下，您别哭了……是我，错了，我错了……”
　　月清明缓缓转过头，看着他摸在自己脸庞的手。他握着雨墨的手腕，把他的手从脸上拿下来。
　　再开口时，语气已恢复了平静，但其中又掺杂着毫不留情的冰冷。
　　“费那么大力气把你救出来，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不是的不是的……雨墨想辩解，可是他还有什么理由呢？他不是故意的，他错了，但他麻木的脑子根本想不出任何话。
　　月清明从上到下看着雨墨，手放到了腰带上。
　　“我看你就是贱的。对你好不行，非得作践你你才开心。”
　　他解着自己的腰带、腰封……雨墨看到他腰上挂着的那个小月亮，随着他的动作毫无规则地来回摆动。然后突然头皮一痛，他被月清明拽着头发，摔到了床上。
　　动作带起一片风，引得床帷幔摇曳，烛火忽明忽暗。
　　“衣服脱了。”那是不容置疑的，命令的语气。

　　（……）

　　他吻着雨墨的耳廓、后颈，一遍遍告诉他：“你是最漂亮、最干净的……”
　　漂亮、干净？这些词汇根本就和自己一点不搭边。
　　他听月清明说话，突然号啕大哭。
　　月清明正在亲吻的动作停了下来。
　　雨墨一边哭，一边破罐子破摔地无助叫喊，积攒的情绪在瞬间被引爆：“殿下，不……我好难看……！”
　　“难看又怎么了？我的人，无论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雨墨还是不停抽噎，上气不接下气，“我……好没用……”
　　月清明便把他反过来对着自己，拍他的背，帮他顺气。
　　“你活着，在我身边，就有用。”
　　月清明突然将他勒紧，双手环住他的肋下，将之完全圈在怀里。他的话夹杂着一些轻微的悲伤：“我需要你。”

　　……

　　那哭声渐渐变低了些，但还是带着一下下抽气。

　　看他气息稍微平复，月清明开始对他说话：“你知道吗？我去了耶谟，你和你娘亲以前住的地方。”
　　“……什么……？”

　　……

　　月清明又把他抱在腿上，让他听自己讲话。
　　“我找到了雨墨的娘亲留下的一封信。信上说，她看到雨后山峦像一幅水墨画卷，觉得那很漂亮，所以把你起名为雨墨。她说，她想要将你托付给她的朋友，让她的朋友带你来到中原，去寻找你的生父，林汝慎。他是林霖的父亲，也是你的父亲……临走之前，她希望你能好好活着……”月清明静静地和他叙述、描绘着这些事情。
　　“那她，到底去哪了？”
　　“也许，变成了星星……在天上，永远守护着你。”
　　以前月清明觉得这句话很敷衍、很老套。但是此时此刻，他想他只能这么讲。
　　他抱着雨墨，打开下层抽屉，里面有一个布包。把布包解开平摊在床上，藤编的一个个小东西就这么滚落在雨墨的眼前。
　　雨墨的手一顿一顿，拿起一个，反复观察、抚摸。那些有的是娘亲给自己编的，有的是自己编的。刚才平复的泪水又再一次涌出，只是这一次不再是崩溃，而是悲伤。
　　“那里的羊排肉质鲜嫩不腥，奶酪甘醇，松林雪原一望无际，不下雪的时候，天上的云层又大又厚，像绵羊一样……我们以后有空去看看。”
　　雨墨脑海中浮现了那些画面，好久了，即便在梦里，他也不想回到那个让他流浪的地方。可是月清明告诉了他，他便想和他一起去。
　　月清明一直抱着他，拍他的背，轻轻摇晃。很久，直到哭泣变成了连绵细雨，最后渐渐止息。
　　雨墨双眼通红，月清明便用微凉的唇吻他的眼睛。那很舒服。
　　然后顺着额上的伤疤，吻上去。然后是左脸、右唇边、胸口……直到小腿和脚踝。
　　慢慢地，从上到下，亲吻代替药膏，敷上每一处伤疤，抚平每一处伤痕。
　　把床收拾好，身体清洗干净，他们总算又在一起安眠。像久旱逢甘霖一样抱紧，想要嵌进彼此的身体，一刻也不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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