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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是再也不见
囫囵往嘴里塞着滚烫的白粥，胃里一阵阵泛起酸意。
勺子扑通一声落入瓷碗，厕所门甚至来不得遮掩，呕吐声又一次传来。
胸骨后位置一阵阵烧心，糜状物顺着食道逆涌而上的瞬间鼻腔泛起一阵酸意，吐到最后，只剩下酸苦味。
江澈缓缓依靠在洗手台，每次吐完应激的身体归于平静时，是他为数不多能够入睡的时刻。
“孩子啊。”
迷蒙间，好似听见有人在唤他，是奶奶吗？
他嘴唇动了动，还是没能说出半句话，意识便沉入深海中。
一阵刺痛从手背传来，冰凉的药水顺着血管流入体内。
眼皮重得根本睁不开，连手指移动都显得困难。
不知道林小厚这几天怎么样了。
“小刘啊，你看能不能叫邓总回来，孩子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刘姨哽咽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听得不真实。
“这孩子好几天没吃东西了，身体会垮的啊。有什么事，一家人不能坐下来谈谈吗…”
意识又一次丧失前，眼尾处没入枕头的温热，成了最后感知。
“我不管你有多忙，现在就给我先解决这件事。”
“管管管，看你管出个什么德行出来，断掉必须断！”
好吵。
手背上针眼密密麻麻，新伤添旧伤，按压不到位，皮下瘀血一块复一块。
这一觉过去，挂钟也不过走了小两圈。
习惯了终日里寂静无声的空房子，此时楼下掀起的波澜实在是很难让人不注意。
拖沓着虚浮脚步下楼，江澈了无生气喊了声“爸、妈。”
没有回应，两人还是沉静在对彼此的争论中。
江澈深吸口气，提高音量，“别吵了！”
两人终于肯侧目分给他一点注意，眼里是江澈从小看到大的失望、不在意和怨恨。
脚从最后一梯台阶落下，还未等摇晃的身子站稳，掌风迎面袭来。
同一个位置，几天来刚消下去的红肿，被另一枚掌印替代，毫不留情，分分入骨。
头被打得向右偏歪，震惊到甚至来不及转正，江澈眼底泛起难以置信的神情。
“爸？”
“不要喊我爸！我没有你这么大逆不道的儿子！”
曾需要费力抬头仰视的父亲，现在轻而易举就能平视。
时间改变了很多东西，但又什么都没被改变。
“我从来就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江澈梗着脖子，开口同时，一股血腥味蔓延开来。
迎面对上力道，让他口腔内被挂掉一层皮，血丝顺着口腔内壁流淌。
“还犟嘴！我就是从小太随着你，学什么不好，喜欢男人，江澈你怎么对得起我江家列祖列宗！”
喜欢两字，落到两人这，变得如此不堪，就仅仅因为他喜欢的人跟他性别一样。
饶是受过高等教育、见过新时代事务的高知分子，一样迂腐不堪。
将爱笼统认为繁衍后代的路径，除此开外，一文不值。
究竟是这世间不允许男人喜欢男人，还是他江澈不允许喜欢任何人。
“那你就继续生！生出一个你认为听话！懂事！没有思维的好儿子！”
他扯着嘴角嗤笑一声，无所谓说，“反正你们从来就没有睁眼看过我。”
后退半步，指着面前18年来称作父亲的人，“你有你的新家庭。”
又指向沙发上不动如山的女人，“你有你的事业。”
“我，哈哈哈哈哈哈，我只有空荡荡一个家。”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愿意爱我的人，你们却觉得我疯了。”
“疯的究竟是你们！还是我！”
长久来向内压抑的情绪，危如累卵，宣泄出口时刻，江澈并未觉得轻松，话语从唇边吐出，心却越沉越低。
跌坐在楼梯上，江澈死死抱着胳膊，喃喃地“我只是想要有人来爱我，我有错吗。”
空调一定打得太低了，不然为什么会冷到整个人在发颤。
“你，”江淮波手指坐在地上的江澈，大学讲堂上巧舌生花的教授，此刻愣是说不出半个字。
皮鞋后跟落在地板上原理，沙发上重新坐回两人。
多可笑啊，从小渴望一家人安坐客厅的画面，每每只有这种荒唐时刻才有可能实现。
气氛一时僵持不下，没有人再继续说话。
“行了，”邓清妍开口打破僵局，“分手，断干...”
“我不断。”江澈先一步截断。
“那就什么都别说！出国！”
“我不要！”
江澈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站在两人跟前，压制的盛怒下脖颈青筋暴起，“你们有问过我的意见吗！我是一袋垃圾吗，只要碍眼就能随便丢！”
“我是个人啊。”
"其他能商量，这件事由不得你做主。滚回房间去。"
江澈求助的看向从头到尾只说过一句话的母亲，有转头望向固执地父亲。
“好，这个家，从始至终都只有我一个外人，我走。”
脚下地毯软糯触感变得冰凉，江澈奋力向门外跑出，虚浮的脚步让他觉得自己踩在棉花上，落不到实处。
还有两步，门口就在眼前。
指尖已经碰到门把了。
一股蛮力从后把住伸出的手，指尖正正嵌入褪色的红绳，向后一扯。
手腕传来勒力，乍然又消失不见，一股蛮横的力道拽着他向后倒去。
细小的珠子在地上弹了两下咕噜噜滚向腿边，眼看着缠在江淮波手指上的红绳飘落在地。
陪伴了他12年的遗物，还是抓不住，留不下。
“喵呜！”
几天来躲在二楼不敢见人的丢丢，不知何时跟了下来。
死死挡在将江澈身前，阳光下，毛发如同蒲公英一般炸开。
“哪来的猫，走开！”江父抬脚将猫扫开，伸手就要去抓呆坐在地上的江澈。
“嘶！”
“丢丢！”
谁也没料到，平时见生人就躲的小家伙，生生扑上前，一把咬住江淮波糊口，四只小爪子在手腕上挠出深深浅浅抓痕。
江淮波吃痛，一把甩开挂在手上的猫咪，抡出的惯性下，丢丢被径直甩出，脑袋狠狠磕在鞋柜尖把手上。
小家伙身子立马软了下来，抽搐两下，不再动了。
“丢丢！”江澈连忙跪爬着过去，双手悬在空中不知所措，“不要吓我，丢丢。”
手颤抖着停在湿漉漉的小鼻子下，还有呼吸！
“爸、妈，求你们，让我带它去看医生，求你们。”
往日里怎么都抱不到的家伙，现在没骨头似的窝在怀里，江淮波冷冷撇了眼自己手上的血窟窿。
眼里闪过狠色，“死不了，你老子我伤得比它还重。”
“少找理由跑出门，签证下来前，给我老老实实待在家里。”
宝贝：【岁岁，很忙吗？】
【岁岁，能打电话吗？我有点想你。】
两人聊天窗从那天后开始反转，绿色框框占据大片，自那天后，江澈再也没有回过他任何一条信息。
似有预感，林霁风左眼皮间歇性狂跳。
“您好，你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嘟声挂断，红色通话记录一条条累计，林霁风平台接车记录一直处于待接驾状态。
收缴几天的手机，在这个家重回冰冷前，跟垃圾一样被丢回来。
黑暗中，白屏亮，挤压好几天的信息疯狂挤入。
蜘蛛网一般从屏幕中心四散的裂痕，怀里已经失温变得僵直的毛球。
江澈觉得脑子生锈了一般，明明什么都没有想，脑子却如同被塞爆的硬盘，压得身体难以动弹。
轻轻将丢丢放在毯子上裹好，江澈起身走向浴室。
冷热交际之际，江澈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
脑中世界倾速崩塌，身体好冷，也好轻。
嗡——
嗡——
嗡——
地上手机有着打不通就不罢休的毅力，江澈强撑其最后一丝气力。
宝贝二字扎眼到让人不忍再闭上。
“江澈！你在哪！”
“我来找你好吗？”林霁风声音听着很是焦急，像是丢了玩具的小孩，匆忙寻找。
真好，现在还能听到他的声音，“林霁风。”声音很虚，却重重砸在林霁风心上。
“我好爱你啊。”
堪堪支撑开机的电量，根本支撑不住另一头狂轰乱炸，最后一句说话，电话随着手臂一同落下。
嘟声挂断，连同虚弱气声万物归寂。
“江澈！”
“没事的，不会有事的。”林霁风不断出声安慰自己。
密码错误，请重试。
密码错误，请重试。
冰冷机械女声蚕食最后的理智，手抖到在眼前晃成了重影。
“对了，给你录个指纹，以后提着东西方便进门。虽然我也不会让你提。”江澈在门口捣鼓的身影闪过眼前。
“对，对。有指纹。”
欢迎回家。
“江澈！”
月光透过落地窗将客厅分为几份，黑暗浓重得快要将走入的人吞噬。
发颤的尾音在空屋子放大。
没有，都没有。
没事的，不会有事的。
丢丢？
哈。
别闹，这捉迷藏一点都不好玩。
浴室门没锁，轻轻一推就开了。
人影窝在浴缸，将落未落的雨，随着清晰可见的闪电一道劈下。
照亮了苍白如纸的脸，
和，
浓郁到发黑的水。
“啊啊啊啊啊啊！”
“别睡！”
“求求你！江澈！”
“我恨你！江澈！我恨死你了！别睡，求求你！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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