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御山河

作者:皮不笑就个乐翻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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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七回拒灵芝初心坚如铁 送诗稿暗局布朝堂



      回前诗
      紫芝藏祸诱清臣,进退维艰泪满巾。
      一纸诗笺藏暗箭,明朝金殿起风尘。

      沈学士迈着彷徨的步伐出了钱府大门,心头如浪涛万千激荡。他虽与齐王素无深交,却也听闻其贤德本性,更以读书人自居,素来不屑干那蝇营狗苟之事。可指尖攥着的锦盒里,百年灵芝的纹路硌得掌心生疼,一想到家中卧病的老母,便只觉五脏六腑都被揪成一团,纠结万分。

      “学士老爷!学士老爷!” 在外等候的车马小厮见他出来,连忙上前招呼,连叫了两声,沈学士却恍若未闻,魂不守舍地往前走。脚下一个踉跄,他猛地往前扑去,手中的锦盒险些脱手,幸而及时扶住一旁的树干,才勉强稳住身形,额角却已惊出一层冷汗。小厮见状,不敢再多扰他神思,只小心翼翼问道:“学士老爷,咱们是回府呢?还是……”

      沈学士这才从混沌中回过神,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回府吧。”说罢,弯腰钻进了马车。车厢内的昏暗似能藏住满心的狼狈,他将锦盒紧紧抱在怀中,灵芝的凉意透过锦缎渗进来,却驱不散心头的焦灼。

      一路颠簸回到家中,沈学士强打起精神,理了理衣襟,故作沉稳地阔步迈向正堂。刚到门口,便见妻子正焦灼地来回踱步,眉头拧成了疙瘩。

      “仲平!你可算回来了!”沈夫人一见他,连忙快步上前,声音里满是急切。

      沈学士见她神色慌张,心头一紧:“发生什么事了?”

      “仲平啊仲平,你不知道!”沈夫人眼圈泛红,声音带着哭腔,“母亲方才突犯恶疾,昏迷了好一阵,郎中来看过,说需得上好的良药吊着,可咱们家……”

      “那你去买呀!”沈学士急道。

      “哎,凭着你那份俸银,如何能买得了好的良药?”沈夫人抹了把泪,声音哽咽,“那些名贵药材,动辄上千两,咱们哪有这般家底?仲平啊,这可怎么办才好?”

      沈学士喉头一堵,无言以对。方才在钱府的挣扎与坚守,此刻在母亲的病情面前,竟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沉默半晌,才艰涩地吐出一句:“听天由命吧。”说罢,转身便要向书房走去,只想找个地方独自喘息。

      “仲平,等等!”沈夫人忽然瞥见他怀中的锦盒,连忙叫住他,“你那锦盒里藏的是什么呀?看起来沉甸甸的。”

      沈学士身子一僵,下意识将锦盒往身后藏了藏,支支吾吾道:“没什么,没什么……只不过是钱尚书送给我的一个东西,我本不打算要的,他非要给我。”沈夫人听他这般说,也未深究,只蹙着眉劝道:“仲平,再累也该去看看母亲啊。她如今病痛在床,昏昏沉沉的,你为人子,总不能连面都不照一下吧?”

      沈学士一听“母亲”二字,心头似被重锤猛击,翻江倒海的愧疚与挣扎险些将他淹没,他猛地摆了摆手,语气带着几分不耐:“不去了,不去了!”

      “仲平,你到底怎么了?”沈夫人见状,愈发疑惑,“你往日不是这样的。母亲但凡染恙,你总是亲自奉药喂汤,日夜守在床前,今日怎就转了性子?”

      “我今日太累了,实在没心思。”沈学士避开妻子的目光,声音低沉,“夫人,你替我多照看些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你肯定有心事。”沈夫人上前一步,眼神锐利地盯着他,“你从钱府回来就魂不守舍的,定是出了什么事,快跟我说说!”沈学士连忙别过脸,语气故作轻松:“没事,真的没事。尚书大人邀我,不过是一同欣赏些诗稿文赋,探讨些经史典籍罢了。许是说得久了,口干舌燥的,实在累得慌。”

      说这话时,他眼角的余光却不受控制地往怀中锦盒瞟去,那抹藏不住的慌乱,恰好落在了沈夫人眼中。沈夫人本也是有才学的女子,平日里与他论古谈今,素来契合,最是懂他藏不住事的性子。

      她挑眉追问道:“与尚书大人探讨经史,那是何等雅事,本该精神爽朗才是,你怎反倒这般颓丧?况且,再累也该去看看母亲,你到底为何不愿见她?”

      沈学士被问得哑口无言,情急之下竟引经据典辩解:“我并非不愿见,只是……只是《礼记》有云‘孝子之至,莫大乎尊亲’,我见母亲卧病呻吟,却无力即刻解她苦楚,反倒更添心焦,不如不见,免得乱了心神,反倒误事。”沈夫人见他这般坚持,也只好作罢,只是仍不放心地叮嘱:“那好吧,仲平。可母亲病情危急,你总不能真不管,得赶紧想办法才是。”

      “会的,我想办法。”沈学士说完,转身便阔步迈向书房,背影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沉重。

      一进书房,他便反手掩上门,方才强撑的沉稳瞬间崩塌。一言不发地将怀中锦盒重重摔在案上,随后在屋内来回踱步,嘴里念念有词,尽是些经史典籍的字句:“《春秋》明褒贬,《左传》重礼法,《论语》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孟子曰‘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

      那些曾支撑他立身行事的微言大义,此刻在心头反复回荡,与母亲的病容、钱为业的威逼交织在一起,搅得他心神俱裂。

      “我不能欺心!我不能欺心!”他猛地停下脚步,眼神骤然坚定,抬手抓起锦盒,狠狠往地上一摔——“啪”的一声,锦盒碎裂,那株通体紫褐、纹理清晰的百年灵芝,滚落在冰冷的地板上,静静躺着,似在无声地拷问着他的抉择。沈学士负气推门而出,阔步迈向母亲的卧房。刚到门口,母亲那一声声压抑的呻吟便透过门缝钻进来,像细密的针,狠狠刺着他的耳膜,更扎得他心头阵阵发紧。

      屋内,沈夫人正坐在床沿,轻轻拍着母亲的手背,柔声安慰:“母亲宽心,宽心些,仲平已经去想办法了,定会找到好的药石,为您解除病痛的。”

      母亲躺在床上,气息微弱,摇了摇头,声音嘶哑:“哎,生死由命,富贵在天,这病痛也岂非人力所及,你们不必这般忧虑了。况且我这一生,有你这般孝顺的儿媳,有仲平这样有出息的儿子,已然知足,夫复何求?”

      “母亲何必说这般丧气话?”沈夫人眼眶泛红,连忙打断,“您还要看着仲平步步高升,看着孙儿长大成人呢,定会好起来的。”

      沈仲平立在门口,听着母亲的话,只觉得一股愧疚与无力感涌上心头,额头的冷汗止不住地层层冒出,顺着脸颊滑落,浸湿了衣襟。他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那株灵芝的模样在脑海中反复浮现,折磨得他几乎喘不过气。病痛的折磨终究抵不过沉沉困乏,沈母忍着一身痛楚,竟渐渐沉睡过去。沈夫人见状,轻手轻脚地为她掖好被角,不敢有半分打扰,却也始终守在床侧,目光紧紧盯着母亲的睡颜,生怕她再出什么岔子。

      沈学士见母亲不再发出痛苦的呻吟,紧绷的神经稍稍舒缓,心情也轻快了些。他悄悄退出卧房,再次回到书房。

      那株百年灵芝依旧静静躺在冰冷的地板上,紫褐的纹理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清晰。他低头瞥了一眼,并未弯腰捡起,只是又开始在屋内来回踱步。

      脑海中翻涌着过往种种:当年举孝廉入仕,满心都是“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抱负;入翰林三年,兢兢业业,虽未升迁,却也问心无愧;母亲含辛茹苦将他拉扯大,夫人默默操持家务,毫无怨言……这些画面与钱为业的威逼、灵芝的诱惑交织在一起,乱成一团。

      他就这般踱着、想着,窗外的天色从漆黑渐至鱼肚白,终是一夜未眠。天际渐白,沈母悠悠转醒,腹中一阵空空,竟发出了轻微的饥饿声响。沈夫人本就睡眠浅,闻言立刻惊醒,抬眼便见母亲正挣扎着要为自己添衣裳。

      “母亲,您是饿了吧?”沈夫人连忙上前扶住她。

      沈母虚弱地笑了笑,并未多言。

      “那我这就去厨下,给您做些清淡的粥品。”沈夫人说着,便转身来到厨下,吩咐道:“煮几样清淡小粥,务必做得软糯可口些。”

      “好的,夫人。”厨下之人连忙应下。

      不多时,粥品备好。沈夫人提着食盒先去了沈母房间,柔声说:“母亲,安心用膳。我去看看仲平,想来他也饿了。”

      说罢,她便阔步迈向书房。推开门的刹那,只见沈学士双目布满血丝,发丝凌乱地贴在额角,脸色苍白得毫无血色,整个人蔫蔫的,毫无生气。

      “仲平,你怎么了?”沈夫人快步上前,伸手想探他的额头,“你这发丝乱糟糟的,眼里全是红血丝,难道一夜未眠?”

      她连唤了两声“仲平”,沈学士却似魂游天外,全然未曾听清。

      沈夫人下意识地往前踏了一步,脚下忽然踩到一个硬邦邦、硌得慌的东西。她低头一看,惊道:“哎,这不是灵芝吗?”

      “灵芝?”沈学士猛地回过神,像被针扎了一般跳起来,眼神瞬间变得慌乱,“你……你说什么?”

      “仲平,你到底怎么了?”沈夫人看着他反常的模样,愈发担忧,“这灵芝怎么会掉在地上?难道是……钱尚书送你的那个?”沈学士闻言,心头一慌,连忙打掩护:“这灵芝太过贵重,我打算还给钱尚书。母亲的病,我再另想办法请名医诊治,断不能平白受此厚礼。”

      “可这是钱尚书主动送给你的啊。”沈夫人皱起眉,语气里满是不解,“况且母亲正缺这样的好良药,这灵芝简直是雪中送炭,为何要退?”

      “夫人,这礼物太贵重,我们受不起。”沈学士避开她的目光,语气含糊,“再者……”

      “再者什么?”沈夫人打断他,弯腰捡起地上的灵芝,指尖摩挲着那纹理清晰的菌盖,仔细端详片刻,眼神一凝,“这竟是百年灵芝!这般稀世珍品,钱尚书怎会平白送给你?”

      “正是因为贵重,才更不能要。”沈学士急道,“我们无功不受禄,这般厚礼,怕是烫手。”

      “烫手也比母亲的命重要啊!”沈夫人猛地提高声音,将灵芝递到他面前,“钱尚书所赠,你以为说退就能退得回?如今母亲身染重疾,正需要这等好药吊着性命,仲平,你告诉我,好好的灵芝,为什么会摔在地上?你昨夜到底在想什么?”沈学士心知夫人素来才思敏捷,眼尖心细,若是随口编个谎话搪塞,定然会被她一眼拆穿,到时候不仅落得夫妻不和,这件牵扯甚广的腌臜事,更不能让她知晓,免得徒增担忧。

      他咬了咬牙,终是挤出半真半假的话,声音带着几分疲惫:“夫人,实不相瞒,钱尚书赠我这灵芝,并非全然无故。昨日他邀我赏诗论史,实则是想让我为他做一件违心之事——曲解齐王诗赋之意,构陷其有不臣之心。这灵芝,便是他给我的‘酬劳’。”

      他顿了顿,抬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语气满是挣扎:“我既不愿做那歪曲文义、构陷他人的勾当,又不忍辜负这份能救母亲的良药,昨夜在书房反复斟酌,越想越心烦,一时气急,才将锦盒摔在了地上……我本想今日将灵芝退回,再另寻出路为母亲治病,只是这般抉择,实在太难了。”沈夫人一听这话,当即正色道:“仲平,你做得对!这灵芝本就该退!我们虽盼着母亲痊愈,却绝不能做那歪曲文义、构陷忠良的勾当,失了文人的风骨与本心!”

      她握着沈学士的手,语气坚定:“你放心,我谅解你。这灵芝,我陪你一起去退还,也好给你壮壮胆。”

      沈学士心中一暖,连日来的纠结与压抑瞬间消散大半,颔首道:“好!有夫人相伴,纵使钱尚书百般施压,我也定然坚决退还,绝不动摇!”

      夫妻二人当即套上车马,直奔尚书府。刚到门口,管家便已等候在那里,脸上带着几分了然的笑:“沈学士,沈夫人,我家大人早知二位今日会来,已在书房等候。”

      进了书房,沈学士对着钱为业躬身一揖,朗声道:“尚书大人,昨日承蒙您赠灵芝,晚辈感激不尽。只是此物太过贵重,且晚辈实在不能依您所托,做那违心之事,故而今日特来退还,还请大人收回。”

      钱为业端着茶盏,眼皮都未抬一下,神色莫测。

      沈学士又将昨日的挣扎与坚守细细说了一遍,言辞恳切,态度坚决。

      管家在一旁见状,上前一步笑道:“沈学士夫妇心意如此坚定,倒也难得。也罢,既然二位执意退还,这灵芝我便收回,回复大人便是。”说罢,便伸手接过沈夫人递来的灵芝,转身退了出去。夫妻二人走出尚书府,只觉得浑身轻快,连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步伐里都透着说不出的舒展与开心。

      沈学士长舒一口气,笑道:“烦心事终于了了!夫人,今日若不是你陪我一同前来,我未必能这般坚定。能得你这般明事理、守本心的妻子,实乃我之幸事!”

      沈夫人脸颊微红,嗔道:“仲平说这话便见外了!夫妻本就该同心同德,你坚守风骨,我自然该与你并肩同行,这都是我该做的。”她话锋一转,眼神亮了起来,“如今灵芝已退,心头大石落地,咱们赶紧回家,再去寻些良方,务必为母亲治好病。”

      “正是!本该如此!”沈学士连连点头。

      夫妻二人匆匆套上车马,赶回家中。刚到门口,一个小厮便满脸喜色地迎了上来,高声道:“学士老爷!夫人!有件天大的喜事,您二位听了定然高兴!”

      沈学士心中一动,连忙问道:“哦?什么喜事?”

      “就在您二位刚离开不久,府上来了一位郎中,自称是钱尚书特意推荐来给老夫人治病的!”小厮语速飞快地说道,“管家见是尚书大人推荐的,不敢怠慢,当即就引他去见了老夫人。那郎中给老夫人把了脉,说了好些咱们听不懂的医术门道,老夫人还说‘大夫,我这病能治便治,治不好也无妨’,结果那郎中一口咬定‘能治!定能治!’”

      小厮越说越兴奋:“老夫人见他这般有把握,连忙让下人奉茶。后来那郎中就取出个锦盒,说‘老夫人,这是灵芝王炼制的丸药,您先服下一粒,再配着符水喝了,气色定会好转’。他还说这一盒里共有10粒灵芝丸,一天一粒,10天之后,保管让老夫人药到病除!方才老夫人已经服了一粒,您猜怎么着?这会儿病痛竟真的稍缓了,脸色都比先前好看多了!”

      沈学士与沈夫人一听,当即犹如被一道暖流裹住,连日来的焦灼与担忧瞬间烟消云散,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惊喜。沈夫人脸上的喜色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忧虑,她拉住沈学士的手,急声道:“仲平,你别高兴得太早!恐怕我们家这清白之身,转瞬就要蒙污了!”

      沈学士一愣,不解道:“夫人,你说这话是何意?”

      “仲平啊,”沈夫人眉头紧锁,语气沉重,“钱尚书虽收了我们退还的灵芝,可转头就派郎中送来灵芝丸,还让母亲服下了。如今母亲身体日渐好转,这份恩惠如此沉重,我们如何能还清?他这般做法,分明是想把我们牢牢绑在他的船上,日后若他再提那构陷齐王之事,我们怕是再也难以推脱了!”

      沈学士一听,如遭雷击,只觉得浑身血液瞬间冻结,双腿一软,瘫坐在庭院的亭角处,声音带着颤音:“怎么办啊?夫人,这可怎么办?”

      沈夫人蹲下身,看着他慌乱的模样,眼中满是无奈:“如今我们是进也进不得,退也退不得。若将此事告知母亲,她定然会因这份‘恩惠’愧疚不安,反倒加重病情,那便是我们儿女不孝;可若是瞒着,日后钱尚书真要发难,我们又该如何自处?”正说着话,忽有小厮匆匆来禀报:“老爷,夫人,尚书府的管家来了,说有要事面见二位。”

      沈学士一听“尚书府”三字,心头火气顿时涌上来,咬牙道:“不见!让他走!”

      “不可。”沈夫人连忙按住他,低声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若是避而不见,反倒落了把柄,不如请他进来,看看他究竟想做什么。”

      沈学士强压下怒气,对小厮吩咐:“让他进来。”

      片刻后,管家便跟着小厮来到庭院当中,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情,开口便问:“沈学士,沈夫人,想来老夫人的病情该好转了吧?我家大人可是一直记挂着这事呢。”

      沈夫人神色平静,淡淡回问:“管家今日前来,想必不只是为了询问母亲病情吧?有何要事,不妨直说。”

      “夫人快人快语。”管家笑了笑,从随从手中接过一个锦袋,递了过去,“也无甚大事,只是把昨日沈学士没来得及细看的诗稿带来了。我家大人特意吩咐,这份诗稿沈学士可要仔细看了,若再像先前那般随意丢弃,只怕伤了大人一片盼着学士进取之心啊。”

      “哦?什么诗稿?”沈夫人接过锦袋,打开取出诗稿,快速扫了几眼,抬眼道,“这诗稿不过是寻常言志之作,倒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那是自然。”管家话锋一转,目光落在沈学士身上,语气带着几分深意,“夫人觉得寻常,可沈学士却不能无动于衷。沈学士,您老可要仔细看了,莫要辜负了我家大人的一片心意。”

      说罢,不等沈学士、沈夫人回应,他便转身径直往屋外走去,留下夫妻二人站在庭院中,望着手中的诗稿,脸色愈发凝重。沈学士抬眸望向母亲的卧房,窗纸上映着母亲微弱的身影,心中五味杂陈。沈夫人将他的神色看在眼里,知晓他内心的挣扎,并未多言,只静静陪在一旁。

      沈学士的手微微抬起,似想做些什么,却又浑身无力般,重重地落了下来,指尖还残留着诗稿的触感。

      沈夫人看罢,轻声道:“仲平,实在不行,我们便辞官回乡吧,远离这朝堂纷争,守着母亲安稳度日也好。”

      沈学士忽的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苍凉:“哈哈哈哈哈……夫人,自古进局易,抽身难啊!这官场如泥潭,一旦踏入,岂是说走就能走的?”

      说罢,他猛地从沈夫人手中拿过诗稿,将锦袋随手一丢,快步走向书房,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话:“我要仔细看看这诗稿,无事勿要打扰我。”

      一进书房,沈学士便将诗稿铺展在案上,烛火摇曳中,齐王那“何日清寰宇,挥戈斩棘丛”的字句刺得他眼睛生疼。他指尖抚过纸面,脑海中反复回响着钱为业的威逼、母亲的呻吟,还有自己多年来坚守的文人风骨。

      “挥戈斩棘……挥戈斩棘……”他喃喃自语,忽然猛地一拍案几,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既是言志,便该从‘志’字入手!他想曲解成不臣之心,我偏要解成忧国忧民的壮志!”

      当即,他笔墨伺候,在诗稿旁密密麻麻批注起来,引经据典,将那些被钱为业视作“罪证”的字句,一一解读为心系苍生、渴望匡扶社稷的肺腑之言。写到动情处,他忍不住搁笔长叹:“齐王有此胸怀,却遭奸人构陷,我若不能为他辩白,枉读圣贤书!”

      沈学士在书房点灯批注时,尚书府的灯火也未熄灭。钱为业正把玩着那株退回的百年灵芝,听着管家的回话,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哦?他倒真敢收下诗稿?”

      “不仅收下了,还径直去了书房,想来是在琢磨大人的心意。”管家躬身道。

      钱为业放下灵芝,端起茶盏浅啜一口,眼神阴鸷:“琢磨?他最好能琢磨明白。明日早朝,我倒要看看,这位素有清名的沈学士,如何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解读这份‘罪证’。”

      他顿了顿,又道:“去,再备一份厚礼,送到沈府老夫人房中,就说……是我感念沈学士才学,特意为老夫人补身的。”

      管家一愣,随即躬身应道:“是,奴才这就去办。”

      夜色渐深,沈府书房的烛火却依旧明亮。沈学士将批注好的诗稿反复翻看,只觉得每一个字都重逾千斤。他知道,明日朝堂之上,便是一场生死较量,不仅关乎齐王的安危,更关乎自己的名节,乃至全家的性命。

      忽然,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沈夫人端着一碗参汤走了进来:“仲平,夜深了,喝碗参汤暖暖身子,明日才有精神应对。”

      沈学士抬头看向妻子,眼中满是愧疚:“夫人,连累你和母亲了。”

      “夫妻本是同林鸟,荣辱与共本该如此。”沈夫人将参汤放在他面前,轻声道,“明日不管发生什么,我都陪你一起面对。”

      沈学士握住妻子的手,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原本紧绷的心弦稍稍舒缓。他端起参汤一饮而尽,眼神重新变得坚定:“好!明日,便让我们看看,这公道,究竟在何方!”

      与此同时,钱尚书书房内,管家立在一旁,谄媚笑道:“老爷,您这般恩威并施,又是赠灵芝救老夫人,又是送诗稿施压,那沈学士定然无可奈何,只能乖乖服从您的吩咐。”

      “哼,若他真是这般容易屈服,倒成了实实的蠢货。”钱尚书嗤笑一声,放下诗稿,语气带着几分复杂,“那沈思耀素有清名,可不是甘心趋利附势之辈。我用他,是看中他的才学与名声;可也烦他,烦他那一身拧巴的风骨。不过……明日朝堂之上,他定然会给我带来又惊又喜。”

      “大人,这是何意?”管家满脸疑惑。

      “你想,他连能救母的灵芝都敢退回,可见其心性之坚。”钱尚书缓缓道,“《孙子兵法》有言‘围师必阙,穷寇勿迫’,我这般步步紧逼,又留了诗稿这个‘缺口’,他若想保全自身与齐王,便只能按我的‘路子’来。明日朝堂之上,总得做些准备,好让这场戏唱得更精彩些。”

      另一边,天色渐渐沉了下来,暮色漫进汪康年的书房,烛火被小厮点上,跳动的光影映着案上齐王的诗稿。齐王手持自己的诗卷,指尖轻点纸面,对着汪康年朗声笑道:“子美,你瞧瞧这几篇,可是本王近期的心血!我写诗多年,自诩也算为天地立言,今日重读,竟仍觉得酣畅淋漓!哈哈哈哈!”

      汪康年连忙起身拱手,满脸钦佩:“王爷所言极是!这诗里的气魄,真是常人难及!尤其是那句‘胸有丘壑凌云志,心藏黎庶济世情’,那份壮志与仁心,臣读来都忍不住心潮澎湃。这般大作,若能刊印成书,定然能传遍朝野,被世人称颂啊。”

      “传遍朝野倒在其次。”齐王放下诗卷,眼中闪过一丝怅然,“我平日将所有抱负都写在诗中,那些想为百姓谋福、为社稷分忧的心思,若有有心者读了,能懂我一二,便是幸事。自古立言先立志,我只求这些文字能不负天地,不负苍生,便足矣。”

      “王爷心怀天下,仁心可昭日月,臣实在佩服!”汪康年躬身附和,语气愈发恭敬,“就说那‘春风不度寒门巷,愿化甘霖润九州’,短短十字,道尽王爷爱民之心。这般诗作,便是再过百年,也会被后人铭记。”

      齐王被他说得心情稍霁,忽然叹了口气:“哎,可惜啊,有几页诗稿,算是我最得意的佳作,竟弄丢了。那日被我那小厮高玉明收拾书房,当成不起眼的废纸给收走了,如今遍寻不着,真是可惜。”

      “王爷莫怪。”汪康年连忙劝慰,“那小厮粗鄙无知,哪里懂诗稿的珍贵?许是误放在哪个角落了,日后慢慢找便是。今夜不谈这些扫兴事,来,你我浮一大白,为王爷的诗才,也为这份家国情怀!”

      “好!浮一大白!”齐王朗声应道,暂且将丢诗稿的遗憾抛在脑后,举杯与汪康年对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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