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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7 章
住院部的二十七楼是肿瘤科。
每次电梯打开，我进到这个楼层，总觉得这里和其他地方最大的区别就是声音。
长长的走廊也安静，白白的病房也安静，连这里的病人家属也比其它层安静许多。
整个二十七楼安静地凌驾于所有楼层之上，威慑般的沉默不语。
林尔岚病房的电视机经常安静地放着电视，但没有声音，像个默片。
林尔岚经常看着看着就觉得看不动了，躺在床上眯着眼看着长长的点滴管子。
她说：“你不喜欢我男朋友？”
我怔一下：“谈不上喜不喜欢。”
“你这个人，其实喜好都写在脸上。为什么，觉得他假？”
“你发现他假？”
“我只是肝癌，又不是脑癌。”
我深吸了一口气，“美人，我有话要告诉你。”
“如果是关于我男朋友，那就不用说了，已经是前任中的一个了。”
我瞪圆了眼睛看着她，她向我眨眨眼。
“我坦率地跟他聊了聊。大概我太坦白了，所以他也坦白了。”
“能有多坦白。”
“我告诉他，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大部分时间我都很快乐。但他不想在一个要死的人身上浪费更多时间，这我也看得出来。” 林而岚望着天花板，“他说，他是跟奶奶长大的，他送过奶奶去世，他奶奶就是类似的病死的。他说他不想在一个相处时间并不是太久的人身上也来这么一遍。”
“美人……”我想说，现在医学在进步，或者说你这个病没那么严重，可我只说了两个字就有点哽咽。
林尔岚看我一眼。
“你可不怎么坦白。我们整个宿舍，除了闫丽，就你最装。”
我强装笑脸，“我竟然还不是第一。”
“不过你是忍痛第一名。”
“什么？”
“想他吗？”
“实话的话，有点。”
“睡不好？”
“我有单词书。你呢？”
“我有止痛片。要不分你点。”
“好，分我一点。”
“才不给呢，给我忍着。”
“你真残忍。”
“你第一次认识我吗？”
“第一次看清你真面目。”
“别跟毛小桃似地贫嘴，复习得怎么样了？”
“所有时间都在这上面了，不过我想换个学校。”
“想换个城市？”
“嗯。”
“恨他吗？”又过了很久，她问我。
“嗯，不过他也恨我。所以扯平了。”
“感情的事哪有扯平的，扯来扯去只有扯破了才算彻底完。”
“……”
“你是不是觉得我住院住的快成哲学家了。”
“是。”
“其实我只是比一般人能装，就像你一样。”
我们两个哈哈大笑。
“美人，你为什么说什么都是对的呢。”
“我说什么都是对的？”
“是啊，你以前跟我说晚摔不如早摔，还真是。”我笑着说，“你听过一个安徒生童话吗，叫老头子做事总是对的。”
“我好像知道，是不是把马换成鹅，又换成什么，最后换成烂苹果的那个。越换越小，旁人都说老伴要给他一巴掌，结果他老伴还给了他一个吻的那个故事。”
那真是个美好的童话，只有在童话里，才有这样白头到老还互相信任的老伴。无论对方做出任何在外人眼中匪夷所思的事，（她）都觉得你做的是对的，支持你，信任你。
而大多数人，终其一生，没有这样的运气。
我和林尔岚一起叹了一口气。
然后我笑着对她说：“嗯，你就是这个甜蜜的故事里的老头子，但你要改成美人说话总是对的。”
“好，我说话都是对的，那你要给我一个吻，还是听我一句话？”
“你想不想走得更远一点？”林尔岚望着我，“我哥在英国教书，他们学校最近两年有个很不错的奖学金。我开口的话，他会帮忙。现在时间还来得及，你的成绩可以拿得到。”
毛小桃生日那天，按照我们宿舍的以往的习惯，是要一起出去吃一顿的。
但那天我们齐聚在林尔岚病房。林尔岚已经做过一次手术，在进行化疗。她头发掉了不少，原来宽宽的发带再也用不上了。
林尔岚笑着说让我找找看有没有工具来帮她剃头发，她比较放心把脑袋交到我手里。我应该比较下得了手。
毛小桃闹着说她要抢这个活做，因为她今天生日，特意前几天就提醒了，结果秦奋忙着收拾新开张的门店又忘了给她送花。她心中的愤怒可以铲平世界上每一片花园，让世界都寸草不生了，别提头上几根头发。
说不定她剃顺了手，把自己的头也顺便剃了，出家做尼姑去，再也不为这种相似的事一再烦恼。
“真是奇怪，人越想要什么就越得不到什么，即使是这么针尖大的小事。好像老天偏偏要跟人作对似的，就是不能让你顺心。”毛小桃捏着手指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但那天下午我们一起离开病房的时候，毛小桃手里抱着的鲜花都快拿不下。
风很轻柔。街上的小贩在沿街贩卖鲜榨的石榴汁。空气中有股生涩的果味和涌动的百合花香。
毛小桃的脸埋在大捧的花束后面。
“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什么秦先生送的，都是你们送的吧，肯定还发了信息让他不要说漏嘴。不然为什么是三束。我还知道这束最大的白百合是美人送的。因为我以前提过那个垃圾桶里我想捡的花是百合。她是我们中间记性最好的。”
闫丽说：“百合是我送的。”
“真的假的。”
“假的。是她送的。”
“你怎么这种时候还要开玩笑。”
“我们送你花是想看你笑，可不是为了看你这么哭哭唧唧。记得回去让秦奋把钱转我们。”
“怎么还要钱。不是送我的吗？”
“本来是送你的。但掉眼泪了就要付钱，一滴眼泪一百，数数这都掉了几滴了。秦奋这个月恐怕白忙乎了。”
“你，你们……人家刚感动着呢。”
“被我们感动有什么意思，你又不准备嫁我们，被你男朋友感动去吧。”
永不毕业的402中，那晚临时被拖进来一个人，毛小桃让他进来发十个红包感谢大家，感谢大家帮他挽救了差点就心寒弃他而去的女朋友。
但这一大串名为“下次再也不敢忘”的群发红包有一个人迟迟未抢，而且再也没抢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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