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软肋
在看到血字的一瞬间,居遥浑身血液都凝固了。
他几乎是狂奔回的小院,直到看见老头和栾襄都平安无事,居遥才松了口气。
“有人来过吗?”居遥气喘吁吁。
“没有,”栾襄用袖子擦拭着居遥额头的汗水,“你跑回来的,怎么了?”
居遥抿了抿唇,将那张帕子递给栾襄:“……是他吗?”
栾襄拿着帕子仔细观摩着,随后,沉重地点了头:“王氏的动作惊动他了。乔鹤岑十有八丨九认为我还没死,却不知我的踪迹,只能用文观行引我出来。”
居遥忍不住皱了眉:“闻人泉那模样,大抵是被乔鹤岑威胁了。只是不知乔鹤岑沉寂的这几年,势力究竟大到何种地步。”
“不。前些年有我坐镇,我敢确保他并未集结大规模私兵,”栾襄沉思道,“闻人泉此人并不难对付,有乔鹤岑一人足矣。”
居遥略一迟疑:“那?”
“我目前猜测,他手里至少几十人,至多也不过数百人,”栾襄点燃了一支蜡烛,“这只手帕不过是一张示威的引子而已,只要我们别先乱了阵脚,乔鹤岑便不好动手。”
手帕在摇曳的烛火上燃烧殆尽,居遥的视线也被那火星子吸引。
栾襄的安抚的确有几分作用,但不多。
那颗名为威胁的种子在居遥脑中生根发芽,恐惧充斥在狭小的空间里,挤压着居遥不安的内心。
居遥闭了闭眼:“乔鹤岑既然能在避开王氏追踪的情况下和闻人泉产生联络,那就证明他已经有了极为充分的准备。”
栾襄将人揽入怀中,轻抚着居遥的发丝:“一直盯着蜡烛看,眼睛不痛吗?”
“痛也要看。栾襄,我好慌,”居遥眼里的愁思藏都藏不住,“我本想着去完闻人府再去拜访康逸明的。如今看来,也没这个必要了。康逸明只会比闻人泉更加难缠,若我再被塞张字条,我、我……”
栾襄柔声打断了居遥:“我说了,那只是引子。”
“你的软肋太明显了,”居遥双眼一红,吐字也变得艰难,“我怕,功亏一篑。”
栾襄被那明显的哽咽声引得浑身发痛,他轻轻吻去居遥眼角的泪珠,注视着他的双目:“我们在意的人都不会出事的,你得信我。”
居遥用唇贴了贴栾襄的下巴:“你打算怎么做呢?”
栾襄看了一眼熟睡的老头,沉吟道:“我本想把爷爷送去烈风那里,让他照顾,可我听说狐玉和去了烈风那儿养胎,我便放弃了这个打算。楚淮川那边你信得过吗?”
居遥略一思索,否认了栾襄:“不。他虽被你我捏着把柄,可若来日有变,随时可能倒戈。”
栾襄垂下眸:“……那便只有一个选择了。”
居遥和栾襄不同而和的想到了那个人,居遥默了默:“我现在就去办。”
*
夜色深邃,一辆马车在段府前缓缓停住。
居遥背着老头下了车,柔软的雨丝打在居遥的长睫,他微微抬眼,只见府邸下悬挂的两只灯笼在微雨中晕出两团温暖朦胧的光芒,府中丝竹之声混着人语时断时续,似是有宴会正在举办。
“咚咚咚。”
不时,便有婢女前来开门。那婢女是新进府的,似是没见过居遥,她问:“公子何事?”
居遥道:“我找段大人。”
“公子有请柬吗?”
居遥摇了摇头。
婢女道:“今夜段夫人办宴,府里很忙,怕是没功夫接待公子。”
居遥有些急了:“我有急事要找辛甘,麻烦你去通传一声。”
婢女依旧摇了摇头:“公子莫要为难我们这些下人。”
眼见那婢女要关门,居遥连忙冲着门缝大喊:“心肝?段辛甘!”
府内一阵骚动,很快,便有人将居遥迎了进去。然而,居遥并未被带入段辛甘的屋子,而是去了段府的正厅。
居遥恭顺道:“段夫人,叨扰了您的宴会,实在对不住。”
千仪碧撑着头坐在主位,眼神里似有些疲惫:“应酬罢了,我不在意。居遥,辛甘不舒服,你有什么事先和我说吧。”
居遥快速道明了来意,千仪碧先是有些恐惧,后又忍不住怜悯,她叹声道:“自然可以。都是可怜人,将这位老先生交给我吧。”
居遥叮嘱道:“这是文太医给我的药方,按这药方先服七日,万不可错拿!”
千仪碧点了头,居遥这才放下心:“对了,不知心肝为何不适?”
“居遥,你是好孩子,我便实话跟你说了,”千仪碧揉了揉太阳穴,“辛甘这几天回来便蔫蔫的,把自己锁在屋里,也不和我讲话。我命仆从去旁敲侧击地问他,辛甘却发了脾气,把那些人全都辞了。你也知道,段府本来人就不多,我不得不新找一批下人。”
居遥呼吸一顿。
段辛甘待人向来温和,这事……与居遥有关吗?
千仪碧:“居遥,你能去看看他吗?”
居遥穿过院落,走到了段辛甘屋前,敲响了他的屋门。
段辛甘:“我已睡下了。”
“是我。”
下一刻,屋内传来一阵木头碰撞的声音,段辛甘下了床,他的手放在门锁上,只要打开这道门,就能看到那张久违的面容。可这一次,段辛甘却放下了手:“居遥。”
隔着墙,段辛甘的声音有些发闷。
居遥勉强笑了笑:“段夫人说你不太舒服,我想来看看你。”
“是还有别的事要我帮忙吗?”
居遥嗓子干得有些发痛,他颤抖地道了声“是”,又迅速低下头:“心肝,你还好吗?我想进去看看你。”
“当然,我很好。我们每天都在朝堂上见面,不是吗?”
居遥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口不择言,将洒金扇掏了出来:“心肝,你之前说让我日日带着那扇子,我、我带着了。”
这一次,段辛甘许久没有说话。久到居遥以为他已经离开了门前,才再次听见了段辛甘略带苦涩的声音:
“已是秋日了。”
直到最后,段辛甘也没有打开那扇门。
居遥神情落寞地从段府走了出来,他走下最后一阶台阶,然后猝不及防地扑进了那鬼的怀中。
居遥一惊,立马把栾襄扯到了一旁的小巷里:“这路上全是人,你疯了!”
栾襄低着头,任凭居遥骂,直到居遥说完,栾襄才小声说:“我看你不高兴。”
居遥摸了摸自己的脸:“有那么明显吗?”
“这几天疫病盛行,路上没什么人,不要紧的,”栾襄再次将居遥搂进怀里,“谢谢你选我,小遥。”
居遥茫然地抬起头,只见栾襄那双总是深邃难懂的眼睛,在这一刻竟是那般清澈而专注。
他眸底的情感太重、太浓,仿若化不开的乌云,沉甸甸地压在居遥身上,令居遥移不开眼。
“……你知道了。”居遥道。
“其实我一直很怕段辛甘。你对他的依赖、他对你的包容,都让我感到惧怕。我总是不敢看和他相处时的居遥,只一眼,便叫我嫉妒得要命,”栾襄轻轻枕在居遥肩头,“我知道他是正人君子,所以才将我的行为衬托得那般不堪,犹如一个卑鄙小人。”
“你讨厌他,并不是因为段向雪?我之前一直以为……”
栾襄愣了愣:“段向雪除了是段辛甘的远方姊姊以外,还有什么关系?”
居遥跟栾襄解释了一通,栾襄眨了眨眼:“他对你的喜欢那么明显,你居然说段辛甘苦恋段向雪?若他听了你的话,怕是要气得在被窝里偷偷哭。”
这下换到居遥发懵了,栾襄摸摸居遥的头发:“想不通就不想了。安顿好爷爷,今夜可以回竹阁睡了。”
居遥点点头,却还是忍不住回头看灯火通明的段府。居摇呢喃道:“我给心肝留了信,希望他看完能别再那么难过。”
“你写了什么?”
“不告诉你,你总得允许我有自己的秘密吧?”居遥扇了扇面前浓郁的醋味,又转身捧起栾襄的脸亲了一口,“不过呢,襄襄大可放心。因为……我只喜欢卑鄙小人。”
栾襄的嘴角不由自主地翘了起来,他搂住居遥的腰,带居遥飞出了皇城。
后半夜的雨愈发地大了,泼得居遥有些受不住,他一把揪住栾襄额前的碧玺,威胁道:“已经很晚了,我要睡觉!”
栾襄啄了啄居遥的后颈,把这落汤鸡放进了浴缸。居遥泡在热水里,迷迷糊糊地要睡着了,又被栾襄抱出来,擦干了身子。
居遥如愿回到床上,刚要昏迷过去便听见楼下传来一连串急促的敲门声。
居遥在床上呆坐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清醒过来,打开了门。
一打着伞的素衣女子风尘仆仆的站在门外,她的长发被狂风吹起,衣角上满是泥点子,她拢了拢衣裳,急切地问道:
“您是居大人吗?”
居遥惊疑地看向来人:“怎么是你?曲荷?”
居遥将曲荷带入屋内,曲荷的衣裳已半湿了,居遥拿了几件自己没穿过的新衣服递给曲荷,叫她去楼上换。
曲荷接过衣裳,却来不及换:“居大人竟认得妾身?”
“这事儿往后再解释,你今日前来有何要事?”
曲荷吸了吸鼻子:“我收到消息,文太医不日处斩,我今夜是特地来和居大人商量对策的!”
居遥瞪大了眼:“处、斩?”
栾襄忍无可忍地现了身,他从楼上快步走了下来,惊得曲荷险些坐倒在地。
栾襄严肃道:“不必商量对策了,我有办法。”
居遥扶住曲荷,曲荷瞳孔骤缩,过了许久才出声:“你……你是先帝?”
“我是,以后跟你解释。先谈正事,”栾襄坐了下来,“处斩这事是你听谁说的?”
曲荷吓得眼泪都要飙出来了,却还是咬唇坚持着:“我今晨去御书房觐见皇上,本欲为文太医求情,却意外瞧见了一道折子,左仆射和御史大夫联合上书,指认了文太医的罪证。碍于我在,皇上并未当即下圣旨,但依我对皇上的了解,这事恐怕八九不离十了……”
居遥心里发怵,他看了一眼立于架子上的剑,而后移开了视线。
文观行一事是有人故意推波助澜,居遥无法故技重施,再去向段向雪求情了。
栾襄看出居遥的想法,他摇了摇头:“事情紧迫,讲道理是决然行不通的。”
曲荷道:“我已经想好了,只要我将药物混用一事揽在我身上,就可以洗脱文太医的嫌疑。居大人,你只要为我作证,告诉皇上这些事都是妾身所为就好!”
居遥当即否认了这个想法:“绝对不行,你是无辜的!”
曲荷摇头:“居大人不必将我想的太好了,妾身并不是什么好人。”
栾襄凝视着曲荷的侧脸,半晌,他问道:“曲荷,你为什么要救文观行?”
曲荷面色如常:“文太医多次救我于水火之中。我窘迫时,他予我尊重;我沉寂时,他予我关怀。那把伞,便是我与文太医情谊的证明。”
曲荷带来的那把油纸伞被合起,收在墙角。伞面的水珠滑入地面,一点点引发了居遥的遐思。
居遥的记忆里,也有这样一把伞。
数月前御花园大雨,是居遥亲手将它放在了曲荷身后。
难不成曲荷将居遥认成了文观行?
居遥无奈扶额,他明白此时不是纠结这事儿的时机,居遥对栾襄点了点头:“如此看来,曲荷是真心想帮文太医。”
曲荷坚定道:“如今只有这个法子了,还请居大人助妾身一臂之力。”
“不,曲荷,你想错了,”栾襄道,“还有别的法子。”
居遥几乎是瞬间握住了栾襄的手,栾襄冲居遥笑了笑:“烈风说他是咎由自取,我认了。可观行跟着我从未做过一件亏心事,我没法看着他因我而死。”
栾襄说到最后,唇角再无一丝笑意,连吐字都变得难如登天:“对不起,小遥。”
那夜,一人一鬼相顾无言。
翌日一早,栾知凌在早朝上宣读了斩杀文观行的圣旨。
三日后,午时。
秋日的太阳悬在当空,白晃晃的,却没有多少暖意。如今皇城里人人自危,刑场下不过寥寥数人。
蓬头垢面的文观行跪在台上,露出的手腕瘦得见骨。连日的拷问已耗尽了他的精气,但他的脊背却仍笔直地挺着。
段辛甘:“罪臣文观行,身为御医,不思报国,反戕害百姓,罪证确凿,判斩立决!”
文观行的眼球微微转动,眼里倒映出了段辛甘的身影。
“果真是朝中无人,连处斩这事都要劳动刑部侍郎来做。”
直到最后,文观行依旧有嘲弄栾知凌的力气。
“斩”字落下,文观行默默闭上了眼,干燥的嘴唇微动:“……不如我家陛下。”
刽子手吐气开声,鬼头刀高高扬起,泛起一阵寒光,就在刀锋下落的刹那——
“锵!”
一声刺耳至极的刀剑碰撞声于刑场回响!
沉重的鬼头刀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巨力猛地击中,只见那刀身剧烈震颤,旋转着楔入一旁的木柱之上!
全场死寂一瞬,随即爆发出惊恐的喧哗!
一道玄色身影如鬼魅般凭空出现在刑台中央,段辛甘几乎在一瞬间便认出了来人的面容,他双眸惊恐地瞪大,神色也变得恍惚。
“陛下?!”文观行艰难地掀开眼皮,嘶哑的喉咙里挤出半个气音。
栾襄并不答话,他剑影飞快,将台下不断冲上的侍卫一一放倒,动作快得只剩残影。
一股磅礴气浪汹涌而出,七八名侍卫如遭重击,还未来得及出声便倒飞出去,昏死在地!
栾襄一把扯断文观行身上的绑绳,毫不费力地将他背了起来,转身欲掠下刑台。
“栾襄!”段辛甘厉声喝道,“你还……活着?不!你死了,可为何?”
今日之事太过玄幻,已超出了段辛甘能够承受的范围。
栾襄微微侧头,那双熟悉又陌生的灰眸扫过段辛甘。他迟疑一瞬,最终什么也没做,只是身形一展,便要带着文观行离去。
段辛甘眼中狠色一闪,他瞬间拾起一支长弓,搭箭引弦,箭矢裹挟着破风声,直射而出!
“噗嗤——”
又一声响动,箭矢精准地没入囚衣!文观行胸口一痛,气息迅速微弱下去!
栾襄的身形骤然僵住,他怒吼道:“段辛甘!”
“无论如何,你不能带走死刑犯。”段辛甘放下弓,声音冷硬。
恰在此时,居遥从刑场边缘的混乱人丛中疾奔而出,踉跄着扑到文观行面前:“栾襄,买三颗太平丹,依次给文观行服下,有起死回生之效!”
栾襄掌心一转,手中瞬间多出三颗丹药,他掰开文观行的嘴,焦急道:“听见了吗?吃。”
文观行喉头滚动,将丹药硬吞了下去。
栾襄这番匪夷所思的动作令段辛甘彻底愣在原地。
段辛甘看看那明显非人的栾襄,又看看满脸焦急的居遥,只觉面前发生的一切都是那般的诡异而惊奇。
下一刻,一股强烈的不安和嫉妒攫住了段辛甘的心。居遥身上所有的异常,在这一刻都有了解释。
可段辛甘不死心,他伸出手:“居遥,你不能跟他们走!”
段辛甘那双总是明亮柔情的眼里此刻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
关切、愧疚、痛苦、甚至哀求。
居遥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一个字也未能吐出。
“你这一走,便再无回头路可言了!我不信、不信你是先帝党!”段辛甘舌尖泛起阵阵苦涩。
然而,居遥只是深深地、不忍地看了段辛甘一眼,便转过了头,将目光投向了栾襄:
“心肝,我真的不是先帝党,我只是喜欢站在栾襄身边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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