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笔汗青

作者:仄似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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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嫁祸


      从去岁冬日直至今年年初,西北太平,沈遴驻扎边地,沈衡暂时留京。
      三月末,胡戎向北靖宣战。沈衡领命奔赴战场。

      早在二月初,通商事败之时,枢密使司马信便上书,言胡戎恐怕再生事端,建议早做打算。皇帝认为其所言在理,命三十万大军提前班师西北。
      所以,此次沈衡出征,仅率亲信六十三人,启程前往前线。

      商景徽亲自陪着夏兰嫣送到了城南,征人远行的身影渐渐化作如豆小点,商景徽听见夏兰嫣说:
      “近来,我这心里,尤为不安。”
      商景徽安慰她,说:“表嫂宽心,大哥哥如今打过多少胜仗,此行定会平安无事,早日归来。”

      夏兰嫣依旧望着远处的依依杨柳,半晌,才转过头,问身侧的人:
      “殿下,您说何日可得太平,战事能够真正停息?”

      年轻的公主迎着风,忽然发现自己竟从未思索过这个问题。她自出生起,天下便呈现四分五裂之势,大小战事连年不断。她站在金玉殿堂里,偶尔听着外头吵嚷天下动荡,唯一能令她生发实感的,只有沈遴父子年复一年的远征,以及沈家积年增长的功勋。
      年幼时目光短浅,她甚至还以自己生于皇室,又在云阳城这等富庶之处长大,而感到无比庆幸。却从未细想“天下动荡”于黎民百姓来讲是一种怎样的苦难。

      沈衡尚且是一军主帅,夏兰嫣作为他的妻子,可得军功荫蔽,却也会因夫君远征而忧虑。
      那这天下数十万征夫的妻子呢?寻常夫妇中,有多少因战事而十余年不得团聚的,有多少早已天人永隔的,又有多少新婚燕尔却不得已分别的?

      商景徽沉默良久,直至长风将她的眼角吹得干涩,她才眨了眨眼,转身说:“会有那么一天的,在我们有生之年,天下安定。”

      公主回到丽景园之后,见兰若于庭中等候,便知她又有朝中消息需要禀报。商景徽快步上前,穿过层层叠叠的月亮门,一面往正堂走,一面问道:“可是出什么事了?”
      兰若恭敬地跟上前去,追随公主的脚步,低声回禀:“殿下,卢家被抄家了。”

      商景徽脚步一顿,蹙额确认道:“准吗?”
      “准确无误,”兰若伸出一只手来,示意商景徽进屋,低声道:“今早陛下命宜安公主驸马亲自率领禁军查抄卢家。如今,阖府众人已经羁押诏狱了。”

      “竟然这么快?”商景徽进了堂屋,朱蕤跟在后头关上门,公主才继续问:“可是中间出了什么问题?卢清婉死之后,陛下不是还给追封了贵妃吗?这才多久,卢家就倒了?”
      卢清婉生前已经失宠,被褫夺封号。她死后,皇帝给追赠的贵妃,一来是为了给商铖一个身份不太难堪的生母,二来也在一定程度上顾及了卢家的体面。
      皇帝当时考虑到了这些事,就是暂时还不想拿卢家开刀。可如今才过去不到两个月,圣意变得也太快了些。

      兰若在商景徽下首坐着,身体却倾向主位,道:“这其中,似乎是枢密使司马相公在暗中操作。”

      “这个老狐狸!”秦处安在房间里转来转去,烛光颤动,他的影子映在墙上,忽大忽小。
      “我们和世家斗了快一年,他却在最后关头渔翁得利。卢家倒了,结果他转头就把仇恨都推到咱们头上,自己手一揣躲到后头了!”
      他这气急败坏的模样,好像从前在各个势力之间周转挑拨的是别人一样。

      他说完,在商景徽身边坐下,见对方不语,只一味盯着墙看,便又说:“司马信此次收获颇丰,卢家翻出来的那些东西,他至少吞了三成。殿下,你是没看见他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商景徽支着脑袋,目光落在墙面上已经静下来的影子上,等对方牢骚发完了,她才幽幽开口:“你近来有些聒噪了。”
      她没给秦处安再开口的机会,继续道:“怎么能算最后关头呢?这可是连一半都没到呢。王氏才是大头。”

      秦处安果真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不怎么说话了。

      商景徽起身,拿着剪子剪烛花,秦处安跟过去看她,只听她说:“无论如何,卢氏已经倒台了,往好处想,我们正好省了力气再动手。反正不管是世家,还是商铖,早就把我们恨得咬牙切齿了,卢家这一遭也是早晚的事。”

      “只是这个哑巴亏,我们也不白吃。”她说到这里,秦处安抬起眼来看她。
      “如你所说,他赚了不少,总不能让他白吃白拿。”商景徽剪掉最后一点烛花,道,“至少我们现在可以确定,司马信和我们有两个相同的目的。其一,他要扳倒世家:其二,他不希望商铖顺利继位。”

      商景徽放下剪刀,笑问:“不如让我们来猜猜看,他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秦处安不用思索,直接说:“挟天子以令诸侯。”

      他换回正经的状态,接着分析:“他现在有两条路可以选择,要么控制商铖,要么直接除掉商铖。前一种方法可行性更大,司马信只需要逐渐架空世家,以他如今的资历,做个权臣不难。但是商铖年纪可不小了,性格也不能说懦弱,可不算个当一辈子傀儡的好料子,所以这个选择的后续隐患更大。至于第二种方法,虽说只要司马信做得到,就能随便在宗室里挑个幼子,任他摆布。但此法执行难度太大,商铖如今是公认的皇储人选,哪里那么容易中招。”

      最后,他下结论:“所以,司马信自己目前更倾向于选择前一种策略。”

      “那我们就给他胆子去实行第二种。”商景徽轻描淡写道。

      次日,一封匿名信被送到了枢密使手中。信中检举枢密副使王甫谦在东北私自征募百姓,疑似暗中动土开山。
      司马信心知肚明这封信来自哪里,可一切没有证据,他不能贸然找到公主府,只能自己收起那封匿名信,又派人前往东北暗查。

      这日,沈道行不当值,请商景徽前往城西校场看他们练兵。
      商景徽总共就来过校场三次,还是最初开辟这块地的时候。之后,一直是瞿影替她打理这边的事。
      四周本来就有天然的树林,沈道行三个多月前又将附近稍微休整了一番,另外栽了不少树,比之前荒着的时候更隐蔽了些,而且基本上不会传出任何声音。
      商景徽这次也是由瞿影引着,七拐八拐才绕进来。

      在此处操练的队伍是从禁军里挑人组成的,即便是被发现,也不会被定为豢养私兵。

      “如今练了也有小半年了,看起来成效不错。”商景徽站在高台上,对沈道行说,“不过,还是希望这些准备不要派上用场。”

      沈道行转头看着她,商景徽从未明确表示过她要什么。可她这一路走来的所作所为,斗世家、控制商路、扶持将门、操练禁军,都昭示着公主要做一件前无古人的事……

      其实沈家选择无条件相助商景徽,一多半原因在于沈容书。沈遴一直不太赞同老国公的做法,沈家三代都在打仗,换来的累世功勋却令沈容书牺牲了最珍视的自由和快乐。
      皇帝不会信任功高盖主的将军,才要用婚姻来加以钳制。沈遴一直心怀愧疚,对商景徽也多加支持。

      另一半原因,也是依势而为。如今世家得势,将手握兵权的沈家看做眼中钉,商铖作为可继承大统的皇子,偏偏以世家为后盾。商铖一旦践祚,必然会扶持世家子弟接手兵权,届时,沈家的处境可想而知。

      沈道行叹息一声,道:“这些不是你我能决定的,总之,早做准备没错。”

      两个人又在四周转了转,沈道行的亲卫忽然上前来,神色焦急,低声回禀:“大公子在路上遭遇山匪袭击,如今跌落悬崖,失踪了。”

      商景徽闻言一惊,“怎么回事?在哪里遇袭的?哪里的山匪敢袭击官兵?”

      “在泰盈山附近,当地官府一直拿不住这群山匪。大公子此行急迫,或许是一时疏忽了匪患,才遭遇了劫掠。”

      如今皇帝即刻宣了沈道行进宫,商景徽先暗中去了一趟国公府,安抚了一回穆庭瑛和夏兰嫣,才与沈道行错开时间,进了宫。

      泰盈山属于健州境内,如今健州官府已经派人在泰盈山下处处搜寻了,至今沈衡还不见踪迹。

      “真是反了天了!健州州府也是废物,竟连一群山匪都控制不了!”皇帝震怒,商景徽到的时候,一只茶盏正摔在她面前。
      她环顾殿内,见除了半个时辰前过来的沈道行之外,还有枢密使司马信、三皇子商铖、同平章事周怀兴侍立。

      司马信谏言:“陛下,当务之急,是要先解决战事问题。西北不可无人,定远公一人,恐怕难以相持。”

      皇帝冷静了一下,才说:“西北战况紧急,便先由沈道行接替主帅。”
      沈道行跪下领旨。

      皇帝又问:“至于殿前都指挥使……诸位可有属意的人选?”

      商铖即刻回道:“儿臣认为,枢密副使王大人之次子王长蓉可接此任。”
      皇帝默然不语,商铖维持着作揖的姿势,抬眼瞟向龙椅上的父亲,皇帝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王长蓉是京城中的头等纨绔,常年混迹于烟花柳巷之中,简直是个混子,实在算不上什么合适的人选。

      商景徽见皇帝沉默,心知其不大满意王长蓉。于是她便站出来行礼,高声道:“儿臣也有一人,向父皇举荐。儿臣府上的首领侍卫,名唤瞿影的,陛下从前也见过,就是上个月马球会上替公主府出战夺魁的那位。此人武艺高超,谨慎守礼,儿臣觉得留他在公主府实在大材小用,便推举给陛下,来守卫陛下的安全。”

      皇帝听了,回忆一二,似乎是对瞿影有点印象,便对商景徽说:“这也算公主的一片孝心,此人可以一见。”

      商铖自然不赞同,便劝道:“父皇,这瞿影如今仅为公主府侍卫,并无正经官职,若是直接命他统领禁军,恐怕不妥。”
      商景徽轻笑,乜着眼看他,讽刺:“自古以来,选贤举能,看的就不只有出身,三弟身为皇子,竟连一个机会都不愿意留给贫贱之士吗?”

      皇帝听后,皱了皱眉,审视的目光落在商铖身上。

      沈道行也立即附和,道:“瞿影本来出身定远公府,受过家父指教,确实身负武艺。臣当时受命为公主府挑选侍卫,也是观其能担此任。况且,若说出身,瞿影虽不算显赫,但其父兄当年跟随家父征战西北,皆因战事牺牲,也算得上满门忠烈。此人若是统领禁军,自然会鞠躬尽瘁。”
      如今沈遴驻扎西北,沈道行也即将动身奔赴沙场,沈衡在前往西北的路上不知所踪,沈家一门三位壮年,皆离京远行,皇帝必须得有所抚慰,自然会对沈道行开口推荐的人有所偏袒,所以便给了机会,同意明日在校场试炼瞿影。

      一切安排妥当,众人退下。

      “二哥哥此行务必小心,切勿匆忙赶路。”商景徽与沈道行同行出宫,嘱咐道。
      沈道行颔首,表示自己明白,“殿下放心,此次我乔装简行,绕道喻州,定会万分小心。”
      他虽然如此说,可眉头从未舒展。
      商景徽知他忧心,只道:“嗯,大哥哥那边,你不必分心忧虑,我会命人去查。”
      沈道行谢过之后,又拜托她:“家里就麻烦殿下照应一二了,我怕母亲多思。”

      当日夜晚,沈道行便启程前往西北交战地了。商景徽回府后立即命瞿影前往健州暗查,又同瞿影交代了明日面圣一事。
      直至傍晚,秦处安下值后匆忙回家,一进屋,见商景徽独自坐在窗边,低着头。屋里尚未掌灯,春日衣衫渐渐单薄,令独坐的人愈显清瘦。

      “殿下……”他唤了一句,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到对方。

      商景徽缓缓抬头,在黑暗里,问他:“你说抗争是有用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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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7章 嫁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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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发表时间:1个月前 来自:河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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