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磨砺
五分钟的休息时间短暂得如同错觉。
叶言兮瘫在冰冷的地上,肺部如同破风箱般剧烈抽动,试图攫取更多稀薄冰冷的空气。肌肉因为突如其来的剧烈奔跑和闪躲而酸痛颤抖,每一根骨头都在抗议。死亡的阴影如同冰冷的黏液,依旧附着在皮肤上,挥之不去。
“时间到。”
冰冷的电子音准时响起,如同敲响了下一轮折磨的钟声。
“继续记忆。从第三个资金来源的离岸公司名称开始。”
叶言兮挣扎着坐起来,手指因为脱力和后怕而微微颤抖。他重新拿起那份沉重的资料,强迫自己模糊的视线聚焦在那一个个扭曲的、代表着罪恶与权力的字母和数字上。
大脑依旧混沌,太阳穴突突作痛。但这一次,他不敢有丝毫懈怠。每一个音节,每一个代码,他都用尽全身力气去记忆,仿佛那不是信息,而是能让他在这黑暗角斗场中多活一秒的符咒。
环境不再是静止的。他必须分出一部分心神,耳朵如同最警觉的兔子,捕捉着黑暗中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声响——风声?水滴声?还是那催命的破空声?他的眼角余光不时扫过周围的阴影,身体处于一种半紧绷的防御状态。
那个隐藏在罐体或黑暗中某处的“观察者”,如同悬顶之剑,用最残酷的方式逼迫他快速成长。
记忆的过程变得极其痛苦和低效。往往刚记住几个点,就会因为过度紧张和疲惫而遗忘,不得不反复回溯。
“错了。”电子音会毫无预兆地打断他,指出一个微小的偏差,“西格玛基金会的注册时间,是去年十月,不是十一月。重记。”
冰冷的纠正,不带任何情绪,却比责骂更让人感到压力。
叶言兮咬紧牙关,抹去额角的冷汗,重新开始。他没有抱怨的资格,也没有放弃的权利。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他勉强将第一份资料的内容囫囵吞枣地记了个大概时,新的指令来了。
“起来。西南方向,五十米,那个绿色的配电箱。触摸。返回。”
又来了!
叶言兮的心脏猛地一缩!但他没有犹豫,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弹起身,向着指令方向冲去。
这一次,他稍微有了一点点经验。不再直线狂奔,而是利用地形,尽可能地寻找遮蔽物,脚步更加灵活。
“咻!咻咻!”
破空声果然如期而至!从不同的角度,更加刁钻!
他连滚爬爬,狼狈不堪,有一次甚至直接扑进了一个积满污水的浅坑,冰冷的污水瞬间浸透了他的病号服,刺骨的寒意让他牙齿打颤。
但他不敢停留,爬起来继续跑,终于触摸到那个锈迹斑斑的配电箱,然后拼命逃回。
同样是一身狼狈,喘息不止。
“略有进步。依旧愚蠢。”电子音评价。
然后是又一次的记忆任务。这一次是关于叶时南经常秘密会面的几个地点之间的关联和规律。
接着又是体能和反应训练——搬运沉重的废弃零件到指定地点,过程中依旧伴随着不时袭来的“冷枪”警告。
然后是基础的潜行和隐蔽技巧教学——虽然只是通过电子音进行理论灌输,并让他在一堆废弃物中实践如何更好地隐藏自己。
再然后是……简单的伤口处理和应急自救知识。那个神秘人甚至扔下来一个简陋的急救包,让他对着一个破旧的人体模型练习包扎。
训练内容杂乱、粗暴、毫无体系,却都直指最核心的生存技能。像是在用高压水枪,将大量的、未经消化的信息和本能,强行灌输进他的脑子里。
没有鼓励,没有安慰,只有冰冷的指令、严苛的纠正和随时可能降临的“惩罚”。
叶言兮像一个被疯狂抽打的陀螺,在记忆、体能、恐惧和极度疲惫中高速旋转,几乎没有片刻停歇。身体早已超出了负荷的极限,全凭一股不肯倒下的意志力强撑着。
时间失去了意义。可能过去了整整一天,或者更久。
他记不清自己完成了多少轮记忆,进行了多少次冲刺,躲过了多少次的“攻击”。他的病号服早已肮脏不堪,被汗水、污水和不小心刮蹭出的血迹染得看不出原本颜色。脸上也沾满了灰尘和污渍,只有那双眼睛,在极度的疲惫中,却反常地燃烧着一种冰冷的、执拗的光。
他不再哭泣,甚至很少感到恐惧或者说已经麻木,只是机械地、拼命地执行着每一个指令,压榨着身体里最后一丝潜力。
那个神秘的观察者似乎永远不知疲倦,也永远不会满足。要求越来越高,指令越来越难,间隔越来越短。
终于,在一次全力冲刺返回后,叶言兮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猛地向前栽倒下去,意识瞬间被黑暗吞没。
他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在一阵强烈的口渴和肌肉撕裂般的酸痛中缓缓恢复意识。
他发现自己依旧躺在冰冷的地上,但身上盖了一件粗糙却厚实的军用毛毯。旁边放着一瓶拧开了盖子的水和几块高能量的压缩干粮。
是那个神秘人放的?
他来不及多想,抓起水瓶贪婪地喝了几大口,又狼吞虎咽地吃掉了干粮。食物和水稍微缓解了身体的极度不适。
他挣扎着坐起身,发现自己还在原来的位置。周围依旧寂静,只有那盏孤灯忠实地散发着昏黄的光。
那个罐子静静地立在那里,检修口紧闭着,仿佛从未打开过。
但叶言兮知道,那个观察者一定还在某个地方注视着他。
他深吸一口气,没有等待指令,主动拿起了那份已经被他翻看得有些卷边的资料,开始自发地复习和巩固之前强行记下的内容。
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浪费了多少时间。他只知道,不能停。停下,可能就意味着被淘汰,意味着死亡。
他的动作依旧笨拙,记忆依旧会出错,身体依旧疼痛虚弱。
但有什么东西,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
他不再完全被动地接受指令,开始尝试着在训练间隙,主动观察环境,思考哪些障碍物可以提供更好的掩护,哪些路径可以更高效地到达目标。
他会在记忆资料时,尝试着去理解那些资金流向背后的目的,去分析那些会面地点选择的规律,而不是死记硬背。
他甚至开始偷偷模仿那破空声来袭的方向和频率,试图总结出一点规律,虽然大部分时候似乎是随机的。
这种细微的、自发的“思考”,极其消耗他本就不多的精力,却带来了一种奇异的、掌控感的错觉。
就在他全神贯注地试图将一个复杂的人物关系网在脑中勾勒出来时。
“咻!”
一声极其突兀、毫无预兆的破空声猛地从极近的距离袭来。
叶言兮吓得浑身一僵,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啪!”
一声轻响。
他手中那份资料,直接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击中,脱手飞出,纸张散落一地!
而击中资料的,竟然不是之前的金属弹丸,而是一枚……尾部还在微微颤动的、麻醉针?!
针头深深钉入了那叠纸张中!
叶言兮看着那枚近在咫尺的麻醉针,脸色瞬间煞白,如果刚才他动作稍微偏一点,这枚针现在就在他的身体里了!
“警惕性呢?”冰冷的电子音骤然响起,带着一丝明显的愠怒,“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就是对周围环境最大的背叛!敌人会给你时间思考吗?!”
叶言兮心脏狂跳,冷汗涔涔而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把东西捡起来。”电子音命令道,语气依旧冰冷,“然后,原地五百个俯卧撑。现在开始。”
五百个?!以他现在的状态,五十个都做不到!
但叶言兮没有争辩。他默默地走过去,蹲下身,手指颤抖地将散落的纸张一页页捡起,整理好。然后,他趴在地上,开始艰难地、一个一个地做着俯卧撑。
手臂酸软得如同面条,每一次下压都带来撕裂般的疼痛,身体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才做了十几个,他就已经眼前发黑,手臂剧烈颤抖,几乎要趴倒在地。
但他咬着牙,嘴唇被咬出了血,依旧顽强地支撑着,试图完成那看似不可能的任务。
二十个……三十个……四十个……
他的动作越来越慢,越来越变形,每一次起伏都如同酷刑。
就在他做到第五十三个,几乎要彻底虚脱时。
“够了。”
电子音突然响起,打断了他。
叶言兮一愣,手臂一软,整个人瘫倒在地,剧烈地喘息着,不明白为什么突然叫停。
“看来你的极限也就到这里了。”电子音冷冷道,听不出是失望还是别的什么,“今天的训练到此为止。”
今天?原来还有“今天”的概念?叶言兮茫然地想。
“记住刚才那枚麻醉针。”电子音的语气变得极其严肃,“在真正的危险面前,一秒的松懈,就是永恒。”
“休息。或者,继续复习。随你。”
声音再次消失。
叶言兮瘫在冰冷的地上,望着高处那盏似乎永远不会熄灭的孤灯,全身如同散架一般,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
疲惫如同潮水,彻底淹没了他。
但在那无边的疲惫深处,一种难以言喻的、极其细微的……韧性,仿佛正在这残酷的磨砺中,一点点地被锻造出来。
他缓缓闭上眼睛。
黑暗中,那些被迫记下的名字、地点、数字,那些奔跑躲闪的画面,那枚颤动的麻醉针……如同走马灯般在脑中盘旋。
他知道,这场淬炼,远未结束。
而他,正在被强行改造成一个……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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