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渝音(忆)
重明醒来时,洛定宁已不知所踪。
她看着空落落的寺庙,愣着原地,仿佛是在劝自己:“走了就走了,他定是有更好的去处。”
然而片刻后,她想到洛定宁重伤未愈,曲家那个小姑娘说不定没有放弃找他,还是提剑去寻人。
她向左追了许久,没有看见那抹绯色,于是又折返回来,向着河边去。
许是运气好,她一眼便瞧见洛定宁脱了白靴,卷着裤腿在河中徒手捉鱼。
虽然欣喜,但开口喊他时还是染了几分怒意:“阿洛!”
洛定宁听见这声音,冷不丁一松手,被逃跑的鱼甩了一脸水珠。
不过好在他已经抓了许多丢在岸上,回头朝着岸上走去,“重明,你怎么跟来了?好久没人这么叫我了,还真有点不习惯呢。”
重明握剑的手紧了紧,神色却是淡漠:“我以为你走了。”
洛定宁也不否定。
他原本是要走的,若是不走,那些修士是绝不肯善罢甘休的,被一群老男人追着跑可不是什么光彩事。妖鬼出没的诡域是最好也是唯一的去处。
但不知为何,瞧着重明一个人行走各地,形单影只,他心里总有些不是滋味。
像是生怕得罪她,他轻轻地道:“我问你啊,你在无念海有没有结交什么朋友?”
若是有的话,怎么师父一走,她便到人间游历了呢。
若是有的话,她怎么这般愁眉不展。
重明被他一句话问倒,纠结片刻后,想到自己如此不讨人喜爱,其他人难以与她说上几句话,道:“应该只能算同僚吧。”
洛定宁一副“果真如此”的样子,摇摇头。
重明:“怎么?”
洛定宁无比认真地道:“让我陪着你吧,”顿了顿,“你陪着我也行。”
这话像是某种令人安心的承诺,积压在重明心头的某种心绪顿时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暖意。
“为什么?”
洛定宁:“因为我怜惜你。”
重明:“什么?”
洛定宁挠头,“我就是这样觉得的。”
身后的河面波光粼粼,映衬着他的干净白皙,笑起来有几分羞赧,黑眸中透着与此世毫不相干的澄澈,反倒像一只小狐狸。而这样的一双眼里,现在只专心地注视着重明一人。
重明叹口气,“呆子。”不都说狼是聪明的动物吗。
“走吧,再不回去,你抓的鱼要变成鱼干了。”
洛定宁见她同意了,当即弯腰捡鱼。
却是这时,一个长条的东西扒在浮木上,顺着河水飘过来,看样子,是个人。
洛定宁:“重明!”
重明施法将此人放置在岸上,只见他后背留着个被什么东西捅穿的伤口,一身上好绸缎所制的衣服也被血染红。
待洛定宁将这倒霉蛋翻过身,她在一旁瞬间认出了此人:“渝音仙君?”
可仙尊不是说,他和沽清仙君一起,被师父杀死了吗?
当时的目睹一切的镇民也都是这么说的。难道真相并非如此吗。
重明的手微微颤抖,一句话也没说,径直往渝音身上输送修为。
洛定宁在旁边制止道:“没用的,他这具身体虽然还有气,但魂识不在他身上。”
重明:“你怎么知道的?”
洛定宁:“我一直都能看见,”就算他被所有人当成一条小狗时,也能看见每个人身上那团白乎乎的魂识,除了死人。
重明:“你是说,渝音还活着,但是没有魂识,所以无法醒来。”
洛定宁点头。
重明:“既然没死,魂识便不可能无缘无故丢了,必是人为。”
这方圆百里内,能把一个仙者的魂识剥离出来的人少之又少,若要寻得此人,最简单的办法,便是从曲家开始找。
好在渝音是仙者之躯,早已辟谷,二人只需偶尔给他喂些水,又用草药为他处理伤口,气色很快恢复如常,只是没有意识,宛若活死人。
为免他再也醒不过来,二人很快便带上他,再次前往寒青城。
临走前,重明问:“要不你留在此处,万一……”
洛定宁笑道:“我可不怕他们,有你在呢。”
二人给渝音戴上箬笠,略施术法,渝音便自动跟在他们身后行走。
只是一入城,冲天的血气和瘴气便迎面而来,头顶乌云黑压压一片,群鸟惊飞,路上的行人皆是慌慌张张地往回跑。
洛定宁眼疾手快扶起一跌倒在地的男人,“这是怎么了?”
男人见他们三位气度不凡,应是有些本事的,却也还是好心地叮嘱道:“别去曲府,那个曲小姐发疯啦!到处杀人,你们也躲躲吧,免得引祸上身!”
重明与洛定宁对视一眼,默契地逆着人流直奔曲府。男人见他们如此决然,无奈地摇了摇头,很快也顺走人流跑走了。
寒青城中数年来最威名赫赫之地,如今布满了修士和曲家人的尸体,赤色的鲜血蜿蜒交汇,紫色雾气弥漫在空中,堪比诡域。
而曲银柳,那个本该继任家主之位的少女,此刻瘫坐在尸山血海中双手撑地,仰头望着天空,她左右晃了晃头,“哎,无聊,这么容易就死了,真是不经杀。”
重明环伺周遭,妄图从中找到一个活口,可这些人死相惨状,根本没有生还的可能。不过短短数日,她便厉害成这样?
洛定宁早已领教过曲银柳的可怕,一点不敢懈怠,生怕她留下什么陷阱对重明不利,无声而又警惕地护在她身边,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
不过很快,另一件事吸引了他的注意:“她的身体……她身体怎么有好多不同的魂识。”从他眼中看来,少女的身体简直像是一个人形容器。
曲银柳闻声看向他们,歪头道:“哎呀,小哥哥,我不是放你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是舍不得我吗。”
重明对上她满是鲜血的脸和空洞的双眼,不欲多言,径直踏入血水中缓缓拔剑,“把渝音的魂识交出来。”
曲银柳不为所动,“真奇怪,像你们这种正派,不都该先问一问我为什么要杀光他们,然后大放厥词地批判我吗?难道……”她快意地笑了,“你理解我?”
重明亮出剑身,步步逼近,“谁会理解一个疯子?”
曲银柳:“哈哈哈!好吧,你说我是疯子就是喽,不过,托你的福,若非你杀了曲沐霖那个老家伙,我还真没法摆脱他的压制获得自由,更不会继承他背着所有修仙者潜心锻造的法器‘炼魂煞,’一夜之间,登峰造极。真是谢谢啦。”
重明对此人手段残忍深恶痛绝,眼中满是嫌恶:“是吗,先从我手中活下来再说吧。”
她话音刚落,剑锋便已横至曲银柳眼前,逼得她翻身一躲,一缕断发飘至空中。
在她汹涌的剑势下,曲银柳只能躲闪而无还手之力,她握着一把摇铃,集中意念催动这法器,周遭的死魂悉数为她所用,叫嚣着冲向重明。
然重明头也不回,一剑便将它们扫去,荡得一干二净。
曲银柳只能召出毒晶,化作一柄镰刀,与重明兵刃相接。二人身影极快,眨眼间便对上了十数招,洛定宁只能瞧见她们触碰时迸发的剑光,而无法靠近分毫。
重明身经百战,早已难有对手,曲银柳片刻便气喘吁吁,手脚皆被砍伤,倒在地上怒目圆瞪。
重明剑指她的眉心,冷冷开口:“现在轮到我问你,为什么杀他们。”
曲银柳:“我说了,我要自由。”
重明:“说清楚。”
曲银柳:“我要肆无忌惮地活,不可以吗?”
那双空洞的眼神在说这句话时居然燃起了一点漆光,让重明不禁暗自思量,她到底什么意思,“仅此而已?”
曲银柳却突然嘲笑起来,声音似男非女,老少交杂:“像你这样的刽子手,无念海最引以为傲的刀,又怎么可能懂?”
洛定宁眼看着不对,大喊:“小心!”
而重明愣在原地,透过曲银柳的眼睛瞧见了一颗红褐色的卵石。
它一面是如婴儿般笑容诡异的佛子,一面又是闭目不言的老者。
她见过这个东西,而且对它非常熟悉。可是……是在什么时候?她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黢黑,寒冷,死寂,咒语……如一滩浑浊粘稠的污泥从浇到脚,而她竟在这股恐惧下丧失了行动的能力,眼睁睁看着曲银柳逐渐扭曲变形,四肢化成软烂的血肉,竭力将周围的死尸融入自己的身躯,最后化成一个不人不鬼的怪物——
黑丝的发丝如树枝一般疯长,除了左臂,大半边的身体已鼓囊得没有人形,像长条的蜥蜴,附着着一层灰色、褶皱的皮肤,亦或是盔甲。
曲银柳原本姣好可怜的面容已是狰狞可怖,紫色的瘴气侵入她的身体,像是树皮纹一般显现在脸上,口中吐出一大堆黑色墨汁喷向重明,幸而洛定宁飞身将她带走,这才没有兜头迎上。
“当心啊!别愣神!”
重明经他一吼,这才回过神,同时躲开了对方的长尾甩来的攻击。
洛定宁:“她手中的法器吸纳了太多魂识,有妖有仙不成体系!千万别低估她。”
重明:“不对,她身体里还寄宿了一样东西,是那东西在源源不断地给她力量。”
说着,她足尖一蹬,迎面而上,对着那具庞大的身躯使出数记剑招,可那身躯每每被隔开、劈断,便会很快愈合,简直就像不死之身。
而她手中的剑,在她不知是第几次奋力一击后断成了两截。
她退回地面,将剑扔开,漠然地仰视着曲银柳的面庞。
仙尊曾说,她的剑太寻常,而剑势太刚强,终有一折。当时她不以为意,原来只是没有碰见强大的敌人。
洛定宁见此情形,终于想起自己身上正好有一样法器,将它解下,递给了重明。
重明低头,见他手中捧着一枚红线串着的银铃,不解地皱眉。
洛定宁:“这同心铃是我无意间从一个媚修身上得来的,我救了她一命,她便送我了,说是法器。我倒是不知如何用它,不如交给你,说不定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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