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雨渐慢

　　林惠茹怕打扰她工作生活，很少主动找她要求见面，为数不多的几次基本是替向志文当说客。
　　因此向清欢看到她这条消息的第一反应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一段时间过去，母亲恐怕又原地踏步，要来劝和。

　　向清欢没有立刻回。
　　她在反观内心，考虑自己究竟要做出什么选择。
　　吃完那份热气腾腾的早餐，她心中已有决断，给林惠茹发了约见的地址。

　　稍微拾掇了一下自己，她在打车软件的终点处填写了一个公园的名字。
　　这是以前小时候林惠茹常带她来的公园。

　　后来开始上学读书，就没有什么空闲时间出来走动了，从考上大学一直到现在工作好几年，重游故地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
　　她更多地泡在了公司、咖啡厅、大型商场。

　　今天工作日，公园人不多，只有一些正在锻炼的老年人。绿化成片，花团锦簇，有种脱离城市喧嚣的清静。
　　向清欢进入公园，经过小时候最爱驻足的锦鲤池。

　　昔日池水深深，树影倒画，锦鲤成群。
　　如今那水位堪堪到人小腿，角落三两尾鱼也只巴掌大小。
　　显得一旁“水深禁止攀爬的”的告示牌有些阴阳怪气。

　　向清欢停留片刻，往公园深处去，很快在草坪边的一条木椅上，看到端坐的林惠茹。
　　她快步走过去。
　　林惠茹远远就对她招手。
　　向清欢提起笑，叫了声妈，从包里拿出在公园门口便利店买的矿泉水，递给她。

　　林惠茹笑着接过：“妈妈也准备了。”
　　她接过水，从一旁印有某超市广告的编织购物袋中，拿出一个带盖的透明圆瓶，从颜色能推断出里面装的是奶茶。
　　“你们年轻人不是爱喝这个吗，妈妈自己试着做了。”

　　向清欢在她身旁坐下，诧异地接过奶茶，应该是从冰箱拿出来的，瓶身上淌着液化的水汽，握在手里还有些凉意。
　　“你会做这个？”向清欢打量手里的奶茶。

　　“那天在网上看到了，想着也不难，就自己试着做了点，我喝了感觉还凑合，你看看，要是不好喝就不喝了。”

　　向清欢当即打开喝了两口。
　　居然意外的还不错，有淡淡的茶香和浓郁的奶香，放了西米，甜味适中，冰冰凉凉的喝了挺舒服。
　　“很好喝。”向清欢认可地点点头。

　　“那就好。”林惠茹深深地看着她，“今天不上班吗？”
　　她手上一顿：“累了，今天调休。”

　　林惠茹却只是浅淡地笑了一下。她怔怔盯着向清欢的侧脸，终于开口：“妈妈今天找你，是有话要跟你说。”
　　向清欢瞳孔一颤，放下瓶子，缓慢地将盖子一点点盖好。
　　“嗯，你说吧。”

　　她来之前已经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即使林惠茹又要劝她，她也能坦然面对。

　　没想到，林惠茹先是低头苦涩地笑了笑，再次抬头看她时，泪花泛出，顺着眼角褶皱的纹路散开。
　　她说：“妈妈打算离婚了，你帮帮我吧。”

　　心脏被重锤狠狠砸中，短暂停摆片刻。
　　她不可置信地扬起眉头：“你说什么？”
　　“妈妈决定离婚了。”
　　林惠茹重复一遍，低下头，面上苦涩溢出。

　　“你……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向清欢眨眨眼睛，几乎以为自己是在梦里。
　　“阿骁前几天来找过我。”林惠茹解释。

　　向清欢停职后没两天，季骁去找过林惠茹，没把向清欢停职的事说出来，只是从他的专业角度，把向志文的渣男本质给林惠茹剖析了。
　　林惠茹听得呆愣愣的，毕竟自己这么多年感受出来的是一回事，而专业人士的专业分析又是另一回事。

　　她听完后当然觉得季骁说的有道理，但有道理和她到底该不该离婚是两个概念。
　　所以她感谢了季骁，却对离婚含糊其辞。

　　直到前两天，她和向志文大吵一架。
　　向志文见向清欢离职后始终没有动作，没按照他设想的去林惠茹面前说好话，只好自己出手。

　　他直言，向清欢已经被停职，拜林惠茹所赐，如果不是她不安分，就不会把自己逼到这个地步。
　　林惠茹当即和他暴吵，声泪俱下控诉他怎么能对亲女儿这样，简直不是人。

　　向志文却一味推卸责任，说都怪她，要不是她最近被向清欢挑唆，老和自己对着干，他不至于做到这地步。
　　那一刻，看着向志文对女儿全然不管不顾，甚至坑害，林惠茹才真的对他心死。

　　她自己怎么受苦受累都没关系，这么多年都这样过来了，可是向志文怎么可以这样对自己的女儿！
　　她绝对无法再忍耐。
　　她想了整整两天，下定决心，这才来约谈向清欢。

　　“你爸爸他，怎么能这样，怎么能坏成这样……”林惠茹抬手擦去眼泪，心疼地拍拍向清欢的手，“都是妈妈没用，让你受这么大的委屈。”
　　向清欢回握住她的手，摇摇头。

　　劝了这么多年都没用，她还以为母亲不会因为她说的话离婚，没成想到头来，真正让母亲下定决心离婚的缘由还是她。
　　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感受，很复杂，三言两语难道清。

　　“阿骁还专门给我看了你之前工作中给很多客户做的规划，说客户都很认可你，也成功离婚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了。”
　　“他给的我全都看了，以前妈妈不了解你的工作，没想到我女儿这么厉害，妈妈相信你。”

　　林惠茹坚定地望着她，眼瞳里全然是欣慰与信任。
　　向清欢鼻尖发红，她用力吸了吸，给林惠茹一个安心的眼神：“妈，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你之后过得更好。”

　　其实她今天出门前，就已经做出了那个遵从内心的决定——她还是要帮助母亲离婚。
　　因为，她没有错。

　　没想到，林惠茹今天主动找她，不是为劝和，不是来游说，竟然是告知自己，她做出了那个于她而言艰难但勇敢的选择。
　　有阳光从云层中极力破出，几道光束直直射下，天亮了点。

　　……

　　褪色的超市购物袋被放在餐桌上。向清欢回到家，早已换了一副心情。
　　她会好好对待这个特殊的案子。
　　何况她现在已经被停职，向志文没法再拿她怎么样，反倒让她不再束手束脚。

　　她中午给自己煮了碗面，简单吃下就坐到了书桌前。
　　林惠茹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她围着家庭转了大半辈子，现在又已经退休，一旦离婚，她会失去生活的重心。

　　她没有经济上的困难，所以只要给她规划个能打发时间，让她开心，不会胡思乱想的事就好。
　　向清欢在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上删删打打。

　　夕阳西下，房间窗台被几缕橙红的光线纠缠。
　　忙活一个下午，她排除了好几个选择，有些疲惫。
　　想到林惠茹临走给的购物袋，她伸了个懒腰起身出去。

　　从袋中拿出一个食品盒打开，里面整齐码好满满一盒绿豆糕，塞得几乎连空隙都见不着。
　　向清欢笑着从里面抠出一块，咬下一角。
　　口感绵密，甜而不腻，绿豆的豆香很浓，但却没有豆腥味。

　　向清欢嚼了两下，忽然停住，眸光闪烁着，将绿豆糕放到眼前仔细端详。
　　两口吞下，又拿出袋子里其他点心逐一尝过。
　　末了，微微笑着。

　　她拍拍手，抖去糕点渣，重新盖好放回厨房。正要回桌前写方案，一道门铃扯住她的脚步。

　　推开门发现是季骁，她扬起笑。
　　“不加班？”向清欢关上门，问。

　　季骁切了一声：“谁爱加班？要不是真忙不过来，或者为了送你回家，谁乐意留在监狱。”
　　“就知道。”向清欢一副早就看穿一切的模样。

　　随后她转身进厨房拿出林惠茹做的点心，打开盖子推到季骁面前，神秘兮兮一笑。
　　“你尝尝这个，能吃出是哪家的吗？”

　　季骁摊手：“刚下班，手脏。”
　　向清欢瞧出他的意图，下巴故意朝厨房抬抬：“那去洗手。”
　　“不解风情。”
　　季骁撇嘴，叹了口气转身要往厨房走。

　　“回来。”向清欢笑出声，叫住他，伸手拈起一块绿豆糕，举到他嘴边。
　　季骁眼里带笑，稍低头咬下。

　　“怎么样？”向清欢期待地看着他。
　　“没吃过哪家是这个味道的，硬要说的话，比较像知焙坊。”
　　她表情神秘兮兮的，季骁忽然不确定道：“不会是你做的吧？”
　　“那倒不是，怎么，怕自己说错话？”向清欢看穿，瞅他。

　　季骁点头：“还好不是……”
　　“是我妈做的。”

　　“嘶……”他闭了闭眼。
　　向清欢大笑起来，冷静后仍旧眉眼弯弯：“说实话就行，好不好吃？”
　　见季骁认真点头，没有敷衍或奉承的意味，她放下心来。

　　略仰头凝望季骁几秒，她随手放下盒子，双手贴着他胸膛，踮起脚，唇瓣在他嘴角轻碰一下。
　　“什么意思？”季骁轻笑，揽住她的腰。

　　“感谢。”她把林惠茹今天找她的事说了个大概，话语难掩喜悦。
　　“我妈说，你主动帮她分析了向志文的行径。阿骁，谢谢你。”

　　季骁在她腰上的手不曾撤回，听完后，他将向清欢按得更近。
　　随即低头在她唇上印了一下，这才松开她。
　　语调漫不经心：“回礼。”

　　向清欢不知道说什么好，侧过身整理点心。
　　等她收拾完，季骁捉住她的手，裹进掌心。
　　“走吧，一起吃晚饭，你推荐吧，这附近你熟。”
　　向清欢没推辞，收好东西，任由季骁牵住将她带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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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暑节气，烈日炎炎，向清欢出现在公司楼下咖啡厅远离窗户的角落，毫不意外地被几个来买咖啡的员工撞见了。
　　几人还同她客套打了声招呼，不过到底是不敢多聊，他们买好就急忙回去了，走之前还瞥她好几眼。

　　很快，消息传了半个公司。
　　没多久，她就望见了从门外进来的姚疏桐。
　　“清欢！你怎么来了也不给我发个消息，季骁早上跟我说你愿意完成任务了，而且你妈妈也同意离婚了，真的吗？”

　　她十分钟前给就给向清欢发了消息，但是听说她在楼下咖啡厅，等不及回应，直接就飞奔下来了。
　　“真的。”向清欢唇边的弧度带着感慨，忽然，她讳莫如深，“季骁应该还有别的没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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