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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
混着水汽的风,伴着沉闷的鸣笛声,勾起一阵阵若有所失的怅然。我茫然转身,望向自己来时,那一片黄得发青的天空。
仿佛,只是一晃神的功夫……取走「春」预先放好的证件后,她牵着我的手一路疾奔着,穿过死气沉沉的车库、街道,和公园——忽然,不知怎的,她松开了我的手。
再凝神时,她已像化作了飞沙流逝在我手中似的,只剩下我一个人。
如同孤身一人,来到了陌生的彼岸。码头堆积的集装箱,在沾着泪水的余光里,化作了一个个朦胧、闪烁的光点。而在这各色的光点中央,一个穿着黑色制服、留着短发的陌生女人,正朝我缓缓地走近。
仿佛气压都降低了几分。我戒备地后退了一步,但没多久,又望着她身上触目惊心的伤口,眉头紧皱地停了下来。
依稀看得出,这个女人的眉眼原本很清秀,但是被掩盖在眼角的淤肿下。虽然,她似乎并不在意自己所承受的暴力,只是漫不经心地笑着,仰头时勾起的唇角,甚至透出些浪荡不羁的气质……就好像,她就该被这么揍一样。
不,我不该对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产生这样的想法……虽然她接下来说出的话,令我很难再克制住。
“看来,你的小情人抛下你了啊。”
她歪着头,随意地倚靠在一处集装箱上,朝我悠悠地说道。
“你是什么人?”
“人贩子。她把你卖给我了。”
女人眉梢游刃有余的笑意,在被我拿枪指向脑门的瞬间,愈发地张扬了几分。
这个人,知道格罗里欧的下落——不,不止如此,或许令我们失散的罪魁祸首,就在我的眼前。
我注视着手中的瞄准镜里,她毫无所谓的微笑,目光刺痛地,几乎要将她剖开:“她在哪?”
然而,对方却只是不为所动地朝我打趣着——如果,只是打趣就好了……
“你不应该最认得这身制服吗?”
她一字一顿地,带着肆无忌惮、又云淡风轻的语气,令我的耳畔,只剩下一片发痛的嗡响。
“怎么,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还是说,不愿意去想?”
“已经处决了哦——处、决、了。”
近乎失焦的视野里,一切都黯然失色,只剩下那一双凉薄的嘴唇,无声地嚅动着……过了许久,她的声音才如同被阻塞住的潮水一般,汹涌地灌进我的耳朵里。
“可惜,受到这样的刺激,你的大脑已经帮你抹掉那一段画面了……”
不。冷静,冷静下来。
我竭尽全力地,控制住冰冷而发痛的手腕。呼啸的冷风,将头发吹得黏在我脸上的血痕上——我的脸,为什么受伤了来着?
不,来不及想这些了……
“带我去见她。”
我强忍着周身的寒意,话音冰冷地说道。
“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如果她活着,带我见她的人;如果死了,带我见骨灰。”
“呵,还挺浪漫。”
眼前的女人,没有丝毫的共情能力,只是欣赏着那近乎将我压垮的恐惧、绝望,残忍地挑起了唇角。
“如果我不答应呢?”
“我就不可能跟你离开此地一步。”
“哦?”她冷笑道,“你真的以为,自己有讨价还价的资本吗?”
来不及阻挡的速度。咔地一声,手腕被骤然捏住,如同一道酸软的电流经过,我无力地松手,枪械掉落了下去。
伴随着一阵迅疾的冷风,咬牙的侧踢,被她堪堪闪过;紧接着,天旋地转的眩晕感。她将我背摔在地,又反应极快地,躲过我扫向她膝盖的攻击。
踩地的瞬间,她猛地朝我的颈侧横扫而来,带着令人心惊的、如刀的风声,与我的发丝擦过。
不等我有片刻喘息之机,下一踢,便落在了我的脸上。
宛如被皮鞭抽过的、火辣辣的疼痛。我头晕目眩地,一口血吐了出来。
她将已然有气无力的我拎着领子提起,声音清脆地,拍了拍我已经接近麻木的脸,笑眯眯地说道:
“就当是我还你的吧。”
来不及领会她话语中的深意,一道迅猛的手刀,就让我眼皮沉重地闪烁着,再也抬不起来。
……
再一次睁开眼时,我恍惚地看见,自己的手被铐在金制服的腰带上,身体也被钳制在后座上,随着自行车轮的转动,颠簸着。
闪烁、变幻的街景,与我脑海中、无数陌生而汹涌的画面交织在一处。我眉头紧皱着,几乎要呕吐出来。
“你醒了。”
伴随着车轮摇曳的刺耳声响,在我身前的女人悠然地开口。
猝不及防地,第一次隔得这么近……她颈后的发丝也根根分明地,摩擦着沾血的衣领。每一个音节,都让我头皮发麻。
“果然,我还是不舍得你忘记我啊——哈哈,开玩笑的。或许,让你想起一些东西,你会更配合呢?”
我晕晕沉沉地,强忍着脑海的刺痛,竭力地分辨着——眼前那一切光怪陆离的,幻觉、回忆与现实。
随着流逝的街景,无数张飞驰而过的、这个女人的脸。
金发的脸,黑发的脸,车库里砰然爆裂的脸,幽暗的水牢上方、倒映着波光的脸,还有……
冰凉的手术台上,苍白如纸的脸。
阴凉而隐蔽的实验室。
医用酒精的气味,弥漫在空气里,即便是隔着严密的防护服,也让我的体温下降了几分。只是闻一下,便仿佛能感到肢体发冷的幻痛。
面前,长长短短的银色针管、试剂,剪刀,钢钳……在炽白的灯光下,映出一道道刺目的反光。
台上,被绑带紧紧束缚住、周身没有一处遮挡的女人,脸色发白地朝我轻笑着,用那挑逗似的语气,极力地压制着灵魂深处的战栗。
「怎么?」
她微微颤抖着,像一条案板上的鱼似地挺起了自己的胸,挑眉道。
「被我的*头迷住了吗?」
「如果你能配合安静些的话,或许能少点痛苦。」
隔着面罩,我听见自己的声音仿佛在旧磁带中一样,模模糊糊地响起。
接下来,犹如走马灯般,一张张闪烁而过的、痛苦的、狂笑的脸,汗如雨下的、逐渐麻木的脸,如同尖锐的钢刀,一下下拨过我的心弦,在呼啸的凉风中颤动不已——哪怕只是回忆一下,都会不由得眉头紧皱。
可这张脸的主人,此刻的背影却是无比平静。仿佛,我脑海中惊心动魄的一幕幕,于她而言早已是过眼云烟。
——砰地一声,绑带猝然断裂,伴着碎裂的玻璃、试剂和金属落地的声响。我仓促、又被迫冷静地,躲避着这个浑身是血的女人近乎癫狂的攻击,直到警报的按钮在千钧一发间,被我用力地按下……
尖锐的警报拉响。她似感失望地仰起头来,合上了眼睛。交错起伏的红线,落在她的下颌上,宛如一道道淋下的血雨。
“都想起来了么?”
摇曳的车轮声,逐渐变得清晰,回忆中的这个女人只是若无其事地说道。
“我对你,已经算温柔了。”
“比起你切开我的皮肤、我的内脏,锯开我骨头的时候……”
极其诡异地,两段恍如隔世、又彼此割裂的记忆,碰撞在一处……隔着防护服与手套,那个宛如没有意识、没有体温、没有呼吸的「实验体」,此刻,竟无比鲜活地近在眼前,伴着她身为狱警时,刻骨铭心的一幕幕——
我头皮发麻地,极力平复着猛烈、忐忑的心跳,听着她近在咫尺的絮语。
然而,这个女人沉默了片刻,又只是如同谈论着什么微不足道的日常似地,朝我轻笑了一声。
“你知道,要把黑发染成金色,有多费力吗?”
“每一次修复肢体,发色都会恢复原样——你会觉得有趣吗?就像有些人,觉得将墨鱼剪开时,它身体的变色有趣一样……”
“我的头皮都被染膏弄疼了——当然,没被你切开的时候疼。”
“但,也是可以理解的吧。毕竟,我是一个异类、是个怪物。你剖开我,就像解剖青蛙一样……”
我不可自控地、身体战栗不止。可是耳畔,这个消化着无尽痛苦的女人,却只是略感落寞地,声音低了下去。犹如近乎溃堤的洪水,掀起滔天白浪,到下游时,却只剩下一弯无声地、吞咽着痛苦的溪流。
“其实,我原本是个普通人来着。”
“一直到你这么大,都和你一样。只是个普通人。”
普通人……
沉默的心跳声,在滞涩的胸腔里,无比清晰地响动着。伴随着无数张匆匆闪过,走马灯一般的面孔——我从来不曾听过,这个一直以来,似乎都过度亢奋的女人,有这样消沉的时候。
而她,也偏偏将我当做了这荒谬世界里,唯一的倾听者。
“被那个混蛋掐住脖子的时候,我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可是,多么可笑,那时候,「奇迹」发生了。不是他吞了我,而是我反噬了他——直都现在,我都还在懵着。
“八年多了。这个「奇迹」,对我来说,不过是一个无法结束的噩梦。我时常想,或许这里,就是我的地狱吧?或许那个时候,我其实已经死了,只不过以为自己还活着。想见的人,都会以各种方式死去,只剩下你们……这个地狱里的幻影。
“我说,是不是该告诉我真话了?”她克制着话音的颤抖,飞逝的冷风吹拂着,将她的发丝扬高了几分,“你其实,只是地狱里的幻影吧?”
近乎死寂的空气里,随着猛烈吹打在脸上的头发,我几乎只能听到,自己的脉搏、与血流声,在耳畔灼热地跳动。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自言自语着,怅然地低笑了起来。
或许,她也一直都习惯了自说自话吧……即便告诉她,我有自主的意识,这是真实的世界;这个已经被折磨得近乎疯癫的人,或许也不愿意相信吧。
不……以我对她有限的了解,这个女人,其实并不相信地狱的存在。只是,当极端的痛苦发生在自己身上时,她也会情不自禁地,向着这虚妄的所在逃避——又无可奈何地,被现实的刀山扎得千疮百孔。
“如果当初,”她轻轻地吸了口气,“莱茵·克劳德有告诉你,我原本也是个普通人、你的同类,行动科的一员的话——你会不会,稍微手下留情呢?”
“莱茵·克劳德?”
在西维莱,几乎没有人不知道这个名字。行动科实权的最高统领,三年前,被选中出国游访的、精英的名字。
“好好记住吧。”
她冷笑着,攥紧了身前的把手,话音骤然地冷了下去——伴着脑海里,无数汹涌而来的,陌生、刺痛的画面,仿佛将我猛地甩进了暗不见底的深渊。
“将我们亲手推下地狱的、始作俑者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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