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那片海

　　二十来天假期眨眨眼就过去了。

　　进入高三，学习更加紧张，早操已经取消了，课表中的体育课也名存实亡。

　　江一树的东西没有搬走，还留在原来的位置上。每次换座位，他们都会帮忙移动江一树的桌子，一直给他留出空位。

　　班主任也没有提出什么意见，大家似乎都默认，江一树回来后还是会继续学理科。

　　一中的艺术生基本上都是选择了文科，但此前也不是没有选理科的先例。

　　只是理科的学习难度更大，对于集训长达半年的艺术生而言，复习起来难以很快回到先前的水平，更别论拔高了。

　　像江一树这种情况，李昔鱼也怕他到时候跟不上进度。

　　试卷的数量与时间的飞逝成正比，越叠越高。

　　李昔鱼为他筛选了一些有价值的留下，还特意买了一个厚厚的本子当笔记本，每周定期给他发一次笔记总结。

　　刚开学那会还好，江一树每个星期都能抽出点时间来学文化课。

　　但现在江一树可能连看都看不到。

　　江一树画室所在的园区实行封闭式管理，里面的设施应有尽有，学生请假出园区需要请示画室负责人，每个月只允许请两次假。

　　手机刚开始是被允许随身携带的。

　　但前段时间园区宿管夜晚巡查，好几次发现有同学深夜玩手机不睡觉。

　　那之后，所有学生的手机都得上交。每个人只有一个受控制的平板，用于接受上课时所需的画画相关的资料。只在周六休息这一天，才可以拿回手机。

　　但不巧的是，一中的高三生向来只有周日下午半天的假期，完美错过。

　　如此一来，两人只有短暂的周六晚上可以通电话。

　　每到周六晚上，李昔鱼总是很紧张，生怕漏接电话。

　　江一树会在课后打电话过来。而李昔鱼下晚自习没那么快回到家，很容易接不到的电话，况且在家里接电话总要压低声音，怕被许昔仪听见。

　　因此，李昔鱼现在养成了晚上也会带手机去学校的习惯。

　　一中虽然明令禁止学生带手机去学校，但其实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班费，资料费，还有每个月的餐费，很多同学没带够现金，都是用手机支付。

　　且班主任还经常在群里发群通知，这不就是默认学生都带着手机吗？

　　当然，这也不代表着可以明目张胆地使用，群内只有在周日放假时才会有消息轰炸，平日里安静得很。

　　李昔鱼一出校门，就立刻开机，等待江一树的电话。

　　绿叶变成了落叶，蝉鸣变成了风声。

　　路灯将李昔鱼的影子拉得老长，在影子长短交际之时，一片落叶正悄然地从李昔鱼的眼前飘落。

　　李昔鱼顿住了脚步，而后蹲下，轻轻地拾起那片掉落的叶子。

　　然想到一年前走在这条路上，江一树从他头发中拿下的那片叶子。

　　今天在换上校服外套时，他还未觉得秋天近了.可是在看到这片落叶时，他才终于意识到，前几天的一场秋雨，就已经将夏日的炎热完全冲洗。

　　时隔一年，万物生长、凋谢，海堤路旁的叶子又到了掉落的季节。

　　同一棵树上两片相邻的叶子，在风雨中，在阳光中，曾经如此紧密地在一起。漫天落叶飞舞，却也在掉落后，无踪迹可寻。
　　算一算时间，开学已经三个月，江一树已经去快四个月了。

　　国庆节江一树没有回来，李昔鱼也只有三天假期。

　　正当李昔鱼在细数还有多久才能见面，江一树的电话准时地打了过来。

　　隔着电话，李昔鱼都能听到那头呼呼的风声。

　　“你那边好大风。”

　　“对，今天降温了。”

　　“我这边也已经有点凉了。”

　　江一树叮嘱他要记得穿外套，又抑制不住兴奋道：“联考考试时间定了，在十二月底，到时候我要回到G市考试，考完去找你。”

　　这无疑是一个好消息，李昔鱼当然开心，也为他的考试担心，像是自己要上考场一样。

　　“那只剩两个多月的时间了，你准备得怎么样。”李昔鱼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也不要太累了，要注意休息。”

　　“你怎么比我还紧张，放心吧，都挺好的，你怎么样？”

　　“我也还行，就是试卷超级多，我都要写不完了。”

　　“还是第一次听你说写不完。”

　　两人又就有得没得聊了一会，下课路上聊半个小时左右，等回到家已经将近十一点了。

　　李昔鱼每次都走得很慢，在确定李昔鱼到家后，江一树才会挂掉电话。

　　李昔鱼还会再学习一个小时，才睡觉。

　　而江一树更晚，熬夜对集训的学生来说是常态，挑灯夜战的不在少数。

　　自从考试院公布了美术联考时间，江一树的时间越来越紧迫，两人的通话时间越来越短。

　　李昔鱼往前翻聊天记录，都是断断续续的。

　　就算是通电话，他们似乎也不像在学校有那么多共同话题了。

　　李昔鱼的学习生活乏善可陈，大多数是江一树在说画室的趣事。

　　二十二号，周五，小雪节气，是江一树的十八岁生日。

　　上周六，李昔鱼已经给江一树提前说过生日祝福了，但他还是想在生日当天亲口再说一次。

　　可这是只能幻想的事情，就像李昔鱼无法瞬间移动到江一树身边，也不能要求江一树现在立刻出现在面前。

　　好在李昔鱼向来比较会安慰自己，周五守着零点，给江一树发了生日快乐。

　　李昔鱼今年为江一树准备的生日礼物，是数理化全科笔记，但现在其实只进行到了三分之一。

　　不过等到江一树回来那天，这笔记本也应当完成了。

　　笔记本是牛皮纸色的本子，和江一树送给李昔鱼的那本画册有点相像。

　　李昔鱼还打算照葫芦画瓢，在笔记本封面也画上了一棵树和一条鱼。因此最近有空还苦练了画技，只希望到时候落笔时不要手抖就好。

　　书桌上画册和笔记本整齐地叠放在一起，李昔鱼的心又雀跃起来。明天周六就可以把这个小惊喜，透露一点给江一树了。

　　可惜，周六这天，江一树没有打电话过来。

　　因为天气已经变冷，江一树上次就提醒李昔鱼，不要在路上接听电话了。

　　一下课，李昔鱼几乎是飞奔回家。

　　眼看时间已经快要过十二点了，江一树还没有打过来，李昔鱼犹豫再三，拨通了电话。

　　电话因为长时间无人接听自动挂断了。

　　李昔鱼趴在书桌上，看着鱼缸里的鱼。

　　小满一直被他养得很好，李昔鱼有什么事情，也喜欢对它说。

　　一股脑说了诸多猜测，最后还是觉得江一树应该是有什么事情，给忘记了。

　　但他还是抱有一点希望，手机摁灭又关闭，摁灭又关闭，如此重复个不停，李昔鱼最后握着手机睡着了。

　　等又过了一个星期，二十九号那天，星期五江一树才回了信息，说谢谢，并表示今晚可以通电话。

　　李昔鱼早上收到这条信息，心情才算稍微好了点，几乎一个白天都在等这电话。

　　晚上，江一树准时打来了视频通话。

　　两人很少视频电话，主要是江一树那边不太方便，李昔鱼先是短暂地愣了一下，很快按下接听。

　　江一树穿得很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隔了两个星期，江一树的声音听起来也有点不一样了，令李昔鱼感到有些陌生。

　　江一树没有提起上周六没有打电话来的原因，而是一接通电话，就问李昔鱼有没有见过雪。

　　“没有。”李昔鱼在视频那边很轻地摇了一下头，又问：“你今晚怎么拿到手机了？”

　　“向老师申请的，今晚B市可能会下初雪，所以打视频给你。”

　　李昔鱼讶异，“你现在在等下雪？外面会不会很冷？”

　　“还好，现在零下四度。”江一树穿得很厚实，围巾裹住脖子，只露出半张脸来：“上个星期我太忙了，忘记给你打电话了，你没有等很晚吧。”

　　“没有。”

　　“十八岁生日快乐。”

　　江一树很轻地笑了一下，“你已经和我说了三次生日快乐了。”

　　“不一样的，我给你准备了生日礼物，不过要你回来的时候才能给你。”

　　“李昔鱼，这么想见我吗？”

　　李昔鱼说没有，江一树便没有在逗他，只说希望快点考完试，就可以见面了。

　　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一股寒气，李昔鱼很是担心江一树的身体：“太冷了，要不还是算了，我也没有很想看。”

　　“你脸色看起来也不太好，还是赶紧回去吧。”

　　江一树呼出的气都变成了白雾，却说：“不冷，再等一会。”

　　单纯为一场不确定的初雪，那实在是不值得。

　　但如果有爱，那会简单许多。

　　两人就这样隔着手机屏幕，等着一场雪。

　　可能是心诚则灵，也可能是天气预报真的没骗人。没过多久，背景好像有雪花飘落，江一树的黑色羽绒服沾了点白色的东西。

　　李昔鱼兴奋道：“是不是下雪了。”

　　江一树抬头看去，漫天飞舞的雪花：“真的，下雪了。”

　　他连忙调转摄像头，雪越下越大，“你看，今年的初雪很准时。”

　　“好美。”李昔鱼没有真正见过雪，第一次在镜头里看到实时的雪景，忍不住感叹。

　　过了一会，江一树说，“李昔鱼，明年冬天，我们就能一起看雪了。”

　　听筒里除了江一树的声音，还夹着着一些其他人的声音。

　　随后镜头晃动了一下，一群穿着统一款式羽绒服，戴着五彩的毛绒帽的同学出现在江一树的镜头前。

　　他们抬头望着天空，对着雪花尽情地欢呼着。

　　江一树很轻的笑声从里面再次传出来：“那些都是和我同一个画室的朋友。”

　　其中一个女生向江一树招了招手，“江一树，你快过来。我们一起拍个合照。”

　　距离有点远，大家都穿得很严实，李昔鱼没看清那个女生的样。但还是凭借良好的记忆力，认出了那是黎歌的声音。

　　江一树把镜头调转回来，李昔鱼反应过来：“你快去吧，我也准备睡觉了。”

　　“好，晚安，天气冷，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别感冒了。”

　　挂掉电话后，李昔鱼在床上躺了一会，发现毫无睡意。

　　他点进了江一树的朋友圈，朋友圈正好更新。

　　内容是一张下雪的照片，没有配文。

　　迅速有了共同好友点赞，正当李昔鱼感慨夜猫子还真是不少时，忽然看到了黎歌的名字。

　　李昔鱼之所以会有黎歌的联系方式，是在连榕生日聚会第二天早上，李昔鱼刚起床，黎歌站在门口，热情地说想和李昔鱼交个朋友，说要加李昔鱼的联系方式。

　　当时黎歌看李昔鱼的眼神有些奇怪，但李昔鱼没放在心上。

　　李昔鱼手指悬在半空，鬼使神差地点进了黎歌的朋友圈。

　　事实上，这并不是李昔鱼第一次看黎歌的朋友圈。

　　之前刚加好友的时候，李昔鱼点进去看过，她的朋友圈很丰富，旅游，看展等等，即便没有深入接触过，是一个充满朝气的女生。

　　而自从去集训后，她几乎每个星期都会发在画室的趣事，江一树以高频率出现在其中，二十条相关的朋友圈中，江一树出镜过十次。

　　李昔鱼既好奇他们的有趣的集训生活，也乐于在其中捕捉江一树的身影。

　　朋友圈不知何时已经设为了三天可见，现在只剩下两条朋友圈。

　　一条是，昨天发的是一张蛋糕的图片，配文：[第十八年了，生日快乐，平安健康。]

　　而最新的一条，是刚刚不久前发送的，有三张照片。

　　第一张是黎歌坐在位置上，江一树站一边，拿着颜料似乎在帮她改画，两人靠得很近。

　　李昔鱼反复观看过，江一树八月发来的外出写生的照片，因此一眼就认出那幅画，画的是一个古镇。

　　中间是一群人在雪地里的大合照，显然是刚拍的。

　　原来刚刚李昔鱼没有听错，江一树是和黎歌在一起。

　　最后一张是小时候两人的合照，两人靠在一起做着鬼脸，两小无猜。配文：[在一起的很多个瞬间！ps:昨天某人生日，难为我爸翻箱倒柜找到的新合照哈哈哈。]

　　文字里是不加掩饰的亲昵，加上这样明确的指向，李昔鱼很难不多想。

　　黎歌喜欢江一树。

　　这个一直以来盘旋在李昔鱼心底的猜测，如今得到证实，李昔鱼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情绪变得那么敏感。

　　江一树说过只把黎歌当作好朋友，可看到两人的相处和紧密相连的过去，他还是嫉妒。

　　在这一刻，李昔鱼觉得自己变得很坏，很可耻，这让他感到难受。

　　他几乎是立刻关掉了手机，将被子盖过头顶，妄想用黑色抹去所有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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