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报复与命运
我从来没有这么讨厌过夜晚,而且还是阴天,没有月亮。
写着“旅店”两个字的蓝紫色灯管朝四周安静地渲染,繁复的花体字扭曲着,在一瞬间忽然变成了缠绕的藤蔓,土地在幽暗的光线下也开始变幻起伏,栏杆,楼和墙像长出了侧枝,向上升……我眼睁睁地看着它们生长,生长出一片昆西的森林。
赛琳……赛琳……
我一头扎进去,她到底在哪里,她不是去买火腿肠和面包了吗,她怎么还不回来。便利店里的机器亮着,但是没有人。旅馆的前台也是空荡荡,只有挂钟在墙上走,滴答滴答。
“赛琳。”
“赛琳!”
无人回应。
难道他们发现了,他们赶过来了,他们是不是带走了她,他们带走了我的姐姐,他们要报复我,凯厄斯要报复我!
跑出旅店,地面开始旋转,蓝的紫的灰的一同朝我卷来,在脚底形成一个漩涡。我想吐。
“赛琳!”
空荡荡。
“赛琳!”
“姐姐!”
“昆西?”背后出现一道声音。
立刻回头,她的脸庞粉白圆润,鬓角落下几缕金发,被寒风吹拂着,轻轻晃动。我的心也为此晃动了。
一个胡子男跟着走了出来,赛琳对他说了什么,然后朝我跑来,她的手指真温暖,“昆西,你——”温暖的指头点着我的脸颊,她掏出了修女的白帕帮我擦,“你怎么哭了。”
“你们好,二位。”胡子男走过来。
这一声唤醒了我,身体耸了一耸,转身手忙脚乱地擦起脸来。难怪我觉得刚刚脸上一会儿热一会儿凉。
地面恢复平静。我清了清嗓和胡子男点头致意,“你,你好。”
“老板那里有地图,甚至还有路线笔记。”赛琳对我笑,她跟他说谢谢。
“噢这个嘛,前年留下的,应该还能用的上,毕竟总不至于今天修路明天挖。”胡子男挠挠他的胡子。“坐不了飞机的话——你们知道这鬼天气。”他笑了笑,“开车转去勒阿弗尔港,那里可以办理车辆海运,如果你们不喜欢来回带个累赘,美国当地租车也很方便。反正比我们这儿方便多了。”
“谢谢你。”我说。
“噢,”胡子男指指面包火腿,“希望你喜欢公路牌沙拉酱。”
如果天使长胡子那一定非你莫属。
我们向他道谢。
“噢,那个。”他走过来敲了敲车窗。手往后头指了指,“那是你们的朋友吗?如果是这样那么我会建议你们去美国租辆面包车,我可以给你们介绍租车公司。”
“什么?”什么朋友?
回头看去,不知什么时候,后面隔了五六米的地方停着一辆黑车,但车上没人。
“不,不是。”
我们独自出行——逃亡,最不应该的就是身后跟着什么人。
“好吧。”胡子男挥手道别。
赛琳摊开了地图,她指着胡子男刚刚画上去的红线道:“他说如果开车的话,要走A13高速公路。”
我点着上面的地标笑道:“这样走下去,我们可能会看见鲁昂大教堂,接着往下,”手在纸上滑动,“我们会穿越塞纳河。”我问她:“你喜欢塞纳河吗?”
“是的。”赛琳笑了。
“对不起。”我说,头没有转过去。这次换我坐在了驾驶位,不想多停留一秒,我扭动了钥匙。似乎从刚刚开始小拇指和无名指一直时不时神经质地抽搐,我努力平复下来。
如果是白天逃亡说不定这的确像是旅行,走啊走,四只轮子在地上滚,坐不了飞机我们就驶出巴黎,视线会变得开阔,缓坡上有麦田,牧场、奶牛,眼光能抵达的最远处是茂密的树林,塞纳河会出现在我们的脚下,不是很蓝,或许有些发灰,紧接着我们会听见汽船的鸣笛。
可是现在是黑夜。没有月亮。
她的手贴上了我的侧脸和手,“你好冷。也许我们应该放点音乐。”
“好啊。”沉默了一会儿,我问道:“你害怕吗?”
赛琳:“我不害怕,我很高兴。”
赛琳:“你难过吗?”
“我不难过。”
赛琳:“那你害怕吗?”
我讲不出话,侧过一点头,希望此时有控制眼泪的能力,让泪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流淌。
赛琳:“就算是害怕我们也要去做吗。”
噢,上帝。别让我哭。我会看不清路。气息颤抖着,我点头了。
赛琳:“好,那我们就去做。不要害怕。”
“嗯。”
“也不要自责。”
“嗯。”
她喂我吃东西,她说很抱歉一直以来她表现得那么脆弱,那么需要帮助。她让我学着给她制造麻烦,学着依靠她,学着相信她
她说:“你不用时时刻刻保持理想中的那样坚不可摧,你只是顽强,并不是不需要帮助,你只是勇敢,但并不是幸福。”
她说:“我们今年别去看妈妈了,我们应该适当给她一点惩罚。我们可以明年再给她带花,就带你去年放进她手里的那种。”
她又说了一次很抱歉。“对不起。”音乐响起来,我们都不知道是什么歌。
车在漆黑的路上开,我没有转头。但是心里突然间诞生了一个念头,我一直攒着这类小小的思绪,小小的,微弱的,昙花一现,转瞬即逝,我一直攒着,直到今天腾地一下,变成了一句清晰的语言:这个世界会好的。
我对她说,我其实一直都在争取不知名的荣誉和头衔,每当我进入一个地方,我都在观察他们投向我的眼神,我希望所有人都尊重我。我希望他们看重我,我希望我是珍贵的那个,我是被渴望的。我从来没有感受过安全。但是现在,我想,这些都不必了。不是因为不可能而不必,而是,不必了。
她喂我吃完了面包夹火腿。
“还有半小时我们就要到了。”
“那辆车,”赛琳皱眉看着后视镜,“他们怎么一直跟在后面。”
“也许他们也要登飞机?”我说。
“是有这个可能。”赛琳笑道,她还在看,“不过……”她打开了窗,把头凑了出去。
“当心。”我对她说。
她缩回身子,我让她扣好安全带。“昆西,开车的那个人我好像见过。”
“啊?”我立刻看向后视镜,视线还没聚焦,就听赛琳叫道:“他们加快了!怎么回事?”
“什么意思?”转过一道弯,我的心跳莫名地加快。
“他们为什么不停,跟得太紧了。”赛琳盯着后面,“天哪——”
突然间,侧面忽然出现两道车灯,那辆黑车狂躁不安地跃出柏油路,一直向前,一直向前,忽然,眼睛被强光刺中,那辆黑色轿车如同脱缰的巨兽,疯狂地冲过路肩向我们袭来,白光淹没了视线,本能地急踩刹车,但是来不及——
“昆西!”
世界在耳边爆炸,我被卷进漩涡。一根钢鞭勒在我的胸口,肋骨再一次迎来剧痛,面庞被一团白色接住,碰撞,碎裂,我的眼睛,我的手……为什么我的胸口这么疼,我能清晰的感觉什么东西刺破皮肉,深深地陷进去,有个东西在我的心脏里。
血腥味,汽油味,类似化学粉尘的气味,还有稻草,寒风……
我试图转头看赛琳,是什么接管了我的身体……
“昆西!昆西!”
是的,我在。
“昆西!”
我在这儿赛琳。
我还在喘息,呼哧呼哧,如同破旧的风箱,但有什么东西在我的胸口流淌,睁不开眼睛——
“昆西!”我听见车门被拉开了,我在这儿,意识朝赛琳呼喊。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好难过。
我被拖了出来,“昆西——”她的声音离我越来越远,她在哪里。
引擎的声音,轰轰地响,她好像跪在了我面前,“不!”她大叫
谁在吵,一个男人,一个女人。
“够了!伊曼!够了!”
“你疯了!”
“你会坐牢的!”
赛琳抱着我的头,可是我想让她抱着我疼痛的心脏。
“走啊!”
“该死的走啊!”
好刺眼,“咚——”一颗陨石砸到了我们身边,不,是砸到了车上。
“伊曼教授。”一个年轻的女声。
引擎在剧烈地发响,赛琳在颤抖。我好冷。
是谁拥有寒冰的体温,柔软的肌肤,是谁在摸我,是谁在摸我的心脏,“把她给我!”那个声音喊 ,那个声音,他的声音。
“不。”赛琳在哭。我的头颅陷在温软里。
“你要对她做什么?”
“把——她——给——我。”
“你要把她变成吸血鬼吗?”
凯厄斯:“她竟然告诉了你。”
“昆西,昆西,拜托!”赛琳呼喊我,我知道是谁来了。神啊,能否让我抬起手,我想拍拍我的姐姐,能否让我大肆流泪,我想在他们面前流泪。袒护我一点,不要让我伤心。不要让他们互相伤害。也许死亡就像冰冷与温热同时握着我的手,在一片被寒风刮着的麦田里。
“她不想加入你们。”
“把她给我!现在!”
“昆西,昆西——”
抽泣。
“Oh god,Oh god,God please——”
【“我”彻底失去意识,以下续第三人称】
一支由瑞士刀和笔尖结合的新款钢笔,逃命的法宝,威胁的武器,此时有刀的那一头插在了她的胸口,温热的血液凶猛地流淌,没有梦境,红色周边环绕着的是哭泣和吸血鬼的獠牙。
吸血鬼两眼血红,尖牙肆张,冰冷而苍白的手染成红色,嘴角抽动着,举到唇边,深吸,紧接着从喉腔爆出一声凶兽的低吟。
“她快没有呼吸了!”凯厄斯忍耐着把面前人咬死的欲望吼道,“把昆西给我!”
赛琳:“她会活下来吗?”
钢笔被巨大的弹力击地如此之猛,如此之深,如同在她妹妹的胸口刺进一颗尖锐的子弹,血流不止,死亡将临。
“带她走吧。”赛琳绝望道。
“我要你以后亲自告诉她,是你把她交给了我们。”
她哭泣,“只要她能活下去。”
在这种关头,尽管嗜血与狂躁在头脑中沸腾,他的嘴角还是要得意的上扯,邪恶地上扯,“我们是恶魔。”
赛琳:“那么地狱尚存一丝希望。”
他沉默。
她把她交付。
“听着,我要你告诉我的下属,一旦她回来就到森林边缘守着,不能接近!”
“你们……她,她还需要什么?”
“sister,我想不需要我提醒你,吸血鬼需要什么,她就需要什么。”
“她需要……鲜血。”赛琳喃喃道。
“不要让任何人靠近森林。昆西的——姐姐。”
话音刚落,他们便在夜间化为一道残影,朝森林深处奔去。
尖牙再一次刺破昆西皮肤,伴随着吸血鬼克制的震颤,克制杀戮,克制昏睡,从心口到脖颈,四肢,刺破,释放毒液。无穷无尽地注入,注入生命。
迎来最后一次由鲜血启发的梦境,他跪倒在她身边。期待着在某一天的某一刻,他们一同醒来。
海蒂听从吩咐看守在森林边缘。
“她去哪我去哪。”赛琳对她说。
“噢,这样对你可没有好处。”
“为什么?”
“因为她会想杀了你。”
“不可能!”
海蒂笑了,“新生吸血鬼无法抵抗人类鲜血的诱惑,包括昆西,她也不能。”
“她会想杀人吗?”
“是的,修女。”
“她不会的。”她泪流满面,“你们不能让她杀人。”落下一句,赛琳转身离开,海蒂无意阻拦,只静静地看着她走远。
修女知道她的妹妹需要鲜血。
旁人问她为何血迹斑斑,他们送她去医院,她同意了。
她有外伤,轻微骨折,运气很好地没有随时准备一支带刀的钢笔,然后在幸运抛弃她的那一刻被自己的武器刺伤。
“请帮我抽血。”赛琳对护士说。
护士不答应。这是在违背规章。
但是看似柔弱的女人开始哭泣,一把抢了针对准自己的脖子,“帮我抽血!”
这里是凌晨,一间小诊所,护士在惊恐中同意了。
她帮一个长相清丽的金发女人抽了两袋血,看着她带着这些血向黑暗走去。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