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春信

作者:任清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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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言


      与高氏定了学艺之事,春雨往家走的路上脚步都轻盈了许多。进入城东民居那一片片蜿蜒的巷子中,春雨拐了个弯,却险些跟另一人撞上。定睛一看,也巧,正是阿云,她正背着桂圆,也是一副被吓到的模样。

      没等两个大人说话,桂圆看见娘先高兴地叫起来,伸手向春雨撒娇。

      春雨知道今日阿云带着桂圆去找燕儿一家玩了,估计是刚回来。于是将小姑娘接过来抱在怀里向阿云道:“真巧,就这么碰上了,走,回家去。”

      阿云不知是因为赶路还是天冷,脸色有些不好,还有些气喘,她平复了一下气息:“走吧。”

      春雨心里高兴,一路走一路叽叽喳喳地跟阿云说话,反倒是阿云不怎么说,只是认真听着。

      进了小院,春雨迫不及待地想把今日之事分享给阿云。回头却见阿云站在院门口,认真地往外观察了一阵,又小心翼翼地将门牢牢锁上。

      春雨放桂圆进屋暖和去,她自己则走到门边问阿云:“不放心?今日可是在外面听说什么了?”

      阿云回头看了看春雨,这才笑道:“别怕,没事,只是咱们一屋子女人,小心防备些总没错。”

      吃饭时,春雨将日间偶遇高娘子并向她拜师学艺的事告诉了阿云。

      “高师傅在针线纺织上都是一把好手,等咱们家再宽裕些,我就把你也带去她那。”春雨絮絮叨叨着自己的各种打算。

      阿云一直埋头扒拉碗里的米粒,春雨试探着问她的意见,她也只是笑笑:“真好,你别顾虑我,先跟着高娘子把手艺学出来是正经。”

      “...阿云,你今日在外面没遇到什么麻烦?还是燕儿姐那边出什么事了?”阿云今晚兴致不高,春雨看得出来。

      阿云连忙摇头:“没有,一切都很好,燕儿姐还让我捎了些点心回来呢。”

      接着,她扬起笑脸,轻松地道:“天冷了嘛,总也不出太阳,弄的人心里憋闷,快别瞎想了,吃饭。”

      话虽如此,可接下来几天,阿云懒得出门,窝在房里的时间也变多了。春雨担心她生病,催着她要带她出门寻个郎中,她却只说是没睡好,在家里歇几日便好。

      春雨不好相强,寻思着正好快过年了,等雪琅回来一起劝劝阿云,别总把事憋在心里,早说反而好早解决。

      冬夜郊野的风总是格外阴湿刺骨,雪琅离开靶场,踩着月色走回自己的官舍。不长的一段路,他的头发、衣服上便覆了一层薄薄的霜。

      他房门口蹲了个人,起初雪琅以为是石头,走近后见那人站起来才看清楚是许骁。

      “回来这样晚,我快冻傻了。”许骁起身伸了个懒腰。

      雪琅拍了拍他后背:“快进来。”

      毕竟物资有限,再加上吴丹赫军令严格,太平军的中级将领住的都比较简朴,但雪琅这里未免太过简素,不过一张床,几件必要的家具和一套被褥,别无装饰。兵甲武器都被他珍惜地收藏起来,从不轻易拿出,屋中冷冷清清,连茶具都凑不出一整套。

      许骁闲时常来找雪琅玩耍或消磨时光,早就习惯了,一屁股便坐在雪琅常坐的那张凳子上。

      雪琅一整日不着房,屋内寒浸浸的,他翻出火炉,足足地烧上自己平时不怎么舍得用的炭火,又烧了壶热水,总算给屋内带来些许温暖。

      “太晚了,我就不给你喝茶了。”雪琅忙活着,头也不回地道。

      “不喝不喝。对了,看,我还带了些好东西。”许骁说着,拿了个纸包放桌子上打开,里面是板栗。

      雪琅眼睛一亮,接过板栗,将这难得的果子一颗一颗小心摆放在火炉边缘的位置。

      许骁四处望了望,看雪琅桌子上放着一块石板,便饶有兴致地拿过来看,只见石板上纵横交错着许多密密麻麻的划痕。

      “哟,你还真当上秀才了?”许骁颇为惊讶。

      雪琅把热水放到对方面前:“当什么秀才?总归得识几个字,要不然连地图、渠帅的手令都看不懂。”

      随着这段短暂安宁日子的到来和头衔的提升,雪琅终于有时间也有能力读书了。他手下有个兵,老父亲曾是乡间教书先生,那个兵自己在太平年间也考中过秀才,于是雪琅就地取材,每个月多给他些钱粮,让他抽空教自己读书。

      雪琅从没上过学堂,因此得从开蒙开始。好在他本就脑子灵活,又肯吃苦,学得也快。已背完《三字经》,开始学《千字文》。如今文房四宝在鹏城甚是金贵,供应也有限,雪琅便学小时候在村里见过的那些开蒙幼童,找了块石板,随时拿出来随时练字默写。后来连石板也磨损的太快,他索性用草杆子蘸了水写,就图个便宜省事。

      许骁看了看石板,点点头,将其放到一边:“挺好,我是脑子不行,学不明白。但书这个东西吧,多读读总没坏处。”

      “你又谦虚了,我还想着再多识些字就得向你请教了。”雪琅喝了一口热水。

      “嘁,你又不是刚认识我,跟我弄得这样客气做什么?”许骁笑了。

      许骁这人有些来头,他是吴丹赫夫人的堂弟。吴丹赫起事,他夫人一家基本也都跟着他一起反了。许骁比雪琅大个四、五岁,也是个脑子活泛、能打能拼的年轻人,又有他堂姐这层姻亲关系,很受吴丹赫重用,亦在太平军中任都尉。

      许骁心中颇有成算,不但令吴丹赫青眼有加,还跟他堂姐夫周围这一圈心腹干将都要好。老陆雪琅他们这些人也不是不识时务,许骁本就有关系,人也知进退,因此也多跟他走得近。

      雪琅转移了话题:“年后咱们得动起来了吧?”

      许骁用杯子暖手,点头。

      雪琅又问道:“这次得去江州了吧?”

      许骁乐了:“我就知道,你还惦记着这事。”

      雪琅坦然:“那自然,我可不是一般地惦记。”

      雪琅想要回江州为章大人报仇这事,吴丹赫及周围这一群人都知道。

      许骁接着道:“江州叫金州兵占了之后,听说也内乱了几次,如今虽然名义上还是金州军的地盘,但内里到底如何,还真不好说。”

      雪琅回头挑了一把烤好的栗子放到许骁面前:“管他是谁,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早晚逮住他们。”

      许骁挑了一个开口的栗子剥着:“急什么,有渠帅在,你还怕没机会打江州?嘿,到时候真上了战场,可别忘了提携提携我。”

      “我算看出来了,你今夜就是成心来挤兑我的,我这只小蚂蚱能提携得了你许公子?”雪琅笑道。

      许骁忙道:“好好,不说了不说了,到时候渠帅自有安排。说起来你转过年就十七了,一个人孤孤单单有什么意思?再说,咱们天天风里来雨里去,提着脑袋过日子,赶紧给自己寻个媳妇安定下来是正经。”

      雪琅摇头:“我这朝不保夕的,别耽误了人家姑娘。”

      许骁道:“别东拉西扯,按你这么说,我们这些人都别娶媳妇了。说正经的,我姐姐那边还有个嫡亲的妹子,正好与你同龄,性子极好,人也标致。怎么样?你若愿意,我这就回家去说和。”

      “别!”雪琅急了,一把抓住许骁的胳膊,“千万别!”

      许骁眼睛微微睁大,他可是要给雪琅说渠帅的妻妹啊,雪琅居然不同意?他疯了么?

      许骁放缓语速道:“雪琅,你听懂我的意思了吗?那可是我堂妹——我堂姐的亲妹子啊。你也知道我不是个婆婆妈妈爱掺和这种事的人,我能来找你其中必有个缘故。更何况我这妹子求娶她的人可排长队呢,你若扭捏,可就真的过了这村没这店了。”

      一开始雪琅心中就有三四分怀疑此事是吴丹赫授意,再听许骁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基本确定这亲事就是吴丹赫提的,若不是吴丹赫提的,就是他夫人许氏的想法。

      雪琅心中也颇为煎熬,他倒没有肖想渠帅夫人的妹子,他自知知换谁来自己都不会结这门亲,只是这一拒绝,在吴丹赫那里未免有些不知好歹的味道了。

      许骁看雪琅怔怔的,起身劝道:“你好好想想,这可是一桩大好事,别人想求还求不来呢。”

      雪琅方才心中已经不知转了多少个来回,见对方抬腿欲走,他咬咬牙,站起来拦住许骁:“许大哥,稍等!我,我岂能不知你们的好意?唉...都说到这份上,我也不便瞒着你。其实...其实,我心里已经有人了。”

      许骁瞪了他一眼,叹了一口气,回身坐下,双手抱臂:“我猜也是,敢问是何方神圣把咱们仲都尉给迷成这样?”

      雪琅突然腼腆起来:“这,这,恕我不能直说,毕竟关乎人家姑娘家的清誉。”

      “清誉?”许骁微微皱眉,战乱年份普通人难娶媳妇,有个身体康健的愿意嫁的就不错了,便是嫁过人带着孩子也是好的,许骁已经很久没听过“清誉”二字了。他不禁感叹:“好啊,你这是要动真格了?”

      雪琅坚定地点头。

      许骁又问:“能让你这样死心塌地的姑娘只怕也是极标致的,看你又不愿说,估计她家里也不错吧。这样的姑娘,你就这么默不作声地拖着,不怕她嫁出去?”

      雪琅想了想,认真地道:“若真能娶到她,那是我一生的福分。若就是娶不到,我情愿一生不婚娶。”

      许骁倒吸一口冷气:“你怕不是看上嫦娥了?”

      这话说得雪琅有些破功,微微笑了笑,轻声道:“在我心中,嫦娥也不及她。”

      许骁愣了愣,摇头拍大腿,不住地叹气。

      话说到这份上,眼见是没希望了,许骁也不想耗时间,起身告辞。临走前他又劝雪琅:“你再好好想想罢。这样的好事别人做梦都不敢想,落到你这你反往外推。”

      雪琅真诚地道:“谢谢许大哥劝告,能够追随在渠帅是我三生有幸。便是立时叫我把这条命交出去,我都没有二话。只有这一件事,我恕难从命。”

      许骁无奈离去,不知他如何向吴丹赫夫妇二人复命的。

      雪琅心中也忐忑了许多日,毕竟自己这事办的是有点不知好歹。后来见了吴丹赫,对方倒是如常待雪琅,只是偶尔私下拿“心上人”一事时不时挖苦雪琅一下,像是开玩笑,又像是带着点气。

      但总归这一关有惊无险地过了。

      雪琅考虑,他这种能豁出命去打仗的人对于吴丹赫来说还是有用的,以对方的性子也不至于为这点事真对自己大动干戈。所以说什么都没用,只能等到在战场上向吴丹赫证明自己的能力和忠诚,从而化解因此事产生的芥蒂。怕什么呢,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若渠帅真因为这点子事疏远他,那也只能怪他自己遇人不淑了。

      不过就算这芥蒂化不开,雪琅也认栽。那日他对许骁说的话半真半假,他确实心里有人,他也确实无法将那个人的名字公之于众。可原因只有他自己清楚。

      他想的人是世人眼中他不能想也不该想的人。

      他可以喜欢这世上任何一个人,但唯独不能喜欢她。

      若在雪琅还未足够强大之前,这份不容于世的感情暴露出来,对于她将造成难以估量的伤害。

      所以雪琅也做好了将这个秘密保守一生的准备。

      “就算达不到我心中的目的那又如何呢?”寒风凛冽的靶场上,雪琅双臂稳稳地端着攻,瞄准远处的靶子,心想,“她终究是我的姐姐,便是不成,我也是要陪在她身边一辈子的。”

      雪琅一松手指,箭破空而出,直中靶心。

      临近年关,春雨已经正经开始跟高氏学艺。阿云气色还好,但还是懒怠动,多数时间躲在家里做家务、照顾桂圆,连燕儿姐那边也不愿多走动。

      春雨知她心中有事,又劝不出来,只能寄希望于等过年雪琅回来,再加上燕儿,大伙一起开导她。

      这日,春雨去高娘子那边送了些过年用的米面菜蔬,回来的路上又碰到一个卖麻布的,价格很是喜人,她赶紧挑了些。又沿路边看边买了些年货,也少不得跟人七嘴八舌地砍价,待回去时天色已渐暗。

      家门口,一个身形高大、形迹可疑的男子正在探头探脑。春雨脚步一顿,盯着他看。那男子很快有所察觉,瞥了春雨一眼,又连忙转过头去,若无其事地走开了。

      春雨就那么站在原地盯着那男人看,直到对方走远,她才开门回了家,谨慎地锁好门。

      虽然天色暗,看得不慎真切,但春雨对那男人的眼睛印象极深刻。曾经朝不保夕的生活锻炼了春雨,让她对极度危险的人和事警觉性颇高。

      那是一双掩饰不住残忍、兽性压过了人性的眼睛。上一次春雨见到的长着这种眼睛的,还是芦县大火时,她杀掉的那两个盗匪。

      这让她感觉不太好。

      吃饭时春雨跟阿云说起这事,又忍不住唠叨了几句,让阿云无论出门还是在家都小心些。临近年关,总有些坏人狗急跳墙想趁着年底干一票。

      “你说那人长什么样?”阿云捏着筷子,看着春雨,眼中满是担忧。

      “当时太暗了,具体的看不真切。只记得那人长得挺高大,黢黑,走路外八得厉害。”

      阿云听了没说什么,继续低头吃饭,只是那夜春雨发现她房间的蜡烛亮至深夜。

      就在年前这几日,奇怪的流言开始在鹏城传播开来。春雨一开始毫不知情,直到那日去孙氏那边串门,孙氏没忍住,才问起春雨有关流言的事。

      “什么流言?我真是一点也不知道。”春雨茫然,她一直忙着做年前的大清扫,这几日无心其他。

      孙氏面露难色,凑近春雨小声道:“最近风言风语的,可都是说你啊。”

      春雨莫名:“我?我怎么了?”

      孙氏倒也热心,拽着春雨进了房,将最近城里莫名流传的八卦详细告知于她。

      原来最近城中有人传仲都尉的姐姐看似是个老实寡妇,实则是个人贩子、是个老鸨,专门拐带年轻姑娘媳妇卖给窑子或者暗门子。

      “哎哟,你不知道,虽是胡话,却也传得有模有样。他们还说...还说...”孙氏欲言又止。

      春雨追问:“还说什么?”

      孙氏叹了口气:“说你拐了人家的媳妇,千里迢迢带来鹏城,藏在家中,等着买家出高价呢。”

      这一连串话把春雨给说懵了,她的心突突直跳,又猛地站起来,愣愣地盯着孙氏:“这、这都是哪些没良心的东西编的?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孙氏忙起身安抚她:“别急,别急。别人不知道,我们这些人还不知道吗?这不就是一些闲汉混账编出来欺负人的嘛。唉,仲都尉多数在军中,有些人看你一个女人当家,没有男人做依傍,就说些混账话取乐。”

      春雨气得一鼓一鼓的,她自以为自己老老实实过日子,从不做坏事,自然不该有人这般欺负她,可偏偏人家就欺负到她头上了!

      一开始的委屈过后,愤怒涌上她的心头:“孙姐姐,你告诉我,是谁传的这些话?我要跟那人当面对质!”

      孙氏叹息:“哪里就那么容易查到?流言就是你传我我传你,一家子一家子的传,源头早就不知道在哪儿了。”

      春雨立即道:“孙姐姐,谁跟你说的,告诉我,我去问他。我要一个一个问过去,总能问出源头!”

      孙氏连忙拦住她:“仲妹妹,我知道你气坏了,可你不能出这种下策啊!本来这种捕风捉影的事大伙都是闲磕牙时说两句,多半不会当真。你偏当个正经事急赤白脸地出去问,大伙反疑你心里有鬼,反倒不好了。”

      被对方如此一说,春雨才冷静下来,勉强向孙氏一笑:“多谢姐姐提醒。只是放着流言不管,终究不是个道理。”

      孙氏劝道:“事已至此,固然要查,但不能大张旗鼓地查。他们军中马上要轮休了,你不妨等你兄弟回来,让他帮你查。或者,你走一走孟夫人那边,让孟夫人去求许夫人去。”

      孟晴如今也住在鹏城,吴丹赫为向众人显示自己敬重章守理,也看重孟晴为人,故仍每月按章守理在世时的官阶给孟晴发放俸禄。孟晴入住鹏城后,便深居简出,教养子女,但与吴丹赫的夫人许氏走得很近,二人私交颇深。

      春雨把这话听进去了,回家后闭门不出,打算等雪琅回来再与他商议。只是事情越发怪异,每日总有些闲人在她家门口探头探脑的盘桓,一副看热闹的样子,看得春雨憋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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