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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州帝国(四十六)歃血为盟》
朔风卷着沙砾抽打北庭都护府的戍楼,阿史那撞进节度使书房时,怀中的帛书犹带巴川郡主飞鸽的余温。他单膝跪地,将密信高举过头顶:“大人,郡主急信,此计或可挽狂澜!”
案后端坐的完颜诺达,玄衣衬得他面庞年轻得过分,不过二十年纪,眉宇间却凝着深潭般的静气。他取过丝帛,烛火在眼底燃起两簇幽光,又迅速隐没于深潭。“好一个‘围三阙一,釜底抽薪’!”声音冷冽如金铁相击,“备马。明日拂晓,随我入契丹王帐。”指尖重重点在“契丹”二字上,“带上那坛‘烈火烧’。”
阿史那心头剧震——那正是父亲阿史那贺鲁十五年前与契丹冲突前埋下的酒。
契丹王帐盘踞草原深处,如一头沉默的巨兽。牛油火把噼啪作响,映照着契丹贵族们冷漠警惕的脸。王座之上,耶律布日古德魁梧如山,花白虬髯更添威仪。他目光如刀,先在阿史那身上剜过,带着毫不掩饰的旧恨,随即转向完颜诺达,深沉的审视中带着掂量。
“诺达,带着他来,不怕疾风把你从马背上刮下来?”耶律布日古德摩挲着王座扶手上冰凉的兽骨,声音粗粝如砂石。
完颜诺达躬身行礼,气度沉凝如山:“诺达此来,是为送一场吹散阴霾的东风。”他坦然迎上可汗的目光,“十五载光阴,青草已覆旧日血痕,何让仇恨荆棘,缠住勇士驰骋的双腿?”
“血痕?!”耶律布日古德猛地站起,如暴怒的熊罴。他一把扯开左肩狼皮袍襟,一道深褐扭曲如蜈蚣的旧疤在火光下狰狞蠕动!“看看!阿史那贺鲁的‘问候’!三百契丹勇士的血染红了克鲁伦河!我部族过冬的口粮,孩子们的羊羔,都被你们抢走!”他布满血丝的眼死死钉住阿史那,“他的崽子,竟敢踏入我的大帐!这血债,岂能抹去?!”
沉重的铅块仿佛压垮了空气。契丹贵族的手按在了刀柄上。阿史那血液冰凉,父亲的身影与那道伤疤在他眼前重叠。
锵——!
一道清越的裂帛之音骤然撕裂死寂!
寒光闪过,完颜诺达竟反手抽刀,毫不犹豫划过自己摊开的左掌!温热的鲜血瞬间涌出,蜿蜒滴落,在厚毡上洇开刺目的红花!
剧痛让他蹙眉,冷汗渗出,身体却挺立如初。他抬起流血的手掌,将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灼灼展示在耶律布日古德和他肩头旧疤之前!
“可汗的伤疤,刻在肩上,痛在心头!今日我完颜诺达,以北庭节度使之名,以此血为契!”他的声音因痛发颤,却字字如惊雷,“您的痛,阿史那部族何尝不日夜铭记?那厮杀,是双头毒蛇,噬咬双方骨血!看看草原之外!长安三路唐军磨刀霍霍,他们的马蹄,终将踏向契丹的牧场?西突厥的草场?还是我北庭的雄关?!”
他踏前一步,染血的手几乎触到可汗案几,声如金铁交鸣:“豺狼已至门前!雄鹰与苍狼,难道还要为陈年枯骨互相撕咬,让猎人拍手称快吗?!”
声音在王帐内隆隆回荡。耶律布日古德脸上的暴怒如潮水退去,只剩下凝固的震动。他死死盯着那只滴血的手,又缓缓看向自己肩上丑陋的旧疤,眼神剧烈变幻。帐中紧握刀柄的手,不知何时松开了。
死寂,更沉重的死寂笼罩一切。
完颜诺达喘息着,声音低沉如渊:“仇恨,是冻伤脚的旧靴子。穿上它,走不出风雪!今日割掌立誓:若契丹愿与西突厥尽释前嫌,与我北庭结盟抗敌,北庭粮秣,契丹可取!北庭坚城,契丹可依!来日破唐,漠北最丰美之地,尽归契丹!”
他猛地转向阿史那:“阿史那!”
阿史那浑身剧震,瞬间明悟!他大步上前,拔出匕首划开左掌,热血涌出。随即撬开那尘封十五年的“烈火烧”泥封!浓烈、醇厚、带着岁月与烈日气息的酒香,霸道地弥漫开来,压过一切气味!
他双手捧起酒坛,任鲜血融入琥珀酒液:“可汗!此酒乃我父阿史那贺鲁十五年前埋下!他曾言:‘此酒出窖,当与契丹兄弟痛饮,一笑泯恩仇!’今日我代父践诺!父债子偿!契丹兄弟昔日之苦楚,我阿史那部族愿以血偿还,以诚相补!请饮此酒!”
浓烈的酒香混合着新鲜血腥,肃穆而奇异。耶律布日古德魁梧的身躯起伏着。他看看血酒,看看完颜诺达滴血的手,最后目光落回自己肩上纠缠十五年的旧疤。时间仿佛凝固于这浓香血色之中。
终于,一声粗重悠长的叹息,石破天惊。
“拿……碗来。”耶律布日古德坐回熊皮王座,声音沙哑,“最大的海碗!三只!”
沉重的银碗摆上案几。阿史那倾坛注酒,琥珀琼浆如融金流火。完颜诺达染血的手悬于碗上,几滴滚烫鲜血滴入酒中,如朱砂入水。
耶律布日古德端起血酒,目光扫过两人,扫过全帐:“长生天在上!”声如滚雷,震得火把摇曳,“鹰飞狼走,同饮一泉!契丹、西突厥、北庭,歃血为盟!十五载仇怨,尽付此酒!”他仰头痛饮,酒液淋漓。
“尽付此酒!”完颜诺达忍痛端碗。
“尽付此酒!”阿史那声音哽咽激越。
“吼——!!!”
王帐内山呼海啸!契丹贵族捶胸咆哮,刀剑出鞘寒光如林!耶律布日古德摔碎银碗,巨掌重重拍在完颜诺达肩头:“雄鹰!你的血,燃起我契丹男儿热血!契丹铁骑,愿为前驱!”他转身怒吼:“传令!各部秣马厉兵!鹰旗所指,万骑相随!”
当夜,王帐灯火通明。巨大的羊皮地图铺展,完颜诺达染血的指尖如带魔力的指挥棒,沉稳划过山河。
“可汗,”他指尖顿在幽州,“此处,契丹铁骑之锋锐,北庭陌刀之厚重,合为顽石!死死拖住李光弼主力!”
指尖凌厉刺向西北:“而云州!唐军东进命脉,三军粮秣所聚!此城若失,十万唐军便是无根之木!”
耶律布日古德顺着血迹看向云州,目光灼灼转向阿史那:“突袭云州,断其粮道!阿史那小子,你西突厥的狼群,啃得动这硬骨头?”
阿史那挺直脊梁,眼中火焰燃烧:“可汗放心!我即刻西归召集旧部!西突厥‘弓骑军’,必让云州守军闻风丧胆!十日之内,云州粮仓,必化焦土!”
“好!”耶律布日古德一拳砸案,“我契丹与北庭,就在幽州城下,看李光弼粮尽援绝!”
完颜诺达染血的手掌,轻轻覆盖在地图上象征唐军主力的区域,仿佛已将其攥于掌心。烛火在他深眸里跳跃,映出千里冰封的战场。
“待云州火起,”他声音低沉,带着绝对掌控,“便是三面合围,瓮中捉鳖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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