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史不分家

　　烟火像音浪悦动，周历捏着最后一根仙女棒，注视着它一点点燃烧完，忽然开口小声说道：“如果能下雪就好了。”

　　宋语闻言，转过头注视他，看他默默把手上和地上放完的烟花装进袋子里，上前一起帮忙。

　　烟花放完了，他们也准备各自回家了。

　　“阿语，”林祉叫他，“一起走吗？”

　　宋语顿住，下意识扫了周历一眼，“不了，你们先回去吧。”

　　林祉有些奇怪，想着他可能还要买什么，但也没说太多，“那你注意安全。”

　　“放心。”宋语说。

　　其他人都走了以后，周历正准备把围巾摘下还给宋语，就见宋语一直在往远处眺望，好一会儿才终于定在某处，对他说：“等我一下。”

　　周历不明所以地停住动作，看着他不断走远，什么也没问，把围巾重新戴好，蹲下身等他，目光落在身旁的那袋放完的烟花上。

　　花会枯萎，烟火会熄灭，人终有一天也会死去。

　　这个世界上，什么都是短暂的。

　　成鸣夜生活繁华，即使已经过了零点很久，广场上依旧聚集着很多人。周历下巴抵在围巾边缘，蹲在地上发呆。

　　一直过了好几分钟宋语都还没回来，周历有些无聊，拿出手机开始给宋语狂发信息。

　　轴：【你去哪了。】
　　轴：【怎么这么久。】
　　轴：【还回来吗？】
　　轴：【怎么不理我。】

　　周历刚发完这句，一抬头，眼前忽然有白色的小点从他头顶上飘下。

　　周历呆了好久，伸出手接了一点。

　　是泡沫。

　　他错愕地仰头，映入眼帘的，是宋语正轻笑着的一张清隽面容。

　　宋语走到他面前，伸出背在身后的手。他的手里握着一个很小的喷瓶，修长的手指微微弯曲按下，泡沫就如雪一样，在他眼前降落。

　　是一场非常绵密盛大的雪。

　　周历依旧蹲在原地，心里全被面前洋洋洒洒的雪填得满满当当，鼻尖都泛上了一阵酸涩。

　　他听过叶安说，在他出生那年，坐落于南方的成鸣难得下了很大的雪，天地萧瑟，一片白茫。
　　只是他当时太小，完全没有印象了。

　　小时候的他很调皮，夏天的时候喜欢刨冰箱下层的积冰，抓在手上玩，糊在脸上玩，等那些冰全部融化后又不开心了，就继续去刨，直到被叶安制止。

　　叶安当时装作非常严肃的样子说：“小历，你把冰都弄掉了，冰箱怎么办呀？”
　　小周历嘟着嘴回答：“是因为那些冰很快就融化了，我才要一直弄的。”
　　叶安笑着揪他耳朵，“因为外面温度太高啦，所以冰才活不久呀，所以你应该让它们一直待在冰箱里才对，这样它们就不会融化啦。”
　　小周历有些依依不舍，但还是说道：“好吧，我知道了……”

　　后来的周历了解到，他出生那年的大雪，其实是一场雪灾。
　　大雪掩埋农作物，房屋倒塌损坏，人员伤亡，经济损失高达千亿。

　　位于南方的成鸣，是受灾最为严重的城市之一。

　　所以他再也没有希冀过成鸣下雪，只是想着，以后一定要去北方看一次雪。

　　成鸣不会下雪。

　　但在他十七岁这年，有个外冷内热的少年，为他下了一场此生最盛大的雪。

　　独属于他们的雪。

　　周历借着泡沫雪的遮挡搓了搓鼻子，笑着站起身，接过宋语递给他的喷瓶，打趣道：“你是制雪机吗宋语？”

　　宋语瞥他一眼，“是啊，你刚认识我的时候不还说我冷得像空调。”

　　“空调也有制热的，”周历按下喷瓶，看白色的泡沫一点点在眼前、在半空中漂浮，又被风吹散，他想了一下，又说，“我觉得你处在两者之间。”

　　宋语淡淡道：“你想多了，我就是一个很冷漠的人。”

　　周历笑了一声，“真正冷漠的人可不会说自己冷漠。”

　　宋语对着他脸喷了一下，周历瞬间被泡沫弄得往后躲。宋语也笑出声，“那你还说我是制雪机？”

　　周历眼珠转了一下，说：“如果你是雪的话，那也是乞力马扎罗山上的雪。”

　　乞力马扎罗山，赤道附近唯一一座终年山顶积雪的雪山。

　　宋语有些意外，提醒道：“乞力马扎罗山上的雪线正以每年约一米的速度消退。”

　　周历眼里盯住面前漫天的泡沫，说道：“我知道啊。”

　　“那你还说？”

　　周历想了想，“那你是乞力马扎罗山吧。”

　　“乞力马扎罗山是火山。”宋语说。

　　“是休眠火山。”周历纠正道。

　　宋语也不跟他争，点点头无奈地说：“好好好。”

　　周历笑了笑，看他拿着喷瓶往天上地上随意乱喷，又不可控制地想起了宋语小时候的那张照片。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还会咧着嘴露出牙对镜头笑的宋语，变成了淡然疏离一切的模样。

　　他明明才刚过十七岁没几个月。
　　他明明应该是鲜活明亮的。

　　周历心口不受控制地泛上一股疼劲。

　　他想看见宋语身上的雪层融化，想让宋语永远是开心无虑的样子。

　　这是他今年第一个愿望。

　　—

　　放完假后又是无止境的学习。

　　期末考范围内的内容他们很早就已经上完，但各科老师们为了总体进度，还在继续往下上。于是他们就在不断学习新课程，接触新知的同时，还得花时间复习巩固前面学习过的内容。

　　期末考范围大，每天的学习任务都很重，不止他们班，整个学校大部分人都陷入了一个几近萎靡的状态。

　　就拿陈朝来说，很多时候他上一秒还在叽里呱啦背书，下一秒就跟说梦话一样上句不接下句，再下一秒就没声儿了，一看才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连嘴都没闭上。

　　听说了这件事的本人直言道：“死不瞑目是有冤屈，死不闭嘴是背书没背完。”

　　直接给埋头苦学的一帮人笑得不行。

　　周历每天最痛苦的事情就是背单词，其他几科什么历政地语文古诗古文要背诵的他几乎都不在话下，唯独背单词和学英语这事让他极度崩溃。

　　上次期中考试他的英语已经进步到感人的99分，但距离班级平均分还是有非常漫长的一段路。

　　前段时间每次早自习周历就撑着脸在草稿纸上写写又记记、记记又写写，宋语都看不下去了，提议他实在不行就用手机软件记忆。

　　周历非常听劝，立即就下了个记单词的软件，每天塞着蓝牙耳机疯狂记单词，甚至在走路吃饭时都在记。

　　他发小兼体育生陆远十分不解地问：“你什么时候这么努力了？”

　　周历一个眼神都不想给他，“别管，我要进步，”

　　老话说得好，有时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周历死磕的英语宋语总是能轻易理解和记住，而周历记单词记到崩溃，扫一眼宋语正在做的题，随口一句“你定义域错了”就解开了宋语死想半天也没想出来的疑惑。

　　而对于陈朝小同学来说，最令他崩溃的无异于就是周历竟然只用了三个月就跟上了三大文科的进度，并且在平日的小测中成绩直线飙升。

　　陈朝同学痛心疾首道：“唯有背刺二字可以概括。”

　　周历不以为然，头都没抬，随口说：“菜就多练。”

　　如果眼神能化作一把刀，那周历此刻一定已经被千刀万剐了。

　　对于每天要面对大量文字的全文文科生来说，可能最放松的时候就是在看阅读题的时候吧。

　　当然，有些人把英语阅读当消遣的做法周历实在不敢苟同，还是选择看语文阅读更令他舒适。

　　那天离晚自习放学还有几分钟时，周历放下一堆乱七八糟的作业，随手找了本书翻，然后再次看见了言芜的名字，这才想起来自己还被人拉黑了的事。

　　当时他还没来得及仔细想，现在却越想越觉得奇怪，为什么他会拉黑自己这个无关紧要的人。

　　如果说是因为不想被打扰，那为什么其他人都好好的，他只是点了个赞点了个关注就他被拉黑了。

　　周历越想越感觉不对劲，拿出手机重新注册了一个微博账号，再次搜索言芜的账号点进去。

　　最后更新的一条是元旦那天的凌晨。

　　【瞬间的一刻即是永恒。】

　　周历盯了这句话很久，一直到放学，一直到回宿舍，脑子里面还都是这句话。

　　睡前，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评论了一句，“为什么？”

　　等到周历第二天睡醒，他才看见言芜的回复。

　　“因为我觉得，有时瞬间的感受，会刻进你的心脏里，陪伴你一生。”

　　看到这句话的时候，周历几乎是下意识就想起元旦的凌晨，宋语拿着喷瓶给他下的那场雪。

　　在想起的瞬间，他心脏就像被绵密的泡沫雪包裹得结结实实，那晚的意外、感动、开心，都在那瞬间全部激活，再次让他身临其境。

　　那几十分钟的时间对于他漫漫人生来说不过是极微小的一点，但他知道，自己会永远记得。

　　记得十七岁那年，有一个傍晚，宋语对他说，“周历，我们一起当课代表吧。”

　　记得十七岁那年跨年的凌晨，有人用几块钱就能买到的人造雪喷瓶，为他下了此生最盛大的一场雪。

　　这一刻，周历明白了。

　　根本没有什么瞬间永恒。

　　你记得它，它就永远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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