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落话未完

　　病房里的温情还没持续多久，门就被轻轻推开了。

　　孟桉玖拎着个果篮站在门口，刚要说话，视线扫过床边喂牛奶的夏云培，又看了看红着脸张嘴的谢瑾瑜，脚步猛地顿住，脸上的笑容也僵了半秒。

　　她手里的果篮晃了晃，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似的，小声嘟囔了句：“呃……我是不是来早了？”

　　谢瑾瑜被这动静惊得一顿，抬头看见孟桉玖，脸颊更烫了，下意识想躲开夏云培递过来的勺子，却被对方轻轻用手背碰了碰下巴：“还有最后一口。”

　　他只好乖乖喝完，夏云培刚把碗收回来，走廊里就传来了脚步声。

　　两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走了进来，护士手里拿着病历夹，翻了两页问：“谢瑾瑜是吧？今天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谢瑾瑜小声回答，声音还有点闷。

　　医生俯身检查了一下，又听了听心跳，点点头：“各项指标都正常了。”他转头对谢祁念说，“差不多了，明天早上办理出院手续就行，回家注意休息，别太累着。”

　　谢祁念连忙道谢，刚送走医生护士，谢瑾瑜突然坐直了些，眉头拧着，声音里带着点急：“明天出院？那今天……今天不是要上学吗？”

　　他这一急，脸颊又泛起红，看着倒像是有点委屈似的。

　　谢祁念赶紧按住他的肩膀，柔声安抚：“你这孩子，刚醒就惦记上学？医生都说了要休息，这两天先在家歇着，我已经给你老师打电话请假了，放心吧，落下的功课回头让云培帮你补补。”

　　她特意提了夏云培，眼角余光瞥见旁边的人果然抬了下眼。

　　谢瑾瑜还想说什么，夏云培突然看了眼手腕上的表，眉头微蹙：“七点四十多了。”

　　他把空碗递给谢祁念，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一边穿一边说：“我得先去学校了，上午有节课不能缺。”

　　他走到床边，视线落在谢瑾瑜脸上，顿了顿才开口，声音比刚才低了些：“你好好在这儿待着，别胡思乱想，也别乱动，有事就让你姐给我打电话。”

　　谢瑾瑜攥着被子的手指动了动，点了点头，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夏云培像是还想说什么，又觉得在谢祁念和孟桉玖面前有点说不出口，最后只补充了句：“牛奶喝完别着凉，我放学过来看看你。”

　　“嗯。”谢瑾瑜终于应了一声，声音轻得像羽毛。

　　夏云培这才转身，走到门口时又回头看了一眼，正好对上谢瑾瑜望过来的目光，两人都愣了一下，夏云培先移开视线，快步走了出去。

　　门轻轻关上，病房里安静了几秒。

　　孟桉玖这才把果篮放在床头柜上，笑嘻嘻地凑过来：“行啊小瑾，夏大学霸对你够上心的啊，又是喂水又是喂牛奶的，刚才那眼神，啧啧……”

　　谢瑾瑜抓起旁边的枕头就往她身上扔：“胡说什么呢！”

　　夏云培刚踏进教学楼，后领就被人拽了一把，徐彦辰那张写满“求八卦”的脸立马凑了上来，背着书包颠颠地跟在他旁边：“夏哥！你可算来了！昨天下午喊你打球，电话打了八个你愣是没接，我和萧逸在球场边坐了俩小时，蚊子都比我们俩热闹——”

　　他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后来实在没劲，我俩蹲在树下看老大爷下象棋，萧逸那笨蛋还跟人吵起来了，说人家马走‘田’不对，差点被大爷拿棋盘拍脑袋！你说你昨天到底干嘛去了？比陪我们俩还重要？”

　　夏云培脚步没停，淡淡瞥了他一眼：“数学卷子，你写完了？”

　　徐彦辰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脸上的兴奋瞬间垮成了苦瓜脸，磨磨蹭蹭地跟在后面：“……那什么，写了一半，有道附加题太难了，我正准备今天请教你呢……”

　　“先交作业。”夏云培丢下三个字，径直走进教室。

　　刚到座位，他就从书包里掏出笔记本和一沓作业，起身走到讲台旁，敲了敲桌子：“课代表都过来，收作业。”

　　语文课代表是个戴眼镜的女生，抱着文件夹跑过来：“班长，昨天的古诗默写，有几个同学说忘带了，能不能下午补？”

　　“让他们现在去办公室找老师登记，下午再不交按没写处理。”夏云培语气干脆，翻开笔记本开始核对作业清单。

　　徐彦辰刚溜回座位，就被数学课代表堵了：“徐彦辰，你的卷子呢？研学之前就催你了！”

　　“别催别催，这不在书包里嘛……”徐彦辰手忙脚乱地翻书包，半天摸出一张皱巴巴的卷子，上面还沾着点薯片渣。

　　数学课代表嫌弃地捏着卷子一角：“夏哥，你看他这卷子，能算交了吗？”

　　夏云培抬头扫了一眼，徐彦辰立马对着他挤眉弄眼，试图用眼神求饶。夏云培面无表情地转回头：“算，但让他下课去我那补张新的，这张我没法交给老师。”

　　“得嘞！”数学课代表乐了，冲徐彦辰做了个鬼脸。

　　徐彦辰垮着脸凑到夏云培旁边，压低声音：“夏哥，你太不够意思了……话说回来，你昨天到底去哪了？是不是跟谢瑾瑜有关啊？我听说他今天不来上学，你俩……”

　　话没说完，就见夏云培突然抬头，目光越过他看向门口。

　　徐彦辰顺着他的视线回头，只见萧逸背着个半旧的书包，一脸“我有大事要说”的表情冲了进来，差点撞到门框上。

　　“夏哥！我刚在楼下听说，谢瑾瑜住院了？真的假的？”萧逸跑到他俩面前，喘着气问，“我前桌她表姐是中心医院的护士，说昨天下午有个叫谢瑾瑜的学生被送急诊了，是不是他啊？”

　　徐彦辰眼睛一瞪：“住院了？怎么回事啊？夏哥，你昨天是不是去看他了？”

　　夏云培手里的笔顿了顿，没直接回答，只是道：“他没事了，别瞎传。”

　　“没事你昨天能连我电话都不接？”徐彦辰抓着重点不放，“肯定是去照顾他了吧？行啊夏哥，重色轻友啊！”

　　“闭嘴。”夏云培踹了他一脚，耳根却悄悄有点发烫，“早读铃要响了，回你座位去。”

　　徐彦辰挨了一脚，却笑得更贼了，拉着萧逸往自己座位走，还不忘回头喊：“夏哥，放学带我去看看谢瑾瑜呗？我带包薯片给他补补！”

　　“再吵扣你平时分。”夏云培拿起一本作业，低头翻看，嘴角却几不可查地勾了一下。

　　早读铃刚响，班主任抱着课本走进来，目光扫过教室，在谢瑾瑜空荡荡的座位上顿了顿，没多问，只是清了清嗓子：“之前布置的文言文翻译，我们先抽几个同学起来读……”

　　夏云培听得认真，手里的笔却没停，在笔记本上飞快地记着重点。

　　讲到一半，他下意识往旁边瞥了眼——谢瑾瑜的座位空着，桌盒的边角露出半截笔记本。

　　他顿了顿，趁老师转身写板书的功夫，悄悄拉开谢瑾瑜的桌盒，把那本蓝色封皮的笔记本抽了出来。

　　本子有点旧，边角磨得发毛，封面上还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小太阳，是谢瑾瑜刚转来时自己画的。

　　夏云培翻开，里面的字迹清秀，就是偶尔会在页边画点小表情——遇到难题画个哭脸，解出题目就画个笑脸。

　　他勾了勾唇角，把自己的笔记本往旁边挪了挪，开始在谢瑾瑜的本子上同步记笔记，连老师随口提的拓展知识点都没落下。

　　一整节课，他左手翻自己的书，右手在谢瑾瑜的本子上写字，动作自然得像是练了千百遍。

　　后排的徐彦辰看得直咋舌，用课本挡着脸，跟旁边的同桌比划：“瞧见没？夏哥这是把谢瑾瑜的活儿都包了，模范同桌啊！”

　　同桌点头如捣蒜，被老师瞪了一眼才赶紧坐好。

　　下课铃一响，夏云培把两本笔记本都合上，先把自己的放进书包，然后拿着谢瑾瑜的本子，手指摩挲着封面上的小太阳，转身塞进了自己的桌盒最里面。

　　那地方藏着个小小的透明塑料盒子，他打开盒盖，里面静静躺着一朵纸折的玫瑰花。

　　花瓣是干净的白色，叶子却用绿纸折得格外用心，边缘还仔细压出了纹路。

　　这是谢瑾瑜刚跟他做同桌那天送的。

　　夏云培指尖轻轻碰了碰纸玫瑰的花瓣，眼底漾开点温柔的笑意。

　　“夏哥！发什么呆呢？”徐彦辰凑过来，好奇地探头，“藏什么好东西呢？给我瞧瞧！”

　　夏云培手一合，“啪”地盖住铁盒，把它塞回桌盒深处，抬眼睨他：“作业补完了？”

　　徐彦辰立刻蔫了：“……没。”

　　“没就滚回去补。”夏云培站起身，“下节体育课，帮我把谢瑾瑜的笔记本带回座位。”

　　“哦……”徐彦辰刚应下来，突然反应过来，“哎不对啊！你拿他本子干嘛？还替他记笔记？我都没这待遇！”

　　话没说完，就被夏云培赏了个脑瓜崩：“再多说一个字，这周值日你全包了。”

　　放学铃声刚响，夏云培就把谢瑾瑜的笔记本仔细收好，又将那朵纸玫瑰连带塑料盒藏得更隐蔽些，才背着书包往卫生间走。

　　他从书包侧袋摸出件黑色连帽衫，三两下换下校服外套，拉低了帽檐，镜子里的少年眉眼被遮去大半，只剩线条清晰的下颌线。徐彦辰在门口探头探脑：“夏哥，你换这一身干嘛？跟要去干坏事似的。”

　　“滚。”夏云培把校服塞进书包，“替我跟老师说一声，我先走了。”

　　“哎你去哪儿啊——”徐彦辰的话被关在门里。

　　夏云培没直接去医院，绕到学校附近那家甜品店。

　　玻璃柜里摆着排葡萄味小蛋糕，紫莹莹的奶油上缀着颗葡萄果冻，他指了指：“要三个这个，再拿两盒蔓越莓曲奇。”

　　店员打包时笑着说：“同学眼光真好，这葡萄蛋糕今天下午刚上的，卖得可快了。”

　　夏云培“嗯”了声，付了钱揣进兜里。

　　病房门没关严，里面传来说笑声。夏云培刚敲了下门，就听见孟桉玖咋咋呼呼的声音：“……你是没瞧见，周明宇那家伙被狗追得鞋都跑掉了，最后抱着电线杆子喊救命，笑死我了——”

　　“姐！”谢瑾瑜的声音带着笑，“你别学他丢人样。”

　　“我哪学了？”孟桉玖不服气，“不信你问你姐，是不是特搞笑？”

　　谢祁念笑着附和：“是挺搞笑的，不过你当时吓得脸都白了，还好意思说别人。”

　　夏云培推门进去时，正看见谢瑾瑜坐在床上，后背垫着枕头，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嘴角还露出颗小小的虎牙。

　　他头发长了些，发尾有点发黄——那是研学时孟桉玖硬拉着他染的黑色，现在褪得有点浅，反倒衬得皮肤更白，透着点乖气。

　　听见动静，三个人都看过来。

　　谢瑾瑜的笑声戛然而止，眼睛倏地亮了，直勾勾地盯着夏云培，像是有点没认出来他穿连帽衫的样子。

　　“放学回来了？”谢祁念先反应过来，“快坐。”

　　孟桉玖挑眉打量他：“哟，夏大学霸一放学就换风格了？这帽子戴的，是怕被粉丝认出来啊？”

　　夏云培没理她，径直走到床边，把甜品袋递过去：“给你买了点吃的。”

　　谢瑾瑜眼睛更亮了，手忙脚乱地接过来，打开一看就“呀”了声：“是葡萄蛋糕！”

　　他拿起一盒，用勺子挖了一小块放进嘴里，眼睛都眯了起来，含糊不清地说：“好吃……”

　　夏云培看着他满足的样子，眼底漾开点笑意。

　　谢瑾瑜又挖了一大勺，举到他嘴边，眼睛亮晶晶的：“你尝尝，超甜的。”

　　“我不吃，你吃吧。”夏云培往后躲了躲。

　　“吃一口嘛。”谢瑾瑜不依不饶，往前凑了凑。

　　夏云培刚想说“真不用”，谢瑾瑜趁他张嘴的功夫，手腕一送，把勺子直接塞进他嘴里。

　　甜丝丝的奶油混着葡萄的清香在舌尖化开，夏云培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见孟桉玖在旁边“噫”了一声：

　　“啧啧啧，喂蛋糕都喂到这份上了，我说你们俩能不能注意点，旁边还有俩活人呢？”

　　谢祁念也笑着摇头：“萄萄，别闹人家。”

　　谢瑾瑜脸“腾”地红了，缩回手，低头假装专心吃蛋糕，耳朵却红得快要滴血。

　　夏云培慢慢嚼着嘴里的蛋糕，喉结动了动，帽檐下的耳根也悄悄泛了红。

　　他清了清嗓子，把另外两盒曲奇递给谢祁念和孟桉玖：“给你们带的。”

　　“哟，还想着我们呢？”孟桉玖接过，冲谢祁念挤眉弄眼，“看来夏同学挺懂规矩嘛。”

　　谢祁念笑着道谢，看了眼墙上的钟：“时间不早了，我去趟食堂，看看有没有清淡的菜，孟孟，你跟我一起？”

　　孟桉玖秒懂：“好啊好啊，正好活动活动，夏同学，帮我们照看一下小瑾哈。”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病房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谢瑾瑜小口吃蛋糕的声音。

　　谢瑾瑜吃了两口，偷偷抬眼瞄夏云培，见他正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忍不住小声问：“……今天上课，难不难啊？就我这智商能学会吗？”

　　“还好。”夏云培抬头，“笔记我给你记了，等你回去看。”

　　“嗯。”谢瑾瑜点点头，又挖了块蛋糕递过去，“那……再吃一口？”

　　这次夏云培没躲，张嘴吃了下去。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两人身上，甜腻的奶油香气混着淡淡的消毒水味，竟也不觉得违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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