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泯灭
深秋的雨总带着刺骨的凉,淅淅沥沥打在刑部大牢的青瓦上,溅起的湿意顺着墙缝渗进来,混着铁锈与霉味,裹得人喘不过气。
吴道子被押进来时,囚服上还沾着未干的血。
三日前,盐场案的卷宗突然被翻出破绽——他亲手誊抄的几份供词里,有三处关键人名的墨迹与小吏原供不符,细查之下,竟是用特殊药水改的。
更巧的是,卫锦绣带着人在他府邸偏院的地窖里,起出了一箱与盐场旧案相关的账册,账册边角印着半个模糊的“靖”字,却偏在最关键的几页被人用墨涂了,只留下“吴道子亲录”的落款。
朝堂上炸开了锅。皇帝震怒,当即下令将吴道子打入天牢。
刑部会审时,有御史要攀扯靖王,毕竟那半个“靖”字太扎眼,可吴道子却一口咬定是自己私藏账册、伪造供词,只为借查案之机中饱私囊,与旁人无关。
“账册是我偷的,供词是我改的,”他跪在殿上,脊背挺得笔直,脸上没半分惧色,“靖王殿下素日待我和善,我怎敢攀诬?此事皆由我一人所为,与任何人无干。”
他说得坦荡,倒让想借机发难的人噎了话。
皇帝虽疑,却抓不到靖王的实证,吴道子又把罪责全揽了去,最终只得判了他“欺君罔上,贪墨舞弊”,打入分狱,听候发落。
而这分狱,偏是卫锦绣管着的。
分狱比天牢更阴仄,只一间间狭小的石牢,石壁上渗着水珠,地上铺着干草,踩上去咯吱作响。
卫锦绣一身玄色劲装,腰间佩着刀,站在牢门外,看着里面缩在角落的吴道子,声音冷得像石上的冰:“吴道子。”
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许连城跟着走进来。
她没穿公主常穿的锦绣衣袍,只一身素色襦裙,却仍带着那股子压人的气场。
她在吴道子面前站定,没看他身上的伤,只目光平静地扫过他的脸:“吴大人,咱们明人不说暗话。”
卫锦绣在她身侧站定,手按在刀柄上,开门见山:“盐场案是你做的手脚不假,但你藏的账册,绝不止地窖里那些,你背后的人是谁?让你接近太子,又借盐场案搅浑朝堂,到底要做什么?”
吴道子抬起头,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还裂着口子,却扯出个笑:“卫大人说笑了,我都说了,是我自己贪……”
“你不贪。”许连城忽然开口,打断他的话。她蹲下身,与他平视,语气清淡却字字清晰:“你处心积虑入朝为官,绝不是贪财的。”
吴道子的笑僵了一下。
许连城指尖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膝盖:“你改供词,不是为了包庇小吏,是为了护着供词里本该牵扯出的人——那人在户部,是靖王的人,对吗?你把账册上的‘靖’字涂了,却故意留下半个印,不是想撇清靖王,是想让陛下疑心靖王,又抓不到实据,反倒会因‘查无实据’而更忌惮他,对吗?”
她每说一句,吴道子的脸色就白一分。
这些事他做得极隐秘,连靖王都未必全懂,她竟全猜中了。
“你以为你护着靖王,他会念你的好?”许连城轻笑一声,那笑里带着点怜悯:“你前日在殿上认罪时,靖王就站在朝臣里,连一句求情的话都没说,你当他是你的接应,可在他眼里,你不过是枚用过即弃的棋子。”
“许连城!你真当你聪明?!”吴道子猛地抬头,眼里迸出怒光,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
“我不聪明吗?”许连城站起身,重新居高临下看他:“你背后的人,根本不是靖王,靖王那点能耐,撑不起盐铁案这么大的局,也没胆子动东宫的人。他不过是替人传话的,就像你替人办事一样。”
卫锦绣在旁补充,声音掷地有声:“你费尽心机接近太子,到底是想借太子的手做什么?是想搅乱储位,还是想借着东宫的名义,查当年先帝留下的旧案?”
吴道子闭紧嘴,胸口剧烈起伏。
卫锦绣的问题是刀,直来直去劈向要害;可许连城的话是针,专挑他心里最隐秘的地方扎——她竟连“先帝旧案”都猜到了。
“别费力气了。”许连城看着他,“你不说,我们也能查,但你若说了,或许还能留条全尸。”
吴道子忽然笑了,笑声嘶哑,震得胸腔发疼,牵动了身上的伤,疼得他龇牙咧嘴,却还在笑:“许连城……你真聪明,比我想的还聪明。”
他喘着气,眼里却闪过一丝疯狂:“可聪明又有什么用?我什么都不会说,我这条命,早就不是我的了。”
话音未落,他猛地仰头,牙关狠狠咬向舌尖!
“找死!”
卫锦绣眼疾手快,手腕一翻,闪电般探出手,指节扣住他的下颌,只听“咔”的一声脆响,吴道子的下巴被生生卸了下来。
他疼得浑身抽搐,嘴里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舌尖咬破了点皮,却没成大事。
卫锦绣收回手,指尖沾了点他的血,眉头都没皱一下:“既然不想说,那便不用说了。”
许连城点点头,目光落在吴道子因剧痛而扭曲的脸上,沉默了片刻。
雨还在外面下着,石牢里静得只剩吴道子的喘息声。她忽然开口,声音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你不肯说,是怕牵出更深的人,那人……是皇家人吧?”
吴道子猛地睁大眼睛,眼里的疯狂瞬间被惊恐取代,像是被人狠狠戳中了最核心的秘密。
他看着许连城,喉咙里“嗬嗬”作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许连城看着他的反应,眼底掠过一丝了然。
她没再问,转身朝牢门外走,卫锦绣跟在她身后,随手关上了牢门。
“咔哒”一声落锁,将吴道子的惊恐与石牢的阴冷,都关在了身后。
雨还在下,许连城站在廊下,抬头看了眼灰蒙蒙的天。
皇家人……这盘棋,果然比她想的还要深。
后半夜的雨渐渐歇了,只余风穿过牢窗的缝隙,呜呜地响,像谁在低声哭。
吴道子靠在冰冷的石壁上,意识昏昏沉沉的——身上的伤疼得厉害,下巴脱臼的地方还在抽痛,每喘口气都带着铁锈味。
他眼皮重得像坠了铅,正要栽倒过去,却被“吱呀”一声轻响惊醒。
牢门被推开了。
一道黑影贴着墙根滑进来,脚步轻得像猫,连地上的干草都没惊动。
吴道子眯着眼,费力地抬了抬头,看清来人轮廓的瞬间,原本涣散的瞳孔猛地一缩,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竟挣扎着要往起爬——他被卸了下巴,说不出话,可眼里的惊怒与不敢置信,几乎要溢出来。
那人停在他面前,蹲下身。
昏黄的狱灯从头顶照下来,映出他半边脸,唇角勾着抹极淡的笑,却冷得像淬了冰。
“吴夫子,”他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刻意放缓的温和,听着却比牢里的寒气更刺骨,“别来无恙?”
是靖王身边那个总跟着喂鸽子的小厮。
吴道子从前在靖王府见过几次,只当是个不起眼的下人,却没料到……
“吴夫子~夫人对您的表现很不满意,但还是仁慈的派我来送您极乐。”
他挣扎得更凶了,铁链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眼里的光从惊怒变成绝望,又慢慢沉下去,成了一片死寂的灰白。
他停下动作,忽然扯了扯嘴角——下巴脱着,笑起来格外怪异,像个破了的木偶。
认了。
从他把罪责全揽下来的那一刻起,大概就该想到有这么一天。
他们从不用没用的棋子,更不会留着可能泄密的活口。
那小厮看着他这副模样,笑意更深了些,伸手按住他的后颈,力道不大,却像铁钳似的锁死了他的动作。
另一只手从袖中滑出,亮出一柄匕首,刃口在昏暗中闪着冷光,像冬日里的薄冰。
“吴夫子别怕,”他轻声说,语气竟真带了点哄人的温柔:“不痛的,忍一忍,很快就好。”
吴道子闭上眼,没再动。
寒芒一闪,快得几乎看不清轨迹。
“噗嗤”一声轻响,血珠溅在冰冷的石壁上,晕开一小朵暗红的花。
按住后颈的手松了,吴道子的头软软地垂下去,搭在胸口。
喉咙处的血还在汩汩地涌,浸湿了囚服,很快便没了呼吸,连最后的挣扎都没有。
那小厮收回匕首,用吴道子的囚服擦了擦刃上的血,动作慢条斯理的。
确认人彻底没了气,他才站起身,又看了眼地上的尸体,眼底没什么情绪,像只是处理了件无关紧要的东西。
他转身,依旧贴着墙根,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牢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咔哒”一声落锁,与先前无异。
风又从窗缝钻进来,卷起地上的血腥味,混着霉味,在空荡的石牢里弥漫。
吴道子的头还垂着,像睡着了似的,只是再也不会醒了。
天快亮时,雨彻底停了。
卫锦绣带着狱卒来查牢,推开门看到地上的尸体时,眉头都没皱一下,只回头对身后的人说:“报上去吧,吴道子……畏罪自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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