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触目惊心
纸张边缘割着陆清浅的指尖。她几乎是瘫坐在父亲宽大的红木书桌旁的地毯上,背靠着桌腿,身体止不住的发抖。
那几页的文件几行字好像有千吨的重量,压得她喘不过气。
原来,那个时候陆家经历了这么多。
原来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就被牺牲了。所以他们都知道,喜欢一个同行不是错,她受到的所有伤害都是因为她是那个可以被轻易舍弃、用来堵住漏洞的“代价”。
她的青春,她的梦想,她隐秘而纯粹的爱恋,在家族存亡的天平上,轻如鸿毛。
胃里翻腾着一阵怒火,直窜上喉咙口。内心的憋屈和压抑又干又涩,卡在喉头咳不出、咽不下。
脸上的肌肉僵硬着,不听使唤,摆出了一个不伦不类的假面。
她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又能做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关疏影……关总监……那个在夜店昏暗灯光下吻她、在职场中提携她、在她挨打后笨拙地递上冰袋、在她无处可去时收留她、在她委屈时给予无声力量的女人竟然是五年前,站在父亲对立面,用“公平”为武器,将父亲和溪山画廊逼入更绝望深渊的人。
可后续跟着的几张报道截图更加触目惊心。
《美女公关顾问情陷同性之恋?背后或涉利益输送!》
《“正义化身”私德疑云?双重标准如何代表“小民”?》
《光线传媒关疏影疑遭金主包养,利用私生活操控舆论!》
紧接着,是关疏影被公司开除的通知扫描件,网络上铺天盖地的恶毒谩骂截图,甚至还有她母亲因急火攻心撒手人寰的讣告剪报。
“不……不可能……”陆清浅喉咙里发出破碎的气音,她死死攥着那几张纸,纸张在她手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她终于明白了。
明白了关疏影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如同深潭寒冰般的疲惫与疏离从何而来。
明白了她提到“五年前”和“BSC”时,那瞬间迸发的、几乎能冻结空气的恨意因何而生。
明白了她为何总是强大得仿佛无懈可击,却又在某些瞬间流露出令人心碎的脆弱。
原来,她所痴迷、所依赖、爱上的那个强大而神秘的女人,那个在她最狼狈时给予她一丝温暖和力量的女人,竟是被她的亲生父亲,用最肮脏、最卑劣的手段,亲手推入地狱。
而她陆清浅,这个加害者的女儿,竟然无知无觉地闯入了她的生活,像个傻子一样依赖着她,甚至对她产生了疯狂的迷恋和占有欲。
一个又一个从未想到过得真相就这样野蛮的侵入了陆清浅的意识。
纠缠、痛苦、不甘、愧疚……
许许多多的情绪像是拉住了她的四肢和头颅,五马分尸一样的痛苦好像在这一刻就要要了她的命。
她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像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脊梁,瘫倒在地毯上。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滚烫地砸落在冰冷的地板和那些泛黄的文件上。
她不是为了沈知薇哭,不是为了被烧毁的画哭,甚至不是为了被父母当成弃子牺牲而哭。
她是为了关疏影哭。
为了那个在五年前,以一己之力对抗不公,试图为弱小发声,却最终被肮脏的阴谋、恶毒的构陷、汹涌的恶意彻底摧毁的女人而哭。
她仿佛看到了那个年轻的关疏影,穿着利落的西装,眼神明亮而坚定,站在讲台上为“公平”呐喊。
然后,画面瞬间被撕裂,变成网络上铺天盖地的污言秽语,变成公司冰冷的开除通知,变成母亲撒手人寰的噩耗,变成她独自在黑暗中挣扎求生的漫长岁月。
那个强大、冷静、偶尔流露出温柔,让她忍不住靠近、仰望、甚至心动的关疏影,原来背负着如此沉重的血泪和仇恨。
“对不起……对不起……关总监……对不起……”她语无伦次地呜咽着,声音嘶哑破碎,身体因为剧烈的抽泣而不断痉挛。她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背,试图阻止那崩溃的哭声,却只是徒劳。
关疏影的形象每在脑海中清晰一分,她的痛苦便增加一分。
她算什么?她有什么资格接受关疏影的照顾?有什么资格在她面前感到委屈?有什么资格对她动心?她有什么资格去对关疏影谈感情?
陆清浅啊陆清浅,你不配啊。
书房地毯上,陆清浅蜷缩的身体还在因为无声地抽泣而微微颤抖,泪水滑落在她的衣服袖子上洇开更深的痕迹。那份揭露了所有不堪真相的文件散落在她手边。
她不知道自己在地上瘫了多久。直到窗外的光线开始变得昏黄,小区里断断续续传来邻居车子回来的声音,她才像被针扎了一样猛地惊醒。
她该走了,该离开这个地方了。
陆清浅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强迫自己冷静的把那些资料归位,小心翼翼的把书房的一切重归原位,让这个家看起来就像是没有人回来过一样。
夏夜的晚风带着白天的余温,吹在她的脸上,吹干了泪痕。她漫无目的地走着,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叫嚣。
去找她!去找关疏影!
她要道歉!替她那卑劣的父亲,替她那懦弱的母亲,替整个肮脏的陆家,向那个被他们亲手推入深渊的女人,说一声迟到了五年的“对不起”!
博古公关所在的写字楼,此刻已过了下班高峰,大厅里空旷而冷清。
电梯平稳上升,数字不断跳动。陆清浅靠在冰冷的轿厢壁上,看着镜面里自己红肿的双眼、凌乱的头发和苍白如纸的脸。
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关疏影,不知道那句“对不起”该如何说出口,更不知道关疏影会如何看待她这个“仇人”的女儿。
她是否还能像原来一样让关疏影满意,又是否还能像原来一样继续喜欢她、接近她呢?
“叮——”
电梯门打开,面对着寂静的走廊,陆清浅能听到的只有自己的脚步声在空气里回响。
大部分办公室的灯都熄灭了,只有那间总监办公室的门缝下,透出一线温暖的光。
关疏影还在。
陆清浅的脚步在距离那扇门几步远的地方停住了。她看着那线光亮,仿佛那是通往地狱的入口,脚步沉重得再也无法挪动分毫。勇气在到达目的地的瞬间消失殆尽,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羞耻。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毫无预兆地从里面打开了。
关疏影端着一个空水杯,似乎正要去茶水间。她一眼就看到了僵立在走廊阴影里的陆清浅。
四目相对。
关疏影看到了,看到了陆清浅脸上未干的泪痕、红肿不堪的眼睛、以及绝望和崩溃。她的视线下移,落在陆清浅紧紧攥着的拳头上。
她知道了。
她知道了五年前的一切,知道了陆胜的所作所为,知道了她关疏影与陆家那段血淋淋的过往。
机会!这正是她等待已久的机会!陆清浅此刻情绪崩溃,防备尽失,正是套取陆胜当年与BSC勾结证据的最佳时机!
她面上仍然不动声色,甚至刻意放缓了语气,“清浅?你怎么在这里?不是请假回家了吗?发生什么事了?”
她的目光紧紧锁着陆清浅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突破口。
这句看似关切的询问,却搬走了压在陆清浅胸口的那些复杂的情绪。
“对……对不起……”陆清浅的嘴唇哆嗦着,破碎的音节艰难地挤出喉咙,带着浓重的哭腔,“关总监……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泪水再次汹涌而出,她把头压得很低,肩膀剧烈地耸动,泣不成声。
她哭的像是一棵死在台风天的小树苗。
“对不起什么?”关疏影的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循循善诱的引导。她向前走了一步,拉近了距离,“慢慢说,告诉我,发生什么了?”
她需要陆清浅亲口说出来,需要她确认自己的猜测,更需要她顺着这个话题,来达到她本该在五年前就知道的真相。
“我……我都知道了……”陆清浅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关疏影,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巨大的痛苦和愧疚,“五年前……云巅金融……溪山画廊……还有……还有我爸爸……他对你做的那些事……我都知道了……”
她哽咽着,几乎无法成句:“对不起……关总监……真的对不起……我替我爸……替我妈……替我们全家……向你道歉……对不起……把你害得那么惨……对不起……”
她一遍遍地重复着“对不起”,声音嘶哑,充满了绝望的自责,仿佛要将这五年迟来的忏悔一次性倾泻干净。
关疏影看着眼前哭得几乎要背过气去的女孩,看着她那卑微到尘埃里的姿态,听着她语无伦次却字字泣血的道歉,一根刺直直的扎进了她的心口。
她无法对这样的女孩下手,她和她的父亲不一样。
那晚在夜店里醉酒后依赖的眼神,笨拙地挡在自己身前挨下的那一巴掌,肿着脸还努力工作的倔强,睡在自己身边时那小心翼翼的呼吸,看到自己跳舞时那震撼又痴迷的目光……
有罪的是陆胜,凭什么要陆清浅来承担这一切?她不需要陆清浅的道歉。她不需要陆清浅在她面前低下头。
她是无辜的。她甚至也是那场风暴的受害者,被自己的父母当成了牺牲品。
那些准备好的、带着算计的追问,最终还是没有讲出口。
那些计划在最有可能成功的这一刻却被关疏影扔到了九霄云外。
她终究……还是心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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