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院，但中西医结合

　　韩景妍脸一红，道：“下官没有检查出什么问题。”

　　她絮絮把自己新学的一箩筐废话文学抖落出来：“若说外感邪气，风寒湿痹侵袭经络是可能的；若说内伤劳损，血虚不荣筋骨失养也是可能的，待下官与几位同僚商议斟酌后……”

　　苏沂没怎么听，很敷衍地点点头。韩景妍也敷衍地讲完。

　　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个人开组会呢。

　　待苏沂离开，韩景妍便由几个侍女带着到自己客居的西厢房。

　　面积不大，不过陈设干净整洁。

　　她推开窗，窗外风雨交加，如倾如注。

　　虽然胤朝尚俭朴，亲王府邸规制不如前朝恢宏，但仍比寻常百姓家豪阔不少。檐下青绿点金的彩绘在雨幕下仍清晰可见，对面廊房攒顶的斗拱映着青黑交错的花纹，饰以金边，刻以八宝吉祥花、蟠螭纹，在风雨里仿佛顷刻便要化龙入云。

　　暴雨砸在青色的琉璃瓦上，很快便连成了线，织成了幕，成了一道不间断的流泉。

　　雨声一点点叩在她心间，忧闷笼罩着这间安静的屋子。

　　“韩御医是在担忧太子殿下？”

　　窗外，苏沂悠悠道。

　　“呼。”韩景妍被像阿飘一样出现在窗外的他吓一大跳，行礼道，“世子殿下金安。”

　　他问得很直接，一时让韩景妍不知怎么回复：天姥姥，他为什么这样问？她和太子还没有交往密切到苏沂一眼看出吧？

　　“回殿下的话，在下一介寒素，与太子殿下往来，是尽太医之职责，何来挂念之说？”

　　旋即，她意识到自己这话说得有些不对，明面上说自己不挂念太子在胤朝是否是一种政治不正确？

　　于是她改口道：“太子殿下俊朗萧疏，仁义贤德，殿下安好是万民之福，我们自然为太子殿下安危担忧。”

　　两个人都很默契地默认太子此刻并不安全。

　　对于韩景妍来说，苏沂知道什么她都不惊讶，那是他们那个阶层人的事。

　　对于苏沂来说，他这个不久前才被韩景妍认为是笼中鸟、槛中花的靖王世子此刻自由得不能再自由，马上便要飞鸟投林般从王府西面潜行离开。

　　王府西面本是安排住女眷的，因靖王府本身女眷甚少，从这里乔装改扮出去打探外面的情况再合适不过。

　　岂料他才走到一半，廊庑上一扇窗子倏然打开。

　　韩景妍对着窗外，静静听了许久雨声。

　　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这样凑巧。

　　苏沂转头看了看外面的雨。

　　雨下得很大，饶是他身上斗笠蓑衣齐备，也不想多淋一趟雨。

　　他决定等一会儿，韩景妍却没有关上窗的意思，他隔着窗户只能看见一个她出神凝望的样子。

　　是她的某种试探？苏沂联系到苏清对她的嘱托，自然觉得韩景妍知道太子的近况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并且对韩景妍和苏清都产生了一些美妙的误会。

　　于是才有了他方才的发问。

　　其实只是他以为她在第5层，实际上她在第0层。

　　收到韩景妍客套的回答，他微微颔首：

　　“知好色而慕少艾，韩御医担心太子殿下也是人之常情。”

　　韩景妍正想连连点头，却忽的停住。

　　等等，他说什么？

　　她听懂了，他在说她是个色鬼！

　　韩景妍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我……我没有。”韩景妍微努着唇，懦懦道。

　　好过分啊，前有陆青梧后有苏沂，为什么一个二个都要误会她和苏清有关系！

　　苏沂从她的表情上看出这个医女心中所想，不免有些纳罕：可是也不见你平时注意和太子相处的分寸？

　　让大家觉得她受太子庇护，不是她想要达到的目的吗？为什么又这样急于否认？

　　她身上有太多事他想不明白，此刻京城里有更重要的事，既然她并不是存了试探他的心思，那她身上的疑点也只好暂时搁置。

　　他如此想着，待她与她的窗棂都邈远得看不见了，便如鱼入海一般潜进京师的雨幕中。

　　…………

　　外人眼里，太子与太子妃是有些诡异的相敬如宾。

　　尤其近几日，太子忙得几乎不回府，却也不让太子妃住在东宫，而是将她安置在城中一处别院。

　　这里有些荒僻，却足够整洁，静谧。

　　只是此刻这种静谧让陆青梧有些发慌。

　　她是首辅的女儿，自然能隐隐感知到朝堂上的波诡云谲。

　　何况前几日她借着归宁省亲之名向父亲求援，她的父亲已向她委婉表示陆家的态度。

　　“香云，东西可都收拾好了？”

　　“回殿下，都拾掇好了，分了箱子装着。”

　　这处别院离城门很近，如若宫中真有大变，从这里送她出去是最快不过。

　　“几位义士不必守在我这儿的。”陆青梧向面前另外两人一笑。

　　“太子殿下令一切以夫人安危为上，我等不敢擅离职守。”这样说的是隗有锡。

　　“殿下牵挂太子殿下的心与我等是一样的，我等自然以殿下安危为上，不敢辜负期许。”这样说的是隗有瑰。

　　他俩半跪行礼，连隗有瑰怀中的一只红白鼯鼠，也学着隗有瑰的样子从他怀中溜下来，笨拙地抱着自己的小爪子行礼。

　　陆青梧被这小家伙扑哧逗笑，那种为苏清和自己、乃至于家族前途的忧心也散了些。

　　“二位快快请起。”她急忙让婢女将两个人扶起。

　　那只没人扶的红白鼯鼠显然不服气，一溜烟爬上陆青梧身体示威。

　　“灵芝，快下来！”隗有瑰急道。

　　“没事没事。”陆青梧笑着抚了抚爬到自己身上的这只小家伙。

　　她已没了初见它时的那种恐惧。

　　因着她身上此刻穿着颜皇后一系特制的软甲，从小被训练与这种软甲亲近的红白鼯鼠“灵芝”，在隗有瑰与隗有锡两人刚来时，常常对她表露出亲近之意。

　　那时隗有瑰不知为这只小家伙的失礼道了多少次歉。

　　她本来也是怕这小家伙的，但是看它尾巴硕大，全身雪白火红的，像一只放大数倍的红松鼠，生得可爱，便也渐渐放下戒心。

　　她也不知为何隗有瑰等人一直带着这小家伙。

　　说实在的，她所见这小生灵闯祸次数远大于它有用的时候，憨得可爱。

　　有一次趁隗有瑰忙着，它把这间别院里的一扇锦屏撞倒在地，陆青梧正有些生气时，却见这小家伙误以为四下无人，躺到锦屏风下。

　　等隗有瑰来扶屏风时，它还躺在地上装无辜。

　　隗有瑰把它拎起来，假笑着质问道：“哎呀，不是你撞倒了屏风，而是屏风把你撞倒了？”

　　这小家伙像能通人言一样点点头。

　　“噗嗤。”她在旁边看着的陆青梧再也忍不住，笑出声。

　　也不知隗有瑰他们养着这只通人性的小鼯鼠是否有什么别的用处。

　　从那之后，她便时常和隗有瑰一起逗弄这小家伙，这团会走、会跑、会跳的毛茸茸也让别院里凝重的气氛减轻了不少。

　　尽管如此，别院里的人们还是时常怀着希冀和忧愁看向东宫。

　　暴雨中，带着斗笠行走、探听消息的苏沂带着戒备望向东宫。

　　靖王府里，看着雨幕出神的韩景妍不安地想着东宫。

　　京城里无数双眼睛望向这里，望向太子。

　　夜幕笼罩，皇城落了锁。

　　老太监面无表情地打开手中的彩帛圣旨。

　　“皇上有旨，宣太子觐见。”

　　京城里骤雨初霁，星月交辉，明河在天。

　　宫门开启的声音在深沉夜色格外分明，皇帝坐在正殿，周围两行蜡烛明晃晃燃着，因灌蜡时还掺进龙涎香、沉水香，此刻焰明烟滃，香雾空蒙。

　　“哥儿，你走近些。”老皇帝懒懒道。

　　胤朝坊间素来呼儿女为“哥儿”“姐儿”，礼仪森严的皇宫内也不例外。

　　他这样说，无非是向苏清展示他的宽宏和亲近。

　　苏清虽有些倦了这父慈子孝的表演，仍强自上前。

　　烛光明明晃眼，仿佛她母后死的那一晚的火光。

　　此时灯火通明的不只有皇宫。

　　即使是诏狱，一般也不愿如此费灯油，除非像今夜这般紧急。

　　狱卒准备将秦晓霜拖到审讯室时，他正蜷在草席旁。

　　下午被吊着鞭笞审讯时，他的一根肋骨生生被鞭子抽断，赶来的太医说不适合再受刑，怕肋骨的断端刺破胸腹的脏器。于是诏狱将他简单包扎后，便任由他躺在囚室里。

　　只是现在，他们不得不改了计划。

　　睡眠剥夺向来是最有效的审讯手段之一，夜里提审他当然有这层考量在，只是未免有些多余——肋骨已断一根，每一次的呼吸都是疼的，他根本无法入眠。

　　最外层的衣裤被褪去，身体和四肢以一种近乎“坐”的姿势被绑在刑床上。

　　这种姿势已经算得上进诏狱之后的奢侈。毕竟他受审时，大多不是被吊在房梁上，捆在刑架上，就是被迫跪在铁链上。

　　“左中允、左赞善大夫他们已将罪责尽数推于你身，你还要替他们隐瞒吗？”

　　听到同在詹事府左春坊主事的几个同僚被屈打成招，秦晓霜眉眼微垂，泛起些兔死狐悲的哀戚。

　　这一丝哀戚的情绪也很快被他自己驱散：“没有的事情，如何招供？”

　　说这话时，狱吏一边拿出几个铁签放在他趾边、他胸口纱布旁袒露的茱萸边，一边将他双手反剪绑在背后。

　　竹篾般的触感锁住了他的指节。他知道那是狱吏上了拶指的刑具。

　　“那就是不肯咯？”

　　“我确实没有做过。”

　　审讯室里响起他的惨叫，那是诏狱将铁签刺进他足趾、刺穿茱萸的同时拉紧了夹住他十指的竹拶。

　　他们显然不满足于此，金属的触感像野兽的齿一样咬住他脚踝——

　　“秦左庶子真的想好了吗？你再不说实话，这双腿恐怕真的要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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