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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
宣示殿内一片安静,汪德海抬头看着底下站得笔直的郑鉴清,心里直犯嘀咕。
郑鉴清在大周算是个奇特的存在,他出身乡野,是先帝请他入朝为社稷祈福卜算,还为他特设了钦天监,寻常汪德海也只在祈雨祭祀等时候才能见到这位郑监正,今日不知是哪股风,竟然把他给吹来了。
郑鉴清往汪德海处扫了一眼,汪德海收起探寻的眼神,睨着恒帝不动声色的脸,略低了头。
良久,恒帝才开口:“监正今日怎么来了?可是天象有异?”
“正是。”郑鉴清的声音掷地有声,落在空旷的殿中,直直砸进在场之人的耳里,“陛下,昨日臣夜观天象,见北斗第七星摇光异动,其芒如刀,《甘石星经》有云:'摇光裂,则人主失德;太微垣暗,则冤狱成灾。'”
他的声音消失后,殿中久久无人说话,恒帝眯起眼,“卿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指朕德行有失,所以引得上天示警吗?”
“非也。”郑鉴清指向东方渐明的启明星,“但见岁星中天,正是仁德之星,只是岁星势微,臣以为当设法让岁星当空,则可化凶为吉。”
“那依卿之见,朕该怎么做,才能改变这局势?”
“陛下不必担忧,臣昨夜还见华盖星旁出现三颗吉星,排列成赦字之形此乃天降祥瑞,预示若行大赦,则太乙照临,五谷丰登。反之……“他压低声音,“则恐有白虹贯日之变。”
恒帝闻言脸色有些怪异,“卿的意思是要大赦天下才能解今日之祸?”
郑鉴清似没听出上首之人质疑的语气,仍一本正经地回:“正是,不仅如此,短时间内还不能妄造杀孽。”
恒帝忽然冷了语气,“朕知道了,卿辛劳,先退下吧。”
“是,臣告退。”
郑鉴清的目的已然达到,背影都透着一股轻松。
恒帝突然觉得眼前垒着的奏章很碍眼,右手一挥,将那些未批阅的奏折甩到地上,靠着椅背不说话。
汪德海垂手立在一旁,等着主子发作。
这时,门外有人前来通报,汪德海趁此机会逃离眼前窒息的空气,听手下在耳边说了句什么。
他眉一挑,又将原话向恒帝复述一遍,只听陛下沉声说:“让他进来。”
被这一打断,恒帝的脾气倒是发不出来了,只是脸色依旧难看。
汪德海见陛下将气憋在心里,闷不吭声的模样,心里直突突,有一种人,他不发火的时候才是他最可怖的时候,恒帝便是这一类人。
好在有一道身影缓缓走来,恒帝将汪德海也赶了出去,他既庆幸心里又觉得有些不得劲,恒帝信任他他是清楚的,因此像今日这般连他也不能在身边伺候的时刻是少之又少。
“你这时候倒是愿意主动来见朕了,怎么?你也有怕的时候?”
恒帝看着眼前人,语气不善,似是对他很有怨言。
“臣之前就劝过陛下,要么就不做,既然做了还是得斩草除根,不然就会发生今日这样的事情来烦扰陛下。”
“你说得轻巧,你以为我不想吗?我还真以为那些人都死光了,没想到的还有一个漏网之鱼,确实扰得我睡不安宁。”
不知眼前之人是谁,恒帝居然用“我”来自称,若是还有旁人在场,必定是要惊掉下巴的。
“陛下没有将此事交给锦衣卫?死人才不会开口说话。”
恒帝揉了揉眉心,“你以为我没想过吗?那人当着那么多百姓的面说了那么多不该说的话,的确该死,只是若就这样死了,恐怕难以服众,现在京中已有了不好的传闻,所以我原本想的是查明他身份之后就处死他,却没想到……”
“怎么?”
“刚才郑鉴清来过,他说天有异象,不仅不让我杀人,还劝我大赦天下。”
“陛下信了?”
恒帝冷哼一声,“我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郑鉴清是父皇留下的人,我若不照办,恐怕御史台的那些御史的唾沫就能淹了这宣示殿。”
对面那人语气难辨,“陛下不觉得太巧了一些吗?那人突然出现,陛下还来不及处置他,郑监正又在此时告诉您不能杀人,这怎么看都像是有人故意为之。”
“是啊,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情,那你觉得会是谁?这世间还会有谁想要重新提起那件事情?”
“或许,不只有那一条漏网之鱼。”
恒帝沉了眸,语气阴冷,“无论是谁,妄想蜉蝣撼树,也要看他们有没有这个本事,等朕抓到他们,定要将他凌迟。”
殿中另外一人盯着他似笑非笑的唇角,心中另有盘算。
“陛下还是别小瞧了背后的人,臣还有要事,先行告退了。”
恒帝未再言语,挥手让他退下。
翌日,上朝之时,陛下要大赦天下的消息就传遍了朝野,只要不是罪大恶极之徒可改为徒刑或流刑,而那些死刑犯可等到来年秋天再行刑。
沈懿舟一下朝就直奔张淮清身侧,“怀瑾,陛下今日为何如此反常?”
他脚步飞快,张淮清落了他两步,沈懿舟慢下脚步来等,待两人并肩,张淮清才开口:“如何反常了?”
“你不觉得奇怪吗?为何忽然大赦天下?”沈懿舟打量四周,低声说:“陛下可没有这么……”
剩下的字,他怎么也吐不出来,直直地望着张淮清,期待他能明白他的意思。
张淮清撇他一眼,“听闻这是郑监正夜观天象后得出的结论,陛下自是得顺从天意。”
“你相信?”
“为何不信?”
沈懿舟有些讶异,“我原以为你不信这些,倒是我想错了。”
张淮清笑了笑,没说话。
“不过这也算好事,听闻前些日子有人当众为沐俞卿大人喊冤,还提起了前太子,你可知晓此事?”
沈懿舟神神秘秘的样子,张淮清不以为然,“嗯,那日我恰好在场。”
“这么说,那人说的话是真的?”
“不知道,人好像被刑部带走了,不知道陛下会怎么处置他。”
“那人倒是走运了,按理来说他的身份一旦被做实了必定难逃死罪,可偏偏遇上这次陛下要大赦天下,能暂时保住他一条小命。”
沈懿舟说着说着才察觉出不对劲的地方来,他忽的停下来。
张淮清回头看他,“怎么了?”
“怀瑾,你觉不觉得……”
“张大人。”
沈懿舟的话被人打断,他回身看到来人,顿了一下。
张淮清听见声音的那刻就知道来人是谁,向前两步,朝她走近,“徐大人。”
徐孟沅似是才看到沈懿舟,“沈大人也在啊,你们聊什么呢?”
沈懿舟笑容得体,随口应着:“不过是闲聊,我约怀瑾改日再在醉仙楼吃酒,徐大人若得空不如一起啊?”
“好啊。”
说完这话,她没有再开口,气氛一下沉寂下来,她似有似无地看了张淮清几眼。
张淮清忽然开口:“允修,你帮我跟槐序说一声,让他先回府去。”
沈懿舟本想问那他该怎么回去,他这个想法刚从脑子里冒出来,就被压下了,他心领神会:“好,那我先行一步。”
见人走远,徐孟沅立马问道:“是你做的吧?”
张淮清没有否认,“你特意来找我就是为了问这个?”
“郑鉴清为何会听你的?”
这是徐孟沅唯一不能理解的地方,据她所知,钦天监的监正与朝中任何人都不曾往来,这也是先帝很信任他的原因之一,更何况是刚回京的张淮清。
“这重要吗?你只需要知道我所说的话都是真的就够了,我说过我会保住他的性命。”
徐孟沅神色复杂,“我只是不明白你这样做的原因,前太子谋逆案发生之时,你还未曾入仕吧。”
谋逆案发生在五年前,想想那个时候恰逢就是他离开京城的时候。
“其中的缘由之后我会告诉你的,如今还不是时候。”
“不想说就算了,我也不是非知道不可。”
张淮清看她口是心非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笑,便真的笑了出来。
徐孟沅瞪他一眼,“你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一些好笑的事情。”
张淮清见她恼了,敛了笑,正色道:“刑部可查出什么?”
徐孟沅收回眼神,“那人身份已被证实,他确实是前太子太傅的家仆,叫陈忠,他也承认,是他刺杀的陛下,若不是你,或许明日他就要被问斩了。”
“陈忠,这名字取得好,他确实配得上这个字。”
对于张淮清的点评,徐孟沅不置可否。
沈懿舟听懂了张淮清的意思,槐序仍在不远处等他,只是身边还多了一个不该出现的身影。
张淮清的脚步一滞,徐孟沅随着他目光看去,看到了德朝,脚步也停了下来。
似是知道张淮清心中的疑惑,徐孟沅主动说:“那是太子身边的人,看来太子还没死心,你小心应对,我该走了。”
“嗯。”张淮清侧头看她,“你,也多小心。”
她没问他要她小心什么,他们之间莫名有了不言而喻的默契。
德朝见徐孟沅走了,踱着步子上前,“张大人,太子殿下有请,劳烦您跟我走一趟吧。”
槐序在张淮清耳边低声说:“公子,他在这等你好一会儿了,我打发不了。”
张淮清明白这一次是避无可避,“前头带路吧。”
“诶。”德朝扬着嗓子应声,还不忘瞥了一眼槐序,像是在说:“做下人的还没主子识趣。”
槐序跟在张淮清身后,“公子,我跟你一块去。”
张淮清还没说话,德朝就插话道:“太子殿下可只请了张大人一人。”
张淮清倒没有异议,“你们在这等我。”
槐序抿紧嘴角,坐上车头,不说话了,只是眼神快要把德朝分成许多块了。
德朝不欲与他计较,甩了甩袖,领着张淮清往右侧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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