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傀儡
此时,京城和褔郡乱作一团。沈伯堂自刎的消息犹如一阵裹挟着寒霜的狂风在一夜之间席卷城内外。
沈听遥此举牵连众多世家大族,她力主的“女子为官”新政砸进死水般的朝堂致使朝野动荡不安。
越是这样的局面,有人越能坐收渔翁之利。
沈伯堂倒了,后方势力蠢蠢欲动。皇后宫中接二连三有密信传来,纷纷自荐成为太子的垫脚石。
皇后将其视若无物,命下人将密信烧个精光。
她垂眸而卧,似乎对此早已厌倦。忽而将余光落在婢女手中的宣纸上。
“本宫从未吩咐内务府送来宣纸,怎得今日多了这么些?”
“回娘娘,内务府的小东子说这些原本是要亲自交到太子手上的。广白却说太子日后都不需要这些,命人拿走。这成色上好的宣纸在内务府经不起久置,奴婢想着娘娘善书法便拿回来了。”
皇后瞧着那清一色上等的宣纸,顿时眼神中生出些许疑惑。
“走,本宫要去东宫看看。”
萧启平日好学无术,怎得如今还拾起笔墨来?
皇后或许从未切实地了解过她这个儿子。出身皇室自然不同于平民百姓,她这份母爱里掺杂的更多是算计和利用。
要人从万分假意中觅得一丝真心,常人做不到,太子亦是。
他似乎早就准备好了一切。往常是皇后左右太子为棋,今日便换一换。
皇后踩着殿前青石砖踏入东宫。鎏金宫灯的光晕里,偌大的正殿空得只剩案上宣纸泛着冷白和太子阴森的面孔。
“今日启儿怎么来了雅兴,练起书法来。”
她指尖刚触到纸边,便被那熟悉的笔迹攥住心神。
“长乐曲赋?”
这是萧启初见沈听遥时的场景,他此前藏得深沉,从未被人发现过。
就是为了今日,此赋连同那件水锦蓝衣裙一并拿出。
皇后对此却不以为意。
“区区一个贱女,凭何令你如此挂心?”
萧启悠悠开口:“她几次三番让母后败了下风,又轻而易举除了母后的心腹。母后口中的贱女,倒是个劲敌。”
“侥幸罢了,本宫看她日后还能笑得几时?”
皇后凝心屏气,殿内鎏金灯火在她眼底碎成冷光。她转而将案上的宣纸一点点撕个粉碎,纸页破裂间发出细碎的声响。
“有些东西就不该存在。”
萧启瞧着皇后如今这般低笑出声,那笑声顺着殿内穿堂风卷过,带着几分说不出的诡异。
“母后,这是一点念想也不给儿臣留啊。”
皇后猛地回头,瞥见那水锦蓝衣裙和太子阴沉着的脸。
“你该做的就是成为南邑的储君,其他的都不重要。”
萧启走到她面前,抬手将皇后鬓边一支摇摇欲坠的赤金步摇拔下来。
“是啊,只要能当上储君,什么都不重要。”
萧启趁其不备,将那只步摇抵在她心口处,轻划着那黄锦绸缎上的凤凰。
他的眼神近乎癫狂,稍不留神那步摇就会直冲心口。
皇后身体一僵,不停地吞咽着口水。
她神情凝重地盯着萧启,却见萧启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
“儿臣记得少时母后便说,没人可以挡儿臣的路。可如今儿臣觉得是母后管得太宽了,儿臣是否也可以像除掉那些拦路虎一样除掉母后呢?”
“启儿,你在说什么混账话!”
皇后越是抓狂,萧启却越是冷静。
“那些想做垫脚石的人,是您的棋子。儿臣,从来都不是。母后切记,这太后既可有,亦可无。”
皇后抬手一巴掌扇在萧启的脸上。清脆的声响撞在书房的每一个角落,连案上的墨汁都晃出了涟漪。
“你别忘了,是谁一步步把你推向太子之位!本宫既可立你,亦可废你!”
萧启的半边脸颊迅速涨红,笑声却更冷半分。他抬手擦去唇角的血丝,眼底再无半分往日的怯懦。
“母后从前仗着沈伯堂依靠北宁,在朝廷内外只手遮天。沈伯堂死了,母后想打我这个傀儡皇帝的主意行不通。”
萧启轻靠在皇后的肩膀。
“今时不同往日,母后就安心地在后宫颐养天年吧。”
此话一出,皇后胸口剧烈起伏,凤冠上的珠串乱颤。
她的声音发颤,扯出一抹倨傲的笑,只是那笑意连眼底都未及,便被浓重的寒意冻住。
“启儿…真是长大了。”
萧启挺直腰板,漫不经心地说道;“母后的教诲,儿臣可是从未忘过。”
皇后锦缎下的心跳如擂鼓,面上却强撑着威严。
“若无本宫在朝堂之上替你周旋,你如今还能对本宫如此猖狂?”
萧启闻言,抵在她心口的步摇又近了半分,冰凉的尖儿几乎要刺破绸缎。
“母后说得没错,您操劳多年,为的却不是儿臣。您为的,是魏氏。母后若有其他人选,何苦精心设计扶持我一个浪荡之人?”
皇后被怼得哑口无言,踉跄着后退数步,后腰撞在案角,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气。
“好,那本宫就看看,本宫培养的好儿子能成几时气候!”
皇后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仓惶地从东宫的书房走出。
萧启却在她走后,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母后,您出局了。”
东宫书房的一切,被躲在墙角处的沈司容一听无余。
她趁萧启心情平复后,在东宫庭院一遍遍唱着《子夜歌》。
“落日出前门,瞻瞩见子度。冶容多姿鬓,芳香已盈路。
芳是香所为,冶容不敢当。天不绝人愿,故使侬见郎。
………
崎岖相怨慕,始获风云通。玉林语石阙,悲思两心同。
见娘喜容媚,愿得结金兰。空织无经纬,求匹理自难。”【注1】
悠扬的乐曲很快传到萧启的耳朵里。自打沈司容入宫,萧启从未宠幸过她。除了依兰香那晚。
从前,萧启只觉得沈司容嫁给他是为了太子妃的头衔和沈伯堂的地位。
可如今,她一夜之间成了孤家寡人。沈府死的死,流放的流放。细细想来,她亦是这场权势中的牺牲品。
她能依靠的也只有萧启了。
“此前从未听闻,你还会唱曲儿。”
沈司容忙不迭地起身。
“东宫寂寞,臣妾只能唱唱曲儿打发时间罢了。”
“你这话的意思,是本王冷落你了?”
沈司容垂眸故作委屈之态。
“殿下日日繁忙,臣妾哪敢奢求殿下分心。”
萧启瞧着沈司容惹人垂怜的模样,溢出一声低笑,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她的脸庞。
“近来消瘦许多,放心日后本王一直陪的身边。”
沈司容紧攥着裙摆,连呼吸都急促了两分。
“臣妾家中落败,殿下不嫌弃臣妾,已经是臣妾之幸了。”
他缓步走到沈司容面前,温热的气息扫过她的发丝。
“你恨沈听遥吗?”
沈司容将裙摆攥得更紧了,这话像根细针,猝不及防刺进沈司容心里。
“臣妾恨,可臣妾更恨自己愚昧至极。臣妾不懂那些阴谋算计,要是能及姐姐半分,或许沈家就不会如此了。”
萧启看着她颤抖的背影,眼底的笑意淡了几分。他抬手轻挑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
“你从前没有的,本王都会让你拥有。谁让你是本王的太子妃。”
萧启绕着她踱了半圈,目光落在案上那架七弦琴上。
“方才那曲你唱得倒是情真意切,是在想着本王?”
“臣妾心中只有殿下,从未有过第二人。”
萧启低声重复,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只有?本王记得,同你有个孩子。”
沈司容见萧启主动提及此事,加上刚才在书房门口听到的。
她望着萧启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当即猜出萧启的心思,决定利用他的怜悯赌一把。
“是臣妾身子弱,没能保下那个孩子。虎毒不食子,母后终归是有自己的苦衷。否则,怎会让殿下失去自己的孩子呢?”
沈司容啼哭不止,眼底的光亮一点点暗下去,只剩一片茫然。
萧启半环抱着她,眼角多了些许动容。
他沉默片刻,俯下身,用手臂轻轻环住她的肩背。虽然动作算不上温柔,却是沈司容从前可望而不可及的。
“母后糊涂,有些事她拎不清。你若真心悦本王,就多替母后分担些。本王自然会好好待你。”
萧启的话,让她心头一跳。他的意思,不过是让自己多盯着后宫的动向,替他监视皇后。
这机会正是沈司容需要的。
沈司容冷笑一声。她懂了,从始至终,萧启都不是那个不谙世事的浪荡皇子。
他野心藏得够深,深到用风流的表面骗过所有人。
可沈司容顾不得这些,她只好顺着杆子向上爬。
萧启靠不住,林俨也靠不住,她如今的处境让她不敢依靠任何人。
她知道,选择自己是她唯一的活路。
“殿下放心,母后若是力不从心,作为儿臣分担是应当的。”
萧启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审视,随即又覆上往常的漫不经心。
“本王的容儿,真是善解人意。那今日,本王就好好宠幸宠幸你。”
沈司容垂眸,顺势往他怀里蹭了蹭,语气软得令人心颤。
“臣妾就知道,殿下还是爱臣妾的。”
当萧启沉浸在与沈司容鱼水之欢时,沈司容那笑意瞬间垮塌,眼角滴落一行清泪。
此时的宠幸不过是萧启对棋子的嘉奖,只可惜沈司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满心满眼只有启哥哥的沈司容。
他的嘉奖不过是沈司容向上爬的工具,绝无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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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出自南齐清商乐《子夜歌》“落日出前门,瞻瞩见子度。冶容多姿鬓,芳香已盈路。
芳是香所为,冶容不敢当。天不绝人愿,故使侬见郎。
………
崎岖相怨慕,始获风云通。玉林语石阙,悲思两心同。
见娘喜容媚,愿得结金兰。空织无经纬,求匹理自难。”为部分内容。
2.虎毒不食子是俗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