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遗

　　出租车来了，宋彦坐在后面，刚坐在车里还是会有一点发抖，于是闭着眼睛缓了好一会儿，再睁开眼看看外面，雨不太大了，能看见行人穿着雨衣忙着走路，忙着骑车，忙着搬货，街上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宋彦想起了尚柏的背影，他跟家里关系一直不好吗，一开始出去工作的时候有没有哭过，是否也是没日没夜的忙过，是否也搬过什么很重的东西，做那么多事真的不累吗，可尚柏努力走过来的路却是像这粗糙的沥青街道，有雨水的地方泛着点点星光，被霓虹灯照得五彩斑斓，宋彦觉得他想伸手抱抱那个背影。

　　“师傅，能改个地址吗？”

　　“能啊，你想去哪？”

　　“去陶安师范大学，东门。”

　　“哎呦，远着呢，估计得加四五十块。”

　　“没事。”

　　“好嘞！”师傅说话声音大了许多，一打方向盘掉了头。

　　到陶师大门口，宋彦拿着塑料袋下了车，师傅一踩油门离开了，下雨天，好接单呐。

　　宋彦站在之前尚柏站着的那颗树下，盯着校门看了很长时间，下雨天，进出的人不多，不远处保安室里有两个男人说笑着，一点都没被坏天气影响心情，宋彦也觉得自己心情很平和，可能是经过了一下午的心脏狂跳，到现在，已经再没有精力跳得那么快了，可他手心渗出的汗液告诉他自己还是很紧张。

　　突然一个电话响起，是郝达。

　　“草！这都快一个小时了你怎么还没到呢，饭都凉了，别不是给卷到车祸现场了吧。”

　　“我突然想回家了，就改地址了，抱歉忘跟你说了。”宋彦笑了笑。

　　“……草。”郝达挂了电话。

　　宋彦盯着手机，觉得给尚柏打个电话嘛，又不是什么难事，前段时间不是才联系过嘛，于是拨通了电话。

　　“宋彦？”尚柏的声音里有些惊喜。

　　“尚柏。”宋彦喊出这个名字的时候，觉得心跳又开始了。

　　“有事吗？”

　　“我在你学校门口呢，尚博士，能出来见个面吗？”宋彦笑着说，尽量让声音保持镇静。

　　“啊？哦！我马上来！你在车里等吧！雨还下着呢！”尚柏马上走了起来，又折回拿了把伞。

　　“嗯。”

　　宋彦在树底下绕了好几圈，脑子里乱的很，他左胳膊还是动不了，也拿不起来，大腿也还是疼，好在能走。

　　“宋彦！”尚柏在能看见宋彦的地方就开始喊，然后发现对面没带伞，于是跑了过来。

　　宋彦一看到他，瞬间觉得一下午的那些事情好像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保安室里面的说笑也救不了他现在难过的心情。

　　尚柏走近跟前，才看清宋彦脸上的伤，“宋彦？！这是怎么弄的？你车呢？怎么不在车里？”

　　“我没事，车让一个疯子撞了。”宋彦盯着他，盯着他的眼睛，鼻子，嘴唇，锁骨，确定人站在自己面前了。同时，尚柏也盯着他。

　　“撞，撞了？！”尚柏眼睛里有惊讶，更多的是恐慌。

　　“尚柏。”宋彦看着他，又想到那个悲伤的眼神。

　　“撞哪了？！拍片子了吗？！没撞到头吧？！骨折了吗？！”尚柏看了看宋彦脸上的伤，又摸了摸他的胳膊和手，着急的问。

　　“我没事，都没事。”宋彦笑了。

　　尚柏看看宋彦，确定他是真的没事，于是冷静了些，要有事的话，这人现在就不在这站着了，但也肯定不会给他打电话。从撞车到现在，再加上去医院等等，少说也有一个小时吧，一个电话也没有。想到这，尚柏觉得心凉了半截，追到最后，怎么就连好朋友都算不上了。

　　看着尚柏的表情有些不对，宋彦忙拉起他的手，有些结巴的说：“尚柏，我，我想来，我想见，见你。”

　　“……我送你回去。”尚柏的声音很沉。

　　宋彦听出尚柏的声音也不怎么对，可他不知道是哪里出问题了，他觉得如果早些时间跟尚柏说这些话，尚柏会很开心才对。

　　一路上两人一句话也没讲，尚柏看着窗外，他不懂开车，完全想象不出宋彦撞车的情况，他在雨天是怎么开车的？开车去哪？是怎么就撞了？撞前面了还是撞后面了？怎么去医院的？都无从得知，只知道反正宋彦就是安顿好一切了，才过来了，尚柏觉得如果他那天真的被大众带去4S店了，肯定会把宋彦叫过来，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那为什么宋彦去医院的时候没给他打电话，哦，可能是因为是滥好人吧。

　　“老三，鹊华东街五点多的时候撞车了。”司机的对讲机里有人在讲话。

　　“哎你才知道啊，从撞了以后我们几个就没跑那条路了。”司机笑着说。

　　“听老五说是专门撞的，草，真牛逼，五点多下的挺大，路最滑了，专挑这时候撞，多大仇啊。”

　　尚柏的眼睛瞬间睁大了，他仔细听着他们的对话。

　　“谁说不是呢，这两天还是别去那条路了。”

　　“本来那条路也都是些大货车，不去了，这周都不去了。”

　　尚柏转头看了看宋彦，对面没什么反应，呼吸也很平稳，他眼底映着微弱的光，看上去有些疲惫，没有害怕，也没有难过，其他的也看不出来。尚柏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好像鹊华东街就在他眼前，车祸就在他眼前。

　　回家以后，宋彦等着尚柏开口说点什么，他要不开口，宋彦就觉得心慌。

　　“我去热水，你去换衣服。”尚柏眉心微蹙。

　　“好。”宋彦拿了块毛巾进了卧室，他的衣服都湿透了，全部都得换。

　　过了一会，尚柏端着一杯水敲了敲卧室门，宋彦忙把换下来的衣服一股脑塞进衣柜最底下的空位置让他直接进来，因为他的腿比刚才还要肿的厉害，需要些时间才能走到门边。

　　尚柏没有讲话，把水递给他，他坐在床尾接过来，喝完了水，又用毛巾擦着头发，尚柏则坐在床尾的椅子上看他。

　　卧室和其他空间都不太一样，从地板到柜子到床，再到床尾放着的一套桌椅都是实木的，墙壁是灰色，宋彦只开了床头灯，所以整体颜色很暗，只有窗帘是白色的，并且挂着一串暖黄色的星星灯，卧室的窗户不是落地窗，但也不小，或许白天的时候这个房间会亮堂一些。尚柏现在无瑕顾及什么灯，他端详着宋彦的右脸，擦破的地方看着都疼。

　　宋彦也看着尚柏，能看出来他眼神还是很平静，可平静下面是一些害怕。

　　“能跟我说说吗？”尚柏终于开口问了。

　　“我这次的项目代建负责人，这个人为了往自己兜里多塞钱，做了很多不合规的事，这次的车祸也是因为他。”

　　“没早举报他吗？”

　　“我一开始不想跟他扯上什么关系，以为真的感觉很恶心，他这个人，就算能脱身也需要非很多心力，况且我不是很清楚他有多大能耐，也不知道这种人还有没有底线，我的上司，实话说，拿钱办事他乐意，遇到这种事全指望他不太现实，如果一开始就正面冲突的话被栽赃陷害就麻烦了，当时我手上的证据也不多，所以一开始没选择举报。”

　　“后来呢？”

　　“我用了公司审计部的一些调查渠道，联系到了他们审计部的一位离职人员，这个人刚入职不久就被他带了绿帽子，怕事情败露还把这个人赶出公司了，奈何没人能左右他在公司的高管地位，所以这个人走之前找了他很多把柄攥在手里自保，上周的时候证据够了我就举报了，今天早上给他发了传票，我去录口供，没想到被他妻子盯上了。”

　　“就没人能帮你吗？”

　　“我团队的那几个兄弟，他们帮了我很多，只是没皮没脸的人天下无敌啊，最后连监理和质检都被他收买了。”宋彦无奈的笑笑。

　　尚柏觉得他自己真的帮不上什么忙，上个月宋彦还说没被工地的人欺负，过生日的时候还乐乐呵呵的去学校接他，再次出现的时候就伤痕累累，为什么宋彦要遇到这种事？他甚至开始考虑去庙里给宋彦祈福，连同换一套水逆退散的手机壳，有必要的话，逼宋彦去穿红色的衣服。

　　“我再给你倒一杯吧。” 尚柏心烦意乱，拿起水杯要离开。

　　宋彦右手拉着他没让走，“尚柏，不用你做这些，我有手有脚，你别做这些。”

　　宋彦的脸上没有任何难过，甚至还有一丝微笑，尚柏觉得这傻子放松的甚至是不正常，宋彦他妈的不是被撞傻了吧！可如果宋彦真的躺在了医院，浑身插着管子，那就看不到这双温暖的眉眼，这样的微笑，鼻子和嘴唇要被呼吸机遮着，或者断了胳膊断了腿，不能肩并肩一起走，不能收到拥抱，甚至可能……

　　尚柏的表情从失落转变为生气，再转变为害怕，宋彦都看在眼里，他惊慌失措，感觉一阵揪心，他拉着尚柏的手，把人往自己这边拉了点，又竭力往前挪了挪，在尚柏脖子的侧面留下一个不深不浅的吻。

　　尚柏懵了一下，他看到了背着光的宋彦的眼神，长睫毛下是无尽的柔软，像有什么东西要溢出来一样，一瞬间，他的眼神从惊讶又变成了固执，他的唇快速落在宋彦的唇上，又快速分开。

　　宋彦依然看着他，依然柔软。

　　尚柏更大胆了些，再一次，重重的吻了一下。

　　宋彦看着这个人，尚柏的眼眶有些红，他顾不得腿部的疼痛，又向前挪了挪，环着尚柏的后脑勺把人按在自己这边，他也重重的吻着，想要回应。尚柏更大胆了，将人一把按在床上，用舌头撬开对方的牙齿，唇齿相交，来回纠缠，宋彦所闻到的，所感受到的，都是尚柏干净的气息，心里真是开心的要命，他右手一路向下，摸了摸尚柏的后背，最后环上了他的腰。

　　尚柏想了想，没管那只手，只加重了唇上的吻，宋彦用力回应，被他咬破了唇内壁也没停顿半秒，有时候宋彦的睫毛甚至碰着他的脸，有些痒，亲吻声充斥在在两人耳畔，他克制着自己尽量不去碰宋彦受伤的地方，宋彦的那只手却没完没了的摸着他的头发和后背。慢慢地，他感觉到了宋彦的某个地方有些不对，就跟他自己的一样，他伸手想去碰，宋彦一个激灵，忙抓住他的手。

　　“尚柏！”

　　“……”尚柏没说话，看着宋彦。

　　“尚柏，我问你，你老实回答，我是个男人，你家里介意吗？”

　　“……不介意。”尚柏有些清醒了。

　　“不介意就好，不介意就好……”宋彦盯着尚柏的眼睛喃喃自语，又急切的低声说：“尚柏，你听我说，我没法儿跟家里说咱俩的事，我要说了，我父母会把我废了的。”

　　“……”

　　“我真的……没法儿说。”宋彦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是什么样的，是对父母的无奈，是对尚柏的愧疚，还是对这段关系的祈求。

　　咱俩的事？

　　跟父母说？

　　实话说，尚柏有些惊讶。

　　“宋彦，你早就在想这个问题了？”

　　“是，上上次见你之后我就开始想了。” 宋彦抓着尚柏的那只手紧了紧。

　　上上次？玉兰花开的时候？那么早！

　　不，不对，宋彦说他父母也接受不了同性恋。

　　尚柏喉咙滚了滚，巨大的欣喜和巨大的悲伤来回相冲，让他心里一半热一半凉，就像刚知道自己能读博的那天给家里打电话，却依旧在刚接起的一刻被挂断。

　　读到博士也没用，没人承认的。

　　宋彦真的也喜欢我。

　　不，互相喜欢也没用。

　　就只能到此为止。

　　事到如今以后恐怕朋友都做不了了。

　　只要我一天是同性恋，我就一天不得安宁。

　　就因为同性恋，就不能有我想要的结果吗！

　　我就要宋彦，我就要站在他旁边。

　　不，不能让宋彦为难，他有父母，就到此为止吧。

　　尚柏觉得自己快要被分裂了。

　　“这种问题，宋彦，我无解，所以我教不了你。” 尚柏惊讶自己语气的平静。

　　教不了，对，是教不了，没人能教，尚柏说的对，是无解，一辈子无解，教不了就教不了吧，也不是什么都得教。

　　“……那就不教了吧。” 宋彦放开了那只手。

　　不用再想了，一想就神经紧绷，想了一个月都没有头绪的事情，再想多久也没用，父母不可能认同他和尚柏的，不认同就不认同吧，他们不认同的事多了去了，终于不用再想了，也不愿再想了，今天发生了那么多事情，没缺胳膊短腿的回来，还把尚柏拐回来，答案不就很明显了吗。

　　尚柏的父母不介意，尚柏不会被打，也不会被赶出家门。

　　绝对不能和尚柏散了，除非我今天被撞死。

　　没什么可想的了。

　　尚柏没动，看着宋彦。宋彦整个人像烂泥一样放松，并抬头在尚柏嘴上嘬了一口。尚柏懂了宋彦的意思，他觉得自己确实是老鼠屎，自己都无解的事，还要把宋彦卷进来，可身体却不由自主的贴着宋彦，嘴上的力道也更重了些。

　　宋彦再一次强烈的回应，脑子里想的全是尚柏的笑，尚柏的悲伤，尚柏的一举一动，想着尚柏现在就在这里，想着一抬手就能把人抱紧，一吸气就能闻到尚柏的味道，还有那些没完没了蹦出来的不宜画面。

　　尚柏的手伸进宋彦的裤子里，碰了碰他的东西，宋彦没有反应，由着他来，于是再一次，尚柏大着胆子摩挲，已经有些湿了，他把自己的附着宋彦的，灼烧感直冲两人的神经末梢。

　　宋彦低咳了一声，这段时间也查过一些东西，千千万万少儿不宜的想法在脑子里过了个遍，可这种的他没搜到过，也是真没想过，只听见些声音，也没好意思看，灼烧是表面，电流感带来的阵阵酥麻才是内里，他用力往下按着尚柏的腰，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肯定不是什么正经表情，只觉得大脑已经宕机了，呼吸也不稳，但还是一字一句的说：“尚柏，我敢打赌，你脑子里装的肯定都是废料。”

　　“宋彦，你没想过吗？”尚柏眼角和耳根通红，甚至锁骨也一改往日的冷色，微微泛着红。

　　“想过，没想过这种的。”

　　“这是常规操作。”尚柏笑了。

　　“你大爷的常规操作，欺负我左手不能动。”

　　尚柏没理他，附上他的唇，并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尚柏的手并不软，甚至可以说是粗糙，手掌处还有些茧，这都是早些年打工的时候留下的，宋彦觉得真他妈要命，他呼吸已经全乱了，甚至下意识把右手搭在尚柏的手上，磨着尚柏手上突起的青筋，在毁掉两条裤子的一瞬间，感受到了那道长疤。

　　尚柏调整了一下呼吸想起身，宋彦揪着他的领子没让。

　　“宋彦你干嘛？”尚柏笑了。

　　“再，再趴会儿吧。”宋彦这才感觉到两个人的裤子和薄卫衣都毁了，脖子上好像也有，贴着的地方一片黏腻，顿时有些结巴。

　　“你腿受得了吗？”

　　“受得了。”

　　“……还要吗？”

　　“……”宋彦看着尚柏那双亮亮的眼和垂在眉梢的头发，又按着他的头接吻，尚柏的唇温润，可接吻的动作却很粗糙，宋彦几次都觉得嘴里被搅得天翻地覆，天翻地覆鲜活粗糙是尚柏的风格，他喜欢，尚柏不要难过不要生气，怎样都好。

　　雨已经停了，树叶被洗得崭新，偶然一阵风吹过，丁香的味道沁人心脾，雨水顺着叶子滑落在温湿的地面，滴答滴答。

　　乌云散去，露出几颗晦暗不明的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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