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谰语］菟丝子与红玫瑰

　　万圣节过后第三日清晨，留员名单公布的日子终于到来了。

　　早饭刚过，实习男仆们便在宿舍楼下列队等候。大家暗自揣度着自己的去留，每个人的心里都多少有些忐忑。

　　莱米卡已经很久没参加过晨间的集合了，他生疏地站到队伍最边缘，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待所有人到齐，阿什顿手持名单，清晰利落地念着，神情依旧是惯有的沉稳。

　　原本二十多人的新晋男仆队伍，经此筛选，竟走了七八个。

　　“没有念到名字的，去账房领完这两个月的工钱便可以离开了，庄园大门午饭前关闭。现在，你们可以去收拾东西了。”阿什顿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

　　被淘汰的人垂头丧气地拖着脚步离开，队伍瞬间空出一大片。

　　前面空了两个人，莱米卡往前挪了挪，恰好挨上了罗宾。

　　成功被留下，罗宾眼底藏不住的雀跃，激动地用手碰了碰莱米卡的手背。

　　莱米卡回了个浅浅的笑，心里却没多少轻松。

　　被留下是意料之中，但此时他更关心的是自己这回会被分去哪里，究竟是留在马场，还是……

　　莱米卡呼吸有些不自然，心中猜测让他的心怦怦跳。

　　只见阿什顿缓缓开口：

　　“被留下的人岗位不变。”

　　莱米卡：“……？”

　　希望，破碎……

　　也就是说，自己还要在那个鸟不拉屎马拉屎的庄园边边角日复一日地干着重复且无聊还没什么晋升希望工作吗！？

　　莱米卡欲哭无泪。

　　只是绝望不过持续了五秒，阿什顿的声音便再次响起：“但是，这只是暂时的安排。”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缓缓补充道：“藏书阁需重新打扫归整，要抽调人手。后续安排如下：上午，新晋男仆们照旧各司其职，该打扫的打扫，该值守的值守；午后统一到藏书阁集合，进行全方位清扫与归整，具体事宜由德弗里负责。

　　话音刚落，队伍里立刻响起细碎的窃窃私语，男仆们面面相觑，脸上神色各异。

　　暂时安排？

　　莱米卡眼珠一转。

　　——那也就是说，自己还有机会调到别的岗位？

　　莱米卡微微一笑，心里的希望又重燃起来。

　　阿什顿抬眼看向一旁的德弗里，吩咐道：“德弗里，现在先带大家去熟悉一下藏书阁环境，明天按安排正式开始工作。”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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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以为是你们干的好，管家才让你们来打扫藏书阁的，只是因为比你们有资历的男仆们抽不开身，才让你们这些业余的来打扫的。”

　　“你们现在能有这种机会，完全是撞了大运的。要知道，藏书阁可不是谁都能进的，只有庄园的主人和管家才能随意出入，连高级仆役都得批准了才能来。”

　　“上级仆役是谁都能当的吗？当然不是。身为上级仆役，不仅要长相过关、谈吐得体、会识字写字，还得在庄园有三年以上的工作经历。所以，地位孰高孰低，你们清楚，既然在藏书阁干活，就都听我的，知道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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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人说话可真是有够讨厌的。”瑞安听着德弗里自吹自擂的臭屁样，做了个呕吐的表情，一脸嫌弃。

　　罗宾偷偷在背后比了一个朝下的大拇指。

　　莱米卡看着一脸优越感的德弗里，冷呵一声。

　　——他对这个人一直没有什么好感。

　　德弗里是在城堡负责整理库房的高级男仆，和莱米卡马仆的身份隔着十万八千里，其实别说打交道了，平时压根儿碰不到面。

　　但是莱米卡知道面试那天自己被分去马场和他脱不了干系，宿舍被分的那么偏也少不了他的手笔，因此打心底里讨厌这个家伙。

　　德弗里在前面夸夸其谈半天，翻来覆去无非那几个意思：

　　一、他是高级男仆，他们这些下级男仆都得听他的。

　　二、书很贵，碰坏就完戏了。

　　三、 干的差的要被遣回原来的岗位，不准留在藏书阁。

　　直到大家听得不耐烦了，德弗里才终于动身带他们前往藏书阁。

　　三层石砌的藏书阁静立在庄园绿荫深处，青灰色石灰岩墙体历经岁月打磨，泛着温润的哑光。从外侧望去，深棕红色玻璃如蒙着一层暗纱，让人只能模糊瞧见内部高大书架的朦胧轮廓，而很难看清里面的全貌。

　　德弗里用钥匙开了藏书阁的锁。

　　厚重的胡桃木大门缓缓推开，陈年的老灰伴着旧书特有的油墨气息扑面而来，呛得人下意识屏住呼吸。

　　“咳咳……咳咳咳……”站在最前面的德弗里第一个受到冲击，扬起的尘土毫不留情的往他的衣服上招呼。

　　他嫌弃地往后退了好几步，手边扇风边拧着眉道：

　　“该干什么刚刚都跟你们说了，现在就开始打扫，从第一层开始，把书架都擦一遍。我现在去换件衣服，你们抓紧时间，回来我要看到进展。”

　　说罢，他弹了弹前胸的灰，转身往宿舍楼去了。

　　“……？”众人看了看黑洞洞的藏书阁，再看着德弗里远去的背影，懵了。

　　不是，这就走了？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瞪了半天也什么都没瞪出来。

　　所以，这要……怎么干……？

　　大家都是新晋男仆，地位都等同，德弗里一走，一行人群龙无首，谁也不知道该听谁的，谁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尤其在知道藏书阁里的东西非常贵重后，就更不敢轻举妄动了。

　　一群人在风中凌乱。

　　“所以……接下来该怎么做……？”罗宾一脸呆滞。

　　“等那个德弗里回来呗，反正出了事算他头上。”拉米塔冷冷一哼。

　　“你以为他就不会推锅吗？”瑞安嘴角抽抽。

　　“管他的……先进去吧。”莱米卡僵硬一笑。

　　话都这么说了，几人熟人相互看了看，犹豫着推开门，其他人也跟在他们后面，小心翼翼地走进去。

　　——结果刚进去就后悔了。

　　空气里弥漫的陈年灰尘瞬间涌进鼻腔，呛得人嗓子发紧。不过眨眼的功夫，十来个人里就有四五个同时捂着脸打起了喷嚏，此起彼伏的“阿嚏”声在空旷的阁楼里回响，好几个人狼狈地捂着鼻子，又灰溜溜地退了出来。

　　楼内光线昏暗，又被灰尘蒙了重重的一层纱。莱米卡强忍着咳嗽，捂着鼻子借着门外透进来的仅有的微光，摸索着找到了窗户的位置，赶紧回头招呼众人开窗通风。

　　过了好久，灰尘终于散了些，起码能让人正常呼吸了。

　　有人找出了火柴和蜡烛，擦燃后点亮，昏黄的火苗在昏暗的藏书阁里摇曳起来。

　　借着光，藏书阁的全貌才缓缓显现。

　　众人瞬间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四面墙壁、过道两侧、角落深处……全都摆满了书柜，密密麻麻的书籍堆叠排列，一眼望不到头，根本没法目测到底有多少本。

　　“这要整到什么时候？？？”罗宾亚麻呆住了，眼睛瞪得溜圆，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的崩溃。

　　所有人的想法都和他如出一辙——这是在开玩笑吧！？

　　“逗我们呢？就这规模，扫几年都扫不完吧！？”

　　“这从哪开始扫啊？还得把书全都搬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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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真不怪他们犯难。

　　刚刚德弗里说了一堆事宜，跟没说一样，只是说要“打扫灰尘”，可是具体从哪开始、书该放哪里、先干什么后干什么，一概没吩咐。

　　莱米卡看了看面面相觑的众人，心里有点不安：

　　这么瞪眼干等肯定不是办法，如果德弗里回来之后看不到进展，一怒之下跟管家告了状……那后果不堪设想。

　　他看了看满架蒙尘的书籍，思考片刻提议道：

　　“要不……先腾出一片空地吧。”他看了看众人，用手指了指地上积得能印出脚印的灰尘，“先把灰扫掉，然后把书架上的书从第一层开始往下搬，再找块湿抹布把架子擦干净，你们看行吗？”

　　有他这么一挑头，原本杵在原地无从下手的仆役们像是突然找到了主心骨，纷纷跟着行动起来。

　　一部分人小心翼翼地捧着书往下搬，另一部分人跑去打水找抹布，藏书阁里总算有了点忙活的声响。

　　莱米卡翻出墙角的扫帚和拖把，三下五除二扫出一片干净的空地，随后也加入了搬书的队伍。

　　虽然这安排算不上多周全，大家做的甚至有些手忙脚乱，但起码总算是开了工。

　　…………

　　转眼已近正午，德弗里才慢悠悠地“换完衣服”回来。

　　当然，德弗里当然不可能换衣服换一上午，他只是找个借口离开罢了。

　　毕竟他知道，这些新男仆们没有自己的指挥，准会乱作一团，把活干得乱七八糟。等这个时候，自己正好借题发挥，好好数落他们一顿，先踢去几个自己看不顺眼的人，再顺便立立威……

　　德弗里被自己的机智折服了。

　　谁知，他刚迈进藏书阁，却发现自己预料的场面并没有发生。

　　众人正各司其职，擦书架的专注擦拭边角，搬书的轻拿轻放按序堆叠，一派井然有序的忙活景象。

　　德弗里：“……？”

　　藏书阁人们忙前忙后，完全没有人注意到他。

　　他愣了一瞬，唇角刚扬起的一丝得意瞬间僵住了。

　　——不过这丝毫不影响他端着架子。

　　德弗里清了清嗓子，刻意放大的声响让场内瞬间安静下来。

　　他挺直脊背，迈着故作沉稳的步子，随机走向一个正在擦书柜的男仆，用手帕蹭了一下柜子上莫须有的灰，沉着脸道：

　　“这活怎么干的？不知道木头的缝隙也有灰吗？会不会擦？”

　　还没等那个男仆解释，德弗里转而看向一个搬书的仆役，语气愈发严肃：“这些书可都是极其珍贵的古籍，一次性搬这么多，回头把书页压皱了，你担得起这个责任？”

　　那男仆看着自己只堆了四本书的手，满脸诧异，想反驳却又不敢。

　　其他人面上没表现出什么，内心早就无数个白眼翻上天了——这人纯纯找茬吧？

　　气氛尴尬到极点，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就在这时，大管家阿什顿迈进了藏书阁大门。

　　他的目光扫过井然有序忙活的众人随后落在了正一本正经训人的德弗里身上。

　　德弗里一看来人是管家，立刻迎上去，语气平淡却带着几分邀功的意味：“这些下人做事还是欠妥帖，好在我及时训斥了，总算没出什么差错。”

　　阿什顿淡淡颔首。

　　德弗里脸上瞬间绽开从容的笑容，毫不脸红地躬身：“是，一切尽在我的掌握之中，您尽管放心。”那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仿佛这一切都是他的功劳。

　　不远处的罗宾见此情形，忍不住跟莱米卡小声嘀咕：“明明都是你安排的，怎么好像功劳都是他的一样。”语气里满是抱不平的愤愤。

　　莱米卡看着德弗里那小人得志的样子，缓缓眯起了眼。

　　他当然想在管家面前拆穿德弗里的那虚伪的假面，狠狠出一口恶气。可他清楚自己只是一个地位低微的下级男仆，贸然出头，不但得不到管家的重视，还会得罪上级男仆德弗里，引来更多麻烦……

　　——所以还得等。等一个合适的时机，等自己有足够的底气，再让这虚伪的家伙原形毕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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