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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梅香被乾元的信香勾出来,同那龙涎香先纠缠在了一处。谢不宁的指间好像就绕着那块白绫,说出口的字字都在将它重新收紧。
庄妃毒发的样子在谢青若眼前消退下去,他听进去了谢不宁说的每一句话,又望着谢不宁的眼睛。谢不宁向来都是这么看宫里的妃嫔,看自己的母妃也一样。
句句有错,那句聪慧却像一句定言一般止住了他的动作,放任谢不宁继续说下去。
“如若陛下不是乾元,庄妃就不必中蛊,像其他妃子一样被打入冷宫,我或许就得以痛快了。”
他不仅分化成了乾元,还没能阻止谢不宁在自己母妃身上下蛊。
“如若陛下肯好好做个傀儡,好好下那一道圣旨,庄妃就不必死得这么早。”
韬光养晦,经年种种都让他恨透了谢不宁,要他听自己母妃的话下一道斩首的圣旨太难,他那时只愿谢不宁尝尽生不如死的味道。
可他忘了,他的母妃煎熬多年,连性命都不肯顾,或许就缺这道赐死谢不宁的圣旨。
“可惜,陛下太聪慧,陛下又学我几分,”压制般的信香让谢不宁逐渐失着力气,他很少说这么多话,在今日却不会停。
“舍身救母是个好念想,”他的指尖描摹过谢青若的眉,太热,在殿里又很暖,像刚划开的血肉一样。
“陛下却偏偏放不下受制于人的怨恨,偏偏生出对高位的觊觎,自己的恨太重,自己的命太重。”光退出大殿,一切都在夜里晦暗。
“有陛下这样的子嗣,庄妃难道不是咎由自取吗?”
谢不宁没有看错,当初没有杀了他,大概就如他现在所说,自己对他的恨太重,比庄妃对谢不宁的恨还要重。
怎么会不恨,怎么能不恨,他能有今日都是谢不宁一手促成。
信香在这刻决堤,是谁咎由自取,是谁悔不当初,又是谁痛不欲生。在谢不宁的手掐住他脖颈之前,谢青若将站在面前的坤泽压在龙椅之上。
谢不宁的眉眼都再清楚不过,今日还像当年,他那时如何听谢不宁为他谋划夺权,现在就如何听谢不宁在此嘲弄。
是他咎由自取,又不该是他咎由自取。过多的悲痛掩盖过所有的自辩,他将指节都攥得发白,同谢不宁僵持着。
他们两个,到底谁才是罪魁祸首?
今岁的第一场雪没能催开宫里的梅,今夜的梅香浓在谢青若的面前。清冷,单薄,他闻不到从前的甜腻,于是将坤泽的信香视作苦药。
苦药,毒药,信期的乾元吻过那太凉的唇,循过本能,欲将这股梅香当作忘忧的解药。
血肉相接,谢青若俯下身将谢不宁困在龙椅上,从他口中掠夺着坤泽的信香。
最是解药难求,血的腥气还掩着这缕梅香,他咬着,喝进腥甜的血。
白衣之下,蛇蝎的血竟也温热。
独坐半日,信期的乾元早就熬到了头,他等不及,他忍不住,饮鸩止渴般去找一缕又一缕梅香。
撕开胜雪的白衣,谢青若的眼前似乎没有再蒙着那层乌黑的血。龙涎香想折断面前的梅枝,它寻觅着,强逼着。
因着挣扎散乱的青丝无法蔽体,乾元的齿间沾满了血,来自谢不宁唇边,来自谢不宁颈项,来自谢不宁胸口。
施加于坤泽身上的疼痛成了唯一的宣泄,而含入口中的温热的血又给予了一种荒唐的安慰。
新帝抚过谢不宁散下的长发,掌心下不再是冷硬的龙首……
梅香变得湿润,变得有几分发甜……
痛苦的喘息响在他耳边,谢不宁这种时候断不会出声,那痛苦挨近他,点燃他……
……又像血一样黏稠……完成乾元信期所需要的契合。
梅香就是解药,看着谢不宁,谢青若就过渡了难熬的痛苦……
难堪还是作呕,一切都晦暗着,他的声音又轻又哑,“那皇兄呢,时至今日,皇兄这盘棋就真的下对了吗?”
“好多年,离皇兄分化成坤泽也有很多年了吧。”
他在问谢不宁,他在问自己,“为何要推我坐上这把龙椅?”
他握住坤泽的腰,将……送得更深处,他替谢不宁回答自己。
“因为皇兄拿不准,因为皇兄自己也知道,宫里就是囚笼,这大殿也在宫里,这龙椅也在宫里,这高位就更是逃不脱的囚笼了。”
他低头舔舐着刚才咬出血的地方,从谢不宁肩上尝过那混在血中的信香。
“所以在宫中,挑个最好掌控的乾元当傀儡再合适不过。争名夺权,天家的乾元都在抢这不胜寒的高位。”
“宫妃,皇子,都能成皇兄手里的棋子,连父皇都死在皇兄手里。”他们互相知晓最深的算计,互相知晓最浓的恨意。
“可皇兄最后就逃掉了吗?”
他太恨谢不宁,太恨经年的隐忍和煎熬,即位后用赐婚将谢不宁坤泽的身份昭告天下,逼迫他,折辱他。
赐婚,媾合,强迫,谢不宁还是没逃掉,甚至现在都困在他的身下,似乎坤泽此生注定离不了乾元一般。
谢不宁逃不掉,他也逃不掉。
坐在这样的高位上,每日听群臣辩驳,救不了生母,救不了他自己。党争,权势,都是他眼中的刀剑,而江山这盘棋比任何一盘棋都要乏味。
他逃不了,从前能下旨报复,便觉得不用逃,如今想逃,却早就晚了。
帝冠在今日被他的母妃解下,他在止渴的边缘停下,望着龙椅上的人。
谢青若的指尖滑过谢不宁的唇,拨去不再蔽体的白衣。“皇兄啊,今日我教你。”
他尝过短暂的解药,甘愿在龙椅前脱去一身帝袍。他赤身而立,目光留在谢不宁面上。
“皇兄出生时就克母,后来辗转宫妃之间,虽是皇子但与宫人无异。”
眉眼俱冷淡,星点凝固的血落在唇边,还像往日多病的四皇子,可这样的蛇蝎才最会生食血肉。
“那时皇兄在想什么,在恨什么?”谢青若问着,却避而不答。
“如果真是病弱的中庸,皇兄还会那样做吗?”那或许曾经是谢不宁的愿想,在十三那年就成空的愿想。
“百般算计,诸般隐忍,皇兄既然敢和天下这样一盘棋,又为何不敢想?”
“残害宫妃的事做了,残害血亲的事做了,就连弑君的事也做了,”字字泣血,染上这么多的血,又何必再穿那样一身白衣,“皇兄还是不能如愿。”
他似乎替谢不宁叹着,也熬不住这般的苦痛。
“或许皇兄一开始就错了”,龙袍亦是华服,比谢不宁等封地的那身华服更显贵,比谢不宁出嫁时的那套钗裙更艳丽。
“为他人算了那么多,最后不还是成空?不如在落第一颗棋子的时候就只为自己算。”
宽大的帝袍罩住残破的白衣,遮住淤痕和血迹,“皇兄比谁都适合这把椅子。”
困住他的龙袍裹在谢不宁身上,他笑出来,还是那般艳丽,也终知这是唯一的解药。
“坐在这样的位置上,还会有谁管皇兄是乾元,是中庸,还是坤泽?”阴云遮住了今夜的月,殿中比往日更暗。
他为谢不宁披上龙袍,跪在龙椅上挨近着,声音愈来愈哑,“以皇兄的城府,以皇兄的性子,何必怕自己会困于这高位之上,没有人比皇兄更合适。”
“不用找什么傀儡,不用给我的母妃下蛊,”泪从谢青若的眼尾滴落,将那昳丽的面衬得倒是比平常更淡。
“自然就没有后面的赐婚,自然不用有现在的难堪。”梅香引诱他,止不住的渴意催着他,他又……被里面的血肉托起。
“自然不会有什么中蛊,自然不会有什么毒药,我的母妃自然就不会死在今日。”他似乎已经扯下颈间的白绫,将痛苦过渡给面前的人。
他的皇兄,他的老师,他的仇人。
谢青若看清楚日日穿在自己身上的帝袍,张扬的游龙从袖口延伸到腰间,是绳索,是囚笼。
罩在谢不宁身上,将那梅香遮住,将那身白遮住,将此刻的血亲相/奸的媾合遮住。
而谢青若自己似乎从帝袍之中逃脱,似乎从痛苦之中逃脱,寻着,嗅着那梅香放任自己淹没在情潮内。
彷佛这样对他来说就是一颗解药,只要谢不宁更痛苦,只要谢不宁更难堪,只要认定罪魁祸首,只要罪不及身。
呻/吟和喘息落在他的耳边,帝袍变得更冷,变得更皱,染上那还在蔓延的梅香,留着本来就有的龙涎香。
为了逃脱丧母的痛苦,为了逃脱这样的高位,谢青若在今夜想得更多,算得更早。他陷入信期的昏沉中,看起来却万分清明。
他为自己教谢不宁,沉在这样的妄念里。没有什么大雪,没有什么蛊毒,只有一场再寻常不过的报复,而他无需争什么帝位,他的母妃也能活到很晚很晚的时候。
他吻着梅香,吻着坤泽很冷的唇。
又恰恰不知,倘若真的能够忘忧,何必会有滴落不停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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