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loating Star【浮星】

　　傍晚五点，广播站里播音员的声音终于暂停。
　　短暂的颁奖仪式结束，夜幕渐渐降临，成了今日运动会结束的讯号。同学们纷纷散场，走出了各种方向的不同路线。

　　但应许星还有任务在身。
　　——那就是协助志愿者收拾运动会用的道具和器材，运到器材室，再做逐一清点，确认无一丢失。

　　“真是的，还要做这种事情，好麻烦哦，”郁同伸了个懒腰，却还是老老实实地把实心球捡起来丢进铁筐里，“小应，等会儿就麻烦你把它运到器材室咯。”

　　应许星手里已经抓了两筐路障。他抿着嘴点点头，应了对方的话道：“那我先把这些路障送去器材室。”

　　“行，去吧，早点回来啊，”郁同挥挥手，笑眯眯地和他开起玩笑，“别又和上午一样乱跑，我们可没人能联系上你。”

　　应许星无奈地撇了下嘴角：“不会啦。”

　　……郁同这人真是的。应许星想，明明中午那会儿还那么温柔耐心地开导他呢，这会儿怎么又开始揭他短了。

　　“我在开玩笑啦。去吧去吧，快点回来啊。”
　　得到应允，应许星便转身，费力地抓着两筐路障往器材室去了。

　　器材室的门敞开着，但或许是因为现在时间略微地有点晚，在应许星抓着铁筐的边缘，气喘吁吁地迈进去时，屋子里只剩了一个在角落登记的青协人员。

　　……原来这里还有一个和他一样留到现在的苦力。

　　这样奇怪的念头只在应许星的脑袋里绕了一圈就跑了。因为下一秒，他很快地移开视线，把注意力放在了登记上面。

　　他要登记的不多，路障，篮球，还有等会儿拿回来的实心球。

　　不过，数球，倒算是个麻烦。
　　一、二、三……
　　二十七、二十八……

　　应许星先是仔仔细细地数了筐里的路障，将它们记到夹板上的登记表。随后，他把夹板放在一旁，开始数筐里和一些还摆在架子上的篮球。

　　……十五、十六、十七……
　　架子上的数完，应许星又弯下腰，去铁筐里把球一个个搬出来。
　　……二十一、二十二……

　　“砰！”
　　“嘶……”

　　手背莫名其妙地一痛，应许星条件反射地缩了下手，手里的篮球瞬间坠地，有气无力地在地上弹了几下，落寞地滚到了角落。

　　他低头，把手翻过来，粗略地看了眼。
　　一道歪歪扭扭的划痕，就这样出现在了他的手背上。

　　伤口不太深，也没出血，只是略微地渗出了一些血丝。应许星轻轻揩了一下，那些很艳的红色，便转移到了他的大拇指指腹上。

　　看着应该是铁筐里弯曲的铁丝划出来的。不过倒也正常——毕竟这个铁筐，看着就用了很久的样子。

　　应许星还在低头查看伤势，而就在这时候，身旁突然传来了一阵轻轻的脚步声。

　　哦对，那颗篮球……
　　“小应。”

　　来人的声音轻飘飘的，落在应许星的耳畔，却如同平地惊雷。应许星瞳孔骤缩，不可思议地别过头看去。

　　他是那么相信，自己只是听错了——
　　可命运却和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对方的手轻轻托着那颗脏兮兮的篮球，手指很长，骨节分明，甚至在昏暗的灯光中也能看见隐隐约约的青筋。而眼神顺着这只手往上扫，那张应许星再熟悉不过的脸，就会闯入他的视线。

　　……
　　顾默。

　　应许星咽了下口水。

　　……他刚刚怎么没有发现？
　　笨蛋！！

　　“你的篮球掉了，”顾默神色自若，极度平静地道，“刚好掉到我旁边，我就顺手给你捡过来了。”

　　……
　　顺手？
　　谁要他顺手了。谁要他捡了。

　　应许星不自觉地蹙眉，却也不好说什么。于是，他伸出那只受伤的手，打算接过顾默手里的篮球：“谢…”

　　一个完整的“谢谢”没能说完。因为下一秒，顾默那只空着的手，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了他的手腕。

　　……
　　……！
　　他这是要……干什么？！

　　应许星显然没料到对方还有这步动作。他愣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忙往后退了两步，想要挣脱顾默的手——
　　“小应，”顾默靠近他，声音很低，“别乱动。”

　　顾默的力气极大，应许星还是第一次知道，对方的力气能大到这种程度，让他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

　　疼……
　　应许星不甘心地咬着牙，眼里不自觉地泛了点泪光。良久，他却还是在顾默的坚持下，一点一点松开了紧攥的拳头。

　　顾默拉过他的手。随即，“咚”的一声，那颗篮球擦着应许星的鬓发，稳稳当当地落进了铁筐里。

　　“你受伤了。”
　　对方的掌心和指腹温热，轻轻擦过那条扭曲的伤痕时，给应许星的感觉也很特别。

　　温暖的，舒适的，令人眷恋的。
　　他垂下眼，视线不自觉地跟着人的指尖移动。
　　有点莫名其妙的……安心。

　　……
　　不对。
　　不对！

　　已经沉醉的大脑迅速发出警告，应许星浑身一颤，忽然反应过来了自己此时此刻在干什么离谱的事。

　　他怎么……
　　他怎么能让顾默拉自己的手呢！！

　　这个想法划过脑海的刹那，应许星往后退了一步，迅速抽回了自己的手。
　　——速度快到连顾默都没有反应过来。

　　“…谁让你拉我手了？”应许星说着，迅速把手背到身后，垂下脑袋，非常生硬地道，“受伤又怎么样，我、我又不要你管……”

　　顾默看着他，敛了敛眸，随即淡淡地收回了手去。
　　屋内仅他们两人，很安静，安静得应许星能够听见对方的呼吸声。他暗自捏了捏拳，实在搞不明白顾默为什么还在这儿站着。

　　“……郁同学长还在外面等我，”他底气不足地喃喃，边说边往旁边挪，“我要走了……”

　　但应许星并没如愿。
　　因为，在他话音刚落的时刻，一直一言不发的顾默伸出一只手，抓住他身后铁筐的边缘，拦住了他的去路。
　　——他被顾默完完全全地圈在了这个角落。

　　应许星蹙眉，不解地抬头，与顾默那双晦暗不明的眼睛对视。

　　“小应，”他嗓子微哑，“下午的那瓶水，是你送的吧。”

　　疑问句被硬生生篡改成了陈述句。也就是这样的一句，却让应许星听得后背有些发凉。

　　……顾默怎么知道？
　　顾秋语……把他出卖了？
　　不可能啊！

　　似是看出了他脸上的不可思议，顾默垂着眼，一字一句地揭示答案：“……小语从来不会给我送水。”

　　什……么……？
　　顾秋语不会给他送水。

　　那、岂不是……
　　这件事干得太明显了……

　　“……是我送的又怎么样？”应许星蹙眉，不自觉地再次使用了反问句来掩饰自己的心虚，“这是我的事情……”

　　“嗯，这是你的事，我知道，”顾默说着，弯下腰，把声音压得更低了，“那，你能不能告诉我……”
　　“为什么要一边躲着我，一边还给我送水？”

　　应许星瞪大了眼。

　　为什么……
　　对啊。为什么。
　　为什么呢。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突然被戳破的秘密被暴露在阳光下，第一次让应许星如此地不知所措。他看着面前人的眼睛，无端地感到气愤和委屈。

　　为什么。为什么？！

　　“……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啊！”

　　嗓音从喉咙里迸发而出，无端地扩大了十几倍。应许星咬着牙，指甲死死掐着掌心，钻心地痛。

　　如同他现在的心情一样。

　　“你问我为什么边躲着你边给你送水…”应许星咬牙切齿地盯着人错愕的眼，近乎失控地吼道，“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你为什么要边推开我，边给我送牛奶啊！！”

　　“你明明已经告诉我我们之间没可能了！那么你做这件事是为了什么？为了给我留个遥不可及的念想吗？还是把我当成你的什么玩具了？你说啊你说啊！”

　　热热的眼泪溢满眼眶，控制不住地往下掉，沾湿了应许星肩头的衣服。顾默抬起手想帮他揩掉，可还没碰到他，就又被应许星的手打开。

　　“……你别碰我！”

　　胸膛剧烈地起伏，委屈达到了最高阈值，压得应许星的心脏阵阵抽疼。他张开嘴，努力地做了两次深呼吸，觉得自己的脑袋莫名其妙地很痛。

　　“你能不能……能不能不要…”他抽噎着，觉得自己的掌心都要被指甲给掐出血，“不要仗着我的喜欢这样子伤害我啊……”

　　这样好痛啊。好痛啊。
　　泪珠像不要钱一样往下落，脸上早就糊了一片，分不清究竟是眼泪还是其他的什么。面前人再次沉默，也不再动作，就这样安静地看着他一抽一抽地耸着肩膀。

　　“小应，你……喜欢我？”

　　顾默的声音听着小心翼翼了不少，却还是那般地令他心烦。应许星抬起手，用手背擦了擦眼泪，任泪珠沾湿伤口，留下一片刺痛的感觉：“……”
　　“不重要了。”

　　不重要了。
　　这份他所期望着的情感，他永远不会再得到了。

　　应许星垂着头，还是重复那句话：“我要走了。”

　　顾默安静了一会儿。半晌，他一言不发地给应许星让出了一条路。
　　应许星就这样走了出去。

　　夕阳已经消失了，天边云彩层层叠叠，叠满了整片湛蓝色的天。应许星就这样一个人走着，走着，随后，一颗泪珠再次毫无征兆地落下，砸进了他的心湖。

　　涟漪层层叠叠地泛开来……
　　顾默。顾默。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再一次、再一次地——
　　说了十分违心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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