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向阳

　　太阳由东至西在天上画了个半圆，商务区里密密麻麻的写字楼像群山一样，忽高忽低，连绵起伏。

　　清澈的液体缓缓泻进溢水口，细腻柔嫩的双手掌心向上拦截水流，一汪小水塘在手心成型，顷刻间又被拍在了光滑红润的肌肤上。

　　身后不时有脚步声来来往往，程夕甩了甩手，转身回到办公室。

　　徐锐翘着腿坐在沙发上，眉头紧锁。他左手搭在扶手上，右手摩挲着腕间翠绿色的表盘。

　　脚步声由远及近，徐锐将腿放了下来，眉间舒展开，看向走进办公室的人。

　　“越总说是私人饭局，不谈生意。”他开口说道。

　　程夕抽出纸巾揩拭掉脸上的水珠，又擦了擦手，抬眸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私人饭局？我们仨？”

　　“不是，”徐锐低头解锁手机，看着聊天界面，答道，“还有她女儿。”

　　程夕脸上的疑惑更深了。

　　“你收拾好东西我们先过去，”徐锐在手机上划拉了两下，“就当吃个便饭的。”

　　程夕没再说什么，把纸巾扔进垃圾桶，鼠标在电脑上操作了两下，显示器上关机界面弹出，不一会儿，黑漆漆的屏幕上反射出她的轮廓。

　　饭店位于沿江大道上，门口车位充足，两辆车一前一后并排停好。

　　程夕从车上下来，抬头看了一眼门头。金色的简笔画在黑色的背景上勾勒出两片精致的云朵，右侧则是用较粗的楷体赫然写着“云阙”二字。

　　门头两侧的落地窗连通二楼，再往上，可以看到白色的遮阳棚在露台上崭露头角。

　　程夕跟在徐锐身后，走进饭店。

　　长长的自然景观将一楼的区域分割成两半，左侧是包间，右侧是卡座。卡座之间放置着印有云鹤的屏风作为隔断，轻纱垂帘成了天然的门扉。

　　服务员带着两人径直走进包厢，程夕环顾四周。

　　浅灰色的墙面上挂有一幅巨大的山水灯画，随着LED灯带接通电源，层峦叠嶂的山峰威严耸立，跃于墙上。圆圆的月亮白似玉盘，将山下的湖面照耀得如同星星闪烁。

　　“吃个便饭？”程夕脱下衬衫挂在角落的衣架上，打趣道：“私人饭局？”

　　徐锐看了一眼占据了包厢一半空间的硕大的茶台，又转过头看另外一侧紧靠墙面放置的仿真造型绿植。

　　“啥情况啊我的妈呀，”徐锐毫无头绪地说道，“我真的不知道啊。”

　　“这不是你订的地方吗？”程夕在椅子上坐下，双手抱胸一脸无语地看着他。

　　“不是啊，是越总订的。”徐锐开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小声嘀咕道：“不应该啊，融资的事情差不多都已经板上钉钉了啊。”

　　程夕没搭理他，低头拿出手机搜了一下，讥笑一声说道：“没事徐总，我查了一下，人均800，不算特别贵，你还是买得起单的。”

　　“不是这个问题啊！”徐锐双手在空中挥舞着，两步上前抽出椅子在她面前坐下，“这太奇怪了啊，你不觉得吗？”

　　“当然，她带女儿来跟我们吃饭就已经很奇怪了。”程夕翻了个白眼，双手一摊，无奈道：“但是来都来了，还能咋办。”

　　徐锐没理会她聊以自慰的说辞，自顾自地拿出手机打开融资协议反复查看，随后又给法务打电话询问各种细节，生怕漏掉了什么关键信息。

　　程夕懒得搭理他，从包里拿出电纸书放在桌上看了起来。

　　包厢的隔音做得很好，于是当有人推门而入的时候，两人都没有丝毫察觉。

　　“请问，是徐总吗？”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程夕猛然回头，瞳孔骤缩，不可置信地看着站在门口的人。

　　“然姐？”她惊呼出声，蓦地站起身来，椅脚跟地板摩擦发出一声刺耳的声响。

　　周然一身休闲打扮，长发随意地挽在脑后，简约自然的装扮让程夕感到有些陌生。

　　“程夕？”周然同样很是惊讶，“你怎么在这儿？”

　　两人一时间面面相觑，徐锐率先反应过来，走上前去朝周然伸出手：“你好，我是徐锐，这位是我妹妹程夕。”

　　“你好，我是周然。”周然也伸出手来同他握手，顿了顿又补充道：“我母亲越苒说她在这里约了几个朋友一起吃晚饭，喊我过来陪她。”

　　徐锐听明白了，侧了侧身拉开身后的椅子，说道：“先坐下喝口水吧。”

　　周然坐下后，徐锐简单介绍了一下情况，但没提融资的事，只说和越苒是工作上认识的朋友。

　　程夕往桌上的杯子里倒入茶水，用转盘推至周然跟前，又起身把电纸书收起来放回包里。整个过程她一声不吭，注意力全在另外两人的对话上。

　　“越总没跟你一起来吗？”徐锐开口问道。

　　“是一起来的，她去洗手间了。”周然答道，余光却不时往程夕那边瞥去。

　　程夕此时正把包往衣架上挂。

　　“你和夕夕之前就认识？”徐锐注意到她的目光，试探性地问道。

　　“是的，读书会认识的。”周然回答道。

　　程夕垂眸回到餐桌旁，在徐锐旁边坐下，一抬头发现两人正面色各异地盯着她。

　　“咋啦，怎么这样盯着我。”她明知故问道。

　　徐锐的视线在两人之间交替了一个来回，随后拿起手机对她们说：“不好意思，我出去打个电话。”

　　脚步声渐远，门被关上了。

　　程夕挪了挪屁股，脸色不自然地说道：“原来你就是越总的女儿啊。”

　　“嗯哼，”周然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她一年就回来几次，我们见面机会也很少。”

　　程夕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问道：“那你知道今天这个饭局是咋回事吗？”

　　“不知道，”周然喝了一口茶水，润了润喉咙，“她说要跟几个朋友吃饭，可能要喝酒，让我过来当司机。”

　　程夕闻言皱了皱眉，脑袋里回忆了一下和越总之前的互动，说道：“我觉得，越总可能是想介绍我俩认识。”

　　周然很是诧异：“怎么说？”

　　程夕把上次和越苒见面的事情给周然简单说了一下，同样也略过了融资的部分，只说是去对方公司拜访交流。

　　她刚一说完，却发现周然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怎么了？”程夕奇怪地问道。

　　“你这不是很敏锐吗？”周然嗤笑道，“怎么之前没看出来我喜欢你？”

　　程夕抿着嘴角，两侧的虎牙咬住下唇内侧的软肉，略微思索了片刻，正色道：“我确实想过这个可能，但很快又被我自己否定掉了。”

　　她松开虎牙，笑盈盈地说道：“因为你真的很像邻家大姐姐。”

　　周然目不斜视地盯了她好一阵，半晌，才移开目光，幽幽说道：“但我妈那边，恐怕确实是你想的那样。”

　　“啊？”程夕张着嘴巴，很是惊讶，“天下大同了吗这是？”

　　“因为我很早就出柜了，这些年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对这些事情看得越来越开，现在只想我有个伴就行。”周然说着，又朝程夕挑了挑眉，“所以，真不考虑一下我？”

　　程夕知道她在开玩笑，撅嘴说道：“你可别调侃我了。”

　　周然笑了笑，神色放松下来：“好啦，不逗你了。之前我说的话有点过了，我也一直想找机会给你道歉来着。”

　　“但是，总归是有点难拉下面子。”她晃了晃杯里的茶水，讪讪道：“要不是今晚这个饭局，我也不知道自己还得犟多久才肯联系你。”

　　程夕睁大眼睛看着她，问道：“你不生我气了？”

　　周然瞥了她一眼，说道：“生你气有什么用？大家都是成年人，本来我也没有资格要求你怎么样，毕竟你只是不喜欢我而已。”

　　程夕感觉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中透着一丝凄凉。

　　“不过，别让我妈知道就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周然又补充了一句。

　　程夕尤为赞同地点了点头。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气氛松弛了下来，没一会儿，徐锐就和越苒一起推门走进了包厢，看样子两人是在外面遇到了。

　　“抱歉，刚刚临时接了个电话处理了点公事。”越苒略带歉意地说道。

　　“没事没事。”徐锐马上接话，叫来服务员点菜。

　　在程夕的印象中这种饭店一贯的特色就是摆盘好看，分量少，味道一般。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挑不出毛病，但又无法满足食欲的菜品。

　　总得来说就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越苒在听说程夕和周然两人本就认识以后，整个人的兴致都上来了，要不是徐锐说大家都开了车想方设法拦着，只怕今天这个酒是非喝不可了。

　　一般来说，有徐锐在的饭局，程夕都只用在旁边假装背景板。这也是即使她很讨厌商务饭局也依然愿意陪徐锐走南闯北的原因。

　　徐锐是真的把她当妹妹。她甚至觉得徐锐是不是看出了点什么，因为整个晚上他的眼神都时不时往她和周然之间游移。

　　一餐饭吃得她坐立难安也就算了，还索然无味，吃了跟没吃一样，肚子空荡荡的。

　　买单的时候徐锐和越苒俩人抢了好一阵，最终还是徐锐败下阵来。

　　当然了，程夕觉得他心里应该在窃喜。

　　走出大门时，越苒接了个电话，说有点急事要回一趟公司，郑重其事地将周然委托给程夕，让她将其送回去。

　　两个当事人对视一眼，心里都非常清楚这个理由有多牵强，但还是无奈接受了。

　　越苒走后，徐锐面色很是忧愁，他看向程夕的目光欲言又止。

　　程夕觉得有些好笑，她让周然先上车，自己走到徐锐跟前冲他笑笑，说道：“别担心啦锐哥，没事的。”

　　徐锐将信将疑地看着她：“你最好找时间好好给我说说这到底是咋回事。”

　　“知道啦~你快上车回去吧，再晚一点只怕璐姐电话又要打我这儿来了。”程夕边说边推着他上车。

　　璐姐是徐锐老婆，去年公司最忙的时候徐锐天天在外面应酬，她联系不上徐锐就打电话程夕，好几次她因为徐锐喝多了大发雷霆都是程夕给拦下来的。

　　“那你开车注意安全，到家说一声。”徐锐认真嘱咐道。

　　程夕比了个OK的手势，两人转身上了各自的车。

　　“有个哥哥真好。”她刚坐上驾驶座，就听到周然如是说道。

　　程夕闻言笑了笑，解释道：“你误会了，我跟他没有血缘关系，我们就是关系很好，他比我大，所以我管他叫哥。”

　　“他以前是我领导，后来出来单干了，现在是我老板。”

　　此话一出，周然直接愣住：“可他看上去对你真的很关心。”

　　“是啊，”程夕一边说着一边启动车辆，“我还经常去他家吃饭呢，他家里人都认识我。”

　　“怎么说呢，”她轻踩油门，一个拐弯驶入沿江大道，“就有点像伯牙子期那样吧。”

　　周然伸手调整了一下椅背的高度，将视线挪到窗外，好半天才又开口问道：“所以你脱单了吗？”

　　程夕没想瞒她，坦然道：“嗯。”

　　周然没有转过头，依然看着窗外灯红酒绿的街景，如梦呓般说道：“真想看看是个什么样的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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