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下的緣分

　　天氣一點一點地暖了起來，球館外的櫻花樹盛開得恣意，打完球走出來，總有花瓣黏在球衣上，汗水和花粉混在一起，有點癢，但她沒什麼心思理會。
　　球館應該是程欣彤這幾天最常出現的地方了。
　　最近馬紹齊為了藝人轉型，讓程夏多幫點穆忻辰，不是陪他去試鏡，就是幫他找某場戲的情緒感受，程欣彤也是現在才知道，原來曾經也有劇組找過程夏，她上過幾個月的表演課，但還是喜歡唱歌，才沒有走向演員這條路。
　　回家也無聊，去公司溫廷瀚又忙，所以無論是空堂還是下課後，只要有時間，她幾乎都泡在這裡。運球、投籃、跨步，重複那些熟悉到不需要思考的基本動作，讓她想起自己剛開始決定打球時的日子，堅定、執著、只為了追上那些比她早起步的人。
　　打球打累了，她就會走到場邊休息，球場右側的看台椅平常只有一兩層打開，坐在最上層剛好可以俯瞰整個場地，旁邊就是出口，右邊還有一台卡卡的販賣機，她總喜歡去碰碰運氣，偶爾會多掉出一瓶冰可樂。

　　球館裡迴盪著球鞋與地板摩擦的聲音，還有教練不時的提醒和隊員間的打氣。
　　她今天的動作比平常快了一拍，傳球的力道也多了幾分狠勁，仿佛用身體的疲憊壓住心裡那些說不出口的情緒。
　　從那天晚上的限時動態開始。
　　她不是那麼容易多想的人，情緒來了就說出來，或者打場球就好了，汗流完了，心裡也就清了。
　　這一次，例外。
　　那句「你不是說那個品牌不接了?」像一根倒刺，藏在心口隱隱作痛。
　　她把訊息停在這，接著什麼也沒說。
　　不是沒想過講開，她試過打字，每次打到一半又刪掉，也想過打電話，手機貼在耳邊十秒，還是放下了。
　　對方會怎麼解釋，她其實可以想像得出來，可她不想聽，她不知道該用什麼反應去接。
　　這是生氣嗎? 不像。
　　更像是......失望。

　　這幾天她一直在問自己，如果角色對調，蘇芷萱會怎麼做?
　　或許什麼也不會做吧，還是笑笑的，然後把這件事默默消化掉。
　　蘇芷萱一向是有分寸的人，也從不會踩她的底線，說到底，她甚至不確定自己有沒有什麼底線。
　　她們的默契一直建立在那種沒說出口也會被理解的基礎上，可這次，那份信任像是被輕輕推了一下，歪了，也碎了一角。

　　“小彤，你今天幹嘛這麼拚?”隊友一邊喝水一邊問。
　　她擺擺手，“沒事，最近太久沒全力練了。”
　　說的是實話，但不是全部的真話，她不想讓思緒亂跑，籃球是她唯一能夠完全控制節奏的地方。

　　休息時間，她坐在牆邊整理鞋帶，耳邊幾個隊員在討論訓練計畫，她抬頭看了眼窗外，風輕輕地吹，玻璃上映出她有些疲倦的臉。
　　那天她看到那張會議照的時候，整個人是愣住的，說不上來是什麼情緒，就是有一種，原來我說的話不重要的感覺。
　　她努力說服自己不要小題大作，可就是過不去。
　　最讓她堵心的，不是蘇芷萱選擇接那個案子，是她明明知道自己在意，卻還選擇不說。
　　就像打球一樣，如果你信任隊友會補位，你就會毫不猶豫地上前防守，可一旦開始懷疑對方的反應，就會卡在原地，不知道該怎麼動。
　　她就是卡住了。

　　汗濕的髮絲黏在脖子邊，她抬手撥開，餘光瞥見溫廷瀚朝她走來，“今天下班這麼早?”
　　溫廷瀚點點頭，把手機舉了起來想記錄，她下意識抬手擋住，也算終於露出了點笑容。
　　“幹嘛啦，很狼狽欸。”
　　他坐到她身邊，把手機放下，將毛巾遞給她。

　　她有點想笑，又有點無奈。
　　她一直在等，等一個夠誠懇的開場白，也等自己能夠釋懷的那一刻。
　　但兩個都沒等到。
　　直到今天，她如往常一樣坐在場邊，一回頭，看見玻璃門外站著個熟悉的身影。
　　那個人穿著米色風衣，雙手插在口袋裡，頭低著，站在樓梯口沒進來。
　　明明穿得那麼好看，卻站得呆呆的，像時間凍結一樣。
　　她把水壺丟給溫廷瀚，“幫我裝一下，冰的。”隨手擦了擦額頭的汗，抱起籃球走到罰球線。
　　那道身影還沒有動作。
　　她抓了抓球，運了一下，深吸一口氣，試圖像從前一樣，把所有情緒投進一個罰球裡。
　　砰的一聲，球彈框而出，卻又剛好落回她手中。
　　她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球，明明是再熟悉不過的重量，今天卻特別沉。

　　玻璃門那裡的人終於動了，她對面是一手抓著水壺的溫廷瀚，看來是在對話。
　　程欣彤轉身把球丟回球袋裡，動作僵硬到連自己都意外，她明白自己總是這樣，越是情緒洶湧，表面就越是冷靜。
　　她重新坐回場邊，剛坐下，溫廷瀚遞過來滿水的水壺，一言不發的坐在她身邊。
　　她喝了一口水，冰涼感瞬間從口腔蔓延全身。
　　“你沒什麼想問的嗎?”她終於開口。
　　他看著她，沉默了幾秒，“有啊，但我猜你現在，不想聽。”
　　她把視線移向那扇門口，那個人已經不見了。
　　“她站在那裡多久了?”
　　溫廷瀚想了想，“應該有幾分鐘吧。”
　　她點點頭，像沒聽見似的沒再說話。
　　他知道她現在腦袋裡有太多話，不知道該挑哪一句說。

　　“我有想過，”她的聲音終於又響起，“如果是我在她的位置......我大概也會猶豫吧。”
　　她苦笑了一下，“我明白她的難處，我也在想，我的反應是不是太誇張了，可我不知道怎麼辦。”
　　風從球館的縫隙灌進來，帶著一絲淡淡的花香。
　　溫廷瀚轉頭看她，“你在意的從來不是合作案本身吧。”
　　她抿著嘴，沉默似乎也是一種答案。
　　過了一會兒，她才再度開口，“我知道她在門口站了很久，不然你不會看起來那麼矛盾。”
　　“我很明顯嗎?”
　　她終於轉過頭看他，勉強笑了一下，“你還是不會說謊。”
　　他聳聳肩，沒否認，默默牽住了她的手。

　　程欣彤看著場上的球員奔跑、投籃、喊聲此起彼落，像以前無數次的日常訓練。
　　人家都說破鏡難圓，但她們的鏡子沒破，只是，暫時蒙上了一層灰。
　　也許，她還需要一點時間。

　　她站起來，拍了拍褲子上的灰塵，轉頭對溫廷瀚說，“投球去，幫我記錄一下姿勢。”
　　溫廷瀚挑眉，“你不是說很狼狽嗎?”
　　“現在心情好一點了，可以狼狽得帥一點。”
　　他拿起手機跟上她的腳步，兩人走回球場中央。
　　而玻璃門外，那排階梯早已空無一人，只剩幾瓣落下的櫻花，被風吹得打轉，停在了她剛剛站過的位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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