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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侣
这些天萦绕在随亦可心头的坏情绪统统不见了,此时此刻,他只觉得尴尬和紧张。
他旁边的三个人也并不比他好到哪里去,只依靠着临时学来的宫廷礼仪,维持着自以为是的得体模样。
好在,如此考验人心理素质的时刻并没有维持太久。
太阳落入地平线,悠扬的音乐戛然而止,殿后传来三声悦耳的钟声。
应酬着的人们立即放下酒杯,来到餐桌前,在自己的位置处站好。
悠扬的音乐再次响起,鎏金的水纹玻璃门打开,一位戴着皇冠,穿得富丽堂皇的中年男人,在众人的拥簇下走了进来。
他脸上带着微笑,向站在餐桌边的人一一点头致意。
这就是国王了。
随亦可心道,他抬头与国王对视了一瞬,莫名觉得这张脸竟然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他还没想起来,国王便已经在主位处站定。他戴满戒指的右手抬起又落下,笑着开口,“感谢各位来到我的生日宴会,大家不必拘谨,也不用客气,请尽情享用。”
餐桌上丰富精美的菜肴令人眼花缭乱,随亦可身旁的几个人埋头吃得快速又克制。随亦可却有些心不在焉,始终想着刚刚和国王对视的那一眼,那张脸他一定在什么地方见过。
可是,会是在哪儿呢?
在随亦可的胡思乱想中,晚宴接近尾声。
悠扬的音乐变得欢快而富有节奏,几个舞蹈演员上场,拉着长椅旁的人们步入舞池。国王也站起身,随着音乐舞动。
明亮的灯光变换了色彩,为优雅的氛围添了几分暧昧。
随亦可和他身旁几个人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人们都已经离开了餐桌去往舞池,但并没有人邀请他们同往。
就在几个人凑在一起,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的时候,被众人拥簇着的国王向他们走了过来。
他仍在跳舞,肥硕的腹部随着简单的舞蹈动作轻晃。直到舞动到随亦可面前,才意犹未尽地停下动作。
“你就是布莱尔庄园的随亦可?”国王打量着随亦可,“我们似乎在哪里见过。”
随亦可微微垂着头,神情恭谨。
国王笑了笑,突然拍了拍手,止住了音乐。
“今天玩得很尽兴,感谢大家作陪。你们继续,不醉不归!”说完,国王转身离开了大殿。
一直跟在国王身边的女官走到几人面前,“诸位,为答谢几位的生日花束,国王也特意准备厚礼相赠,大家玩尽兴之后,可以随时去殿外找我。”
“多谢国王。”几人微微躬身,表示感谢。
女官传完话,目光落在随亦可身上,“随先生,国王邀请您与他赏湖夜话。”
身旁的几个人顿时变了目光,随亦可却并不意外,“好的。”
随亦可跟随女官出了宴会厅。先一步出来的国王并未离开。他站在湖边,湖边幽暗的灯光落在他肩膀上,夜风吹起他皇冠下压着的几缕头发。
他站在路灯下回头,看向随亦可。
宴会厅里突然变色的灯光在他脸上一闪而过。
随亦可突然止步,瞳孔震动,他终于想起这张脸在哪里见过了。
在百花小镇,在那个混乱的地下酒吧之夜。
贾臻真带着他从酒吧离开的时候曾与阿淼碰面,那个时候,阿淼背后站着的那个人就是眼前的这个男人。
更多的回忆从脑海中涌出,随亦可想起来那日贾臻真跟他讲国王和王后之间的故事时,曾语焉不详地说过——“他要真是这种人,就不会整天去那种地方了。”
随亦可对贾臻真口中的“那种地方”早有猜测,只是没想到,自己竟然已经见过了。
“随先生?”
女官疑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随亦可回神,跟着她走到国王面前。
“我看了你的作品,觉得很有趣。想问问你,这件花艺作品的灵感来自于哪里,或者你想通过这几朵花,告诉我什么呢?”
国王开门见山,望着随亦可的目光中带着不怎么真挚的笑意。
随亦可送过来的花艺作品,的确很不一样。在国王生日这个本该充满快乐和祝福的日子里,随亦可却用黄玫瑰拼凑了一座坟墓。
也不只是一座坟墓,坟墓上有新的花束长出,是一枝细弱瘦长的小飞燕。
“我曾听贾先生说过,国王和王后的故事。”夜风吹过湖面,带着浅浅的湿意拂在随亦可脸上,他觉得没那么紧张了,在回忆起自己曾在地下酒吧见过国王之后,在明白站在自己面前的人,不仅是国王,更是一个普通人之后,他便对“国王”这个身份祛魅了。
只是,他身旁的女官在听到“王后”两个字的时候,眉头狠狠一皱,她欲言又止地看着随亦可,却并没有出声打断。
“我觉得很遗憾。”随亦可看着国王略显浑浊的双眼,“国王至今都爱黄玫瑰,却不肯身边的人提起王后。可我不信,您看着黄玫瑰的时候不会想起王后。”
“但您其实不应该继续喜欢黄玫瑰了。”
“随先生!”女官终于忍不住出声,皇宫之中没有人能教国王做事。
“让他说。”国王却换了副好整以暇的表情看着随亦可,只是眼睛里的笑意早已荡然无存,“我想听呢。”
“您用黄玫瑰俘获了爱情,也用黄玫瑰埋葬了王后,何必再继续用黄玫瑰为自己编造囚笼?”
“我把那副花艺作品命名为自由殿堂。因为王后就像那株向上生长的小飞燕,她失去了爱情,却得到了自由。而您,又何必用一段残破不堪的感情画地为牢,困住自己呢?”
“这世间鲜花无数,除了黄玫瑰,您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随亦可垂着头说完,心头却突然涌上一阵厌恶。贾臻真说得对,国王若是真的珍惜自己和王后的感情,又怎么会在她怀孕的时候带着旁人入宫,又怎么会在她离世后流连酒吧。
他喜欢自己的这幅作品,并不是因为作品本身。随亦可本意,是想借这副作品让国王不要沉湎于过去。
他以一个陌生朋友的立场,揣测国王的心思,为他准备礼物,却被国王用作摆脱过去的契机。
他真的喜欢黄玫瑰吗?
也不见得,黄玫瑰或许只是他用来打造情圣人设的手段。
“啪啪啪”,安静的空气中响起一声声突兀的掌声,国王脸上露出无比温和的笑容,“早就听说小贾的庄园里出了位与众不同的园丁,今日一见,的确如传闻所说。”
后背析出的冷汗被夜风一吹,冷得随亦可攥紧了拳头,但他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并没有猜错。刚刚的话,说到了国王的心里。
远离需要察言观色的职场太久,他已经很少这么紧张地在旁人面前说话了。对他来说,眼前站着的这位,不像国王,更像是一个难搞的甲方。
好在这次,他的真心阴差阳错地获得了国王的认可。他不合时宜地想,虽然都身处高位,但国王的马屁比贾先生要好拍得多。
“你很有花艺设计的天赋,你的作品我也非常喜欢。”国王笑着转身,面向平静的湖面,拿起一旁的食盒给湖中的锦鲤喂食,“所以我准备再送给你一份礼物,你还有什么想要的呢?”
什么想要的?
随亦可回想起自己来镜子国之后的种种,惊觉自己竟变成了一个无欲无求的人。终日与玫瑰花相伴,最大的顾虑也不过是,花间有没有长草,除虫是否到位。
但此刻若说真的想要什么,他能立刻想到的,便只有这些日子最令他担心的贾臻真了。
可贾臻真在司法署的人面前,明确否定了两人之间的关系,那他也必然不能用男朋友的身份为贾臻真争取什么。
思量片刻,随亦可缓缓开口,“来到布莱尔庄园之后,我一直深受同事们的照顾。能取得现在的成就,也离不开庄园其他人帮扶。”
“对我来说,布莱尔庄园就像是一个和谐美好的大家庭。如果可以,我希望庄园能一直这么和谐美好下去,每一天,每一个人。”
国王往湖中抛撒鱼食的动作一顿,几粒鱼食沿着指缝落到湖面,“你是想为小贾求情吧。”
随亦可知道瞒不过他,只能恭谨应是。
“我听说过你们之间的传言,但我早就知道,你和小贾之间并非传言所说。”
国王放下食盒,转身看着随亦可,“早在百花小镇的时候我就知道,小贾那孩子对你有情。”
随亦可猛地抬头看了国王一眼,原来不仅是他认出了国王,国王也同样认出了他。
国王未将随亦可的小动作放在心上,他走到随亦可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小贾自小喜怒不形于色,不怎么讨周围人的喜欢。如今他能找到一个心意相通之人,作为他的长辈我很是为他感到开心。”
“但政务上的事情,并非由我一人专断。你也知道议会的权力,要远高于我这个国王。”
随亦可不乐意听别人说不喜欢贾臻真的话,他微微蹙着眉,压下心底想要反驳国王的冲动。镜子国政务上的事他不懂,但他不信,身为一国之王会对这件事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国王的手掌按在随亦可的肩头,似乎很是为难。
好一会儿,他才思索着开口,“我会尽量帮小贾争取,助他早日恢复自由。但在那儿之前,我需要亲自和他谈谈。”
他轻叹一口气,收回落在随亦可身上的手,仰头望向夜空,颇为怀念地说,“我们两个,也很久没有坐下来好好聊聊了。”
言毕,国王再次抓起鱼食,逗弄起湖中贪嘴的鱼儿。
女官见状上前,对随亦可小声说,“随先生,请随我出宫吧。”
随亦可跟着女官离开,再次踏上湖中心那条玻璃栈道的时候,他听到夜空中传来几声悲怆的吟唱。
“月圆花儿俏,鱼儿成对跑。”
“风不识君意,爱侣难眷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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