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重

　　于承焰的婚礼定在下一周的周三晚上。

　　这时已是深秋，天气逐渐凉下来，于邵安休假期间走在S城的街道上，经常看见满地的枯叶。

　　婚礼的前一天，于承焰带阮喻去领了证。于邵安没跟去，让琼尼和婚庆公司策划人去了。

　　琼尼晚上回去给于邵安发消息，说在民政局门口拍了不少好看的照片，阮喻一个人的，问于邵安要不要看，可以全部发给他。于邵安回复:不必。

　　然而，即便他有意忽视，也逃不过于承焰的连番电话轰炸。

　　这晚于邵安将手机调至静音，坐在昏暗的放映室里，独自看完一部电影。等电影谢幕，屏幕彻底黑下去，桌上的手机屏幕倏而亮起，于邵安才发现，于承焰连续给他打了二十三个电话。

　　于邵安回拨过去，于承焰很快接起了，那头还是吵闹，于承焰大声说了句什么，几乎是吼出来的，于邵安还是听不清。

　　“我是说——”于承焰似乎走到了一个较为安静的地方，声音变得清晰起来，“哥你为什么不给我的朋友圈点赞？”

　　于邵安沉默片刻，回答:“我没有看朋友圈的习惯。”

　　于承焰似乎喝醉了，咕哝了几句不知名语言，含糊不清地抱怨:“弟弟结婚的朋友圈总要看看吧。”

　　于邵安顿了顿，说“好”，挂掉电话之后，按照于承焰的要求点开他的朋友圈，看到置顶的那一条。

　　这条朋友圈是在下午发的，内容是于承焰和阮喻的结婚照，配文:抱得美人归。

　　于邵安点了个赞，退出微信，转而给婚庆公司策划人打了个电话，询问他次日婚礼的筹备进行得怎么样了。

　　“一切顺利，”策划人向他保证，“于先生，明天您弟弟的婚礼一定会圆满的。”

　　于邵安向他道谢，策划人很快传过来一份文档，于邵安点开来看，是明天婚礼上的宾客座次名单。

　　“座位已经排好了，”策划人问，“您看还有需要更改的吗？”

　　于邵安看见主座上写着戚新凝的名字，而于平雄因为还在住院，大概率不会出席，剩下被安排在主桌的除了新郎新娘之外，还有戚新凝那边的几个亲戚，还有于邵安。

　　“主桌上的宾客，把我的名字去掉吧，”于邵安说，“可否在宴会厅最后面给我安排一个单桌？”

　　“可以是可以，”策划人犹豫道，“但这毕竟是您弟弟的婚礼，您不坐主桌会不会显得太生分了？”

　　“不会生分。”于邵安说。

　　策划人又劝说了一些话，大意是于邵安为婚礼劳心劳力至此，不该坐在不显眼的角落，恐怕都不会有人向他敬酒。于邵安安静地听完，感谢策划人的好意，但依然坚持己见。

　　策划人无奈之下，重新发了一份座次名单过来，把于邵安的名字排到了最后。

　　婚礼当天，傍晚。于邵安故意拖延时间，在家里又收到于承焰的消息，问他怎么还不来，客人们差不多都快到齐了。

　　于邵安回复:【抱歉，有事耽搁了，你们先开始。】

　　五分钟后，又收到策划人发来的消息:【于先生，婚礼已经开始了。】

　　于邵安这才准备出发，还没走出家门，手机又响了，看来电显示是断联许久的陈彦。

　　“我找到终身教职了，”陈彦说了一个北欧大学的名字，“很多年不见了，要不要找时间聚聚？”

　　陈彦说明天会回国探望父母，邀请他一起参加入职前的短途旅行。他们可以先在S城汇合，再一起坐飞机前往欧洲某国，陈彦未来打算生活的地方。

　　于邵安心想等于承焰和阮喻的婚礼结束后，他是需要找地方去散一散心，便同意了。

　　开车到达婚礼现场，于邵安已经迟到了大半个小时。走入宴会厅，灯全关上了，只有舞台中央的巨幅屏幕是亮着的，在播放琼尼拍摄的短片。

　　策划人的推荐果然没有错，琼尼拍摄技巧高超，将一对新人拍得又帅又美，短片氛围甜蜜美好，充满了浪漫的艺术气息，好像在拍文艺电影。

　　短片播放结束，宴会厅灯光亮起，宾客们鼓掌祝福，主持人走到舞台中间，微笑地举起话筒。

　　于邵安熟悉婚礼流程，知道在短片播放之前，于承焰和阮喻已经交换戒指，而接下来的环节，是他最不想要看见的。

　　“现在，”果然听见主持人说，“新郎可以亲吻新娘了。”

　　宾客们开始起哄，于承焰和阮喻站在舞台上，面对着面。只是走个形式，于承焰却似乎认了真。他单手搂住阮喻，抬起她的下巴，一束灯光打在两人身上，照亮阮喻通红的脸。众目睽睽之下，他们的嘴唇贴得越来越近——

　　于邵安忽然站起来，因为坐在末尾，没有引得旁人注意。他赶在于承焰吻住阮喻之前，快步离开了宴会厅。

　　……

　　机票订在婚礼结束后的次日早上，于邵安清晨醒来，拖着提前整理好的行李打车去了机场。

　　在路上，于承焰又打来电话，开口就是一句谢谢。

　　“谢谢你啊哥，婚礼准备得这么好，我这个新郎反倒没出什么力，”于承焰说得不好意思，语气却仍显得理所当然，他忽然嘿地笑了声，“昨天晚上喝得太多了，忘了问你，哥，我和阮喻的蜜月旅行你要不要一块儿去啊？”

　　于邵安静了静，回答:“不去了。”

　　“去呗，”于承焰的语速加快，“反正你又不是外人，而且多一个人一起玩更开心啊。”

　　“你们去吧，我真的不想去，”于邵安平静地说，“而且我也要和朋友出去旅行，已经快到机场了。”

　　于承焰停顿了好久，才不太高兴地哦了一声。

　　“祝你们玩得开心。”于邵安说完，挂了电话。

　　在机场，于邵安见到了阔别多年的陈彦。

　　自本科毕业后，陈彦顺利留校读研，升博，短短五年像熬过近半个世纪，人变得沧桑许多。虽然陈彦的说法是对学术的热爱抽干了他的精气，于邵安依然能看出来，拿到教职之前陈彦属实吃了一番苦头。

　　登机之前，两人找个地方坐下来，叙了叙旧。陈彦说他快要结婚了，对象于邵安也认识，就是本科阶段陈彦宁愿熬夜看无脑偶像剧也要追求的那一位。

　　聊到最后，多是陈彦在说，于邵安说得少，陈彦说得差不多了，将话题抛回来:“你呢？这么多年还是一个人？”

　　“嗯。”于邵安点头承认。

　　陈彦没有太多意外，想起当年认识于邵安的时候，他就是这副对恋爱提不起一点兴趣的样子，独身至今也是必然的结果。

　　所以陈彦没再多问，眼看着时间快到，就和于邵安一起登机了。

　　航程近十二个小时，于邵安一上飞机就说有些累了，盖上毯子睡着了。

　　陈彦因为倒时差，躺在公务舱不太舒服的软枕上，一直没怎么睡，闭上眼睛清醒地数羊，忽然听见于邵安似乎说了句什么。

　　他立马坐起来，看向身边的于邵安，居然还在睡，那么刚才于邵安说的应该是梦话。

　　睡着状态下的于邵安还是没什么表情，透露出冷漠和生人勿近，他说梦话时声音很轻，只是偶尔发出几句短音。陈彦废了好大的劲才听出来那是一个人的名字。

　　“阮玉”。

　　听起来是个女人的名字。

　　直到飞机落地，于邵安方才醒过来。

　　简单收拾过后，两人下了飞机，沿通道往航站楼里走。

　　走到半路，陈彦还是没忍住问了句:“你有喜欢的人了？”

　　于邵安侧头看了看陈彦，没说什么。

　　“我看你最近很累的样子，一上飞机就睡了，”陈彦追问，“不会是受了什么情伤，失眠了吧？”

　　于邵安顿了顿，快速否认:“没有。”

　　“工作忙，”他解释，“最近有个海外项目需要通宵开会，很多天没睡好了。”

　　陈彦将信将疑，还想继续问下去，但于邵安似乎不想给他这个机会，没等他就快步往前走了。

　　进了航站楼，旅客没有很多，周围的环境变得空旷起来。

　　于邵安走得快，陈彦要小跑起来才能勉强赶上，他实在是八卦得浑身难受，在后面大声问:“阮玉是谁？”

　　陈彦问完，看见于邵安停下了，心中一喜，继续说:“听见你在睡梦中叫她的名字。”

　　于邵安停在那里没动。

　　“是小家碧玉的玉吗？”陈彦自顾自地说，“她名字还挺好听的。”

　　“不是，”于邵安回头说，“是不言而喻的喻。”

　　陈彦一愣，紧跟着又问了许多问题，于邵安却意识到失言，怎么也不肯说了。

　　从机场前往下榻酒店的一路，于邵安神色如常，表情未见任何忧伤或失落，陈彦仍不死心，几番发问，都被他不冷不热地挡了回去。

　　到了酒店，于邵安又说累了，要先行回房间。

　　陈彦认为这毕竟是旅行，总该有个旅行的样子，让于邵安下午先休息，晚上找他出来喝酒。于邵安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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