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有不堪寒

　　微生泠凑近了看着他，方才在外一直未曾仔细观察过这个渔夫，此刻他突然发觉，面前的人有一双深紫色的眸子。

　　他是魔族人。
　　魔族之身入道，闻所未闻。

　　那魔主也是深紫色的眼眸。
　　传言道，魔主的大公子本是魔族继承者，却因一朝残疾，现在看来，那小魔主的位置怕是已经落入景公子手里了。

　　“微生毋若。”
　　渔夫闻言眼睛微微睁大了些，看起来有些发亮，他道：“是，真聪明。”

　　微生泠：......夸小孩呢？

　　微生毋若的名声在北渚外传的风生水起，怕是去街边捞一个小孩出来都能知道他的英勇事迹。
　　堂堂魔主之子能做出在京城跑马大街上抢稚童的糖葫芦吃这种事，还怕什么别人不认识他。

　　微生泠站在窗边，月光微微勾勒着发丝，一阵风拂过鼻尖，他转过身去，一只蝴蝶正透过窗棂的缝隙飞了进来，缓缓落在他指尖。

　　“蝴蝶。”
　　微生毋若闻言又垂下眼，微生泠正专注的看着手上的蝴蝶，未发觉他的异常。

　　“这...不是普通的——”
　　微生毋若还未说完，微生泠指尖的蝴蝶就蓦然飞起，落在地上缓缓化成人形，一时花香四溢。

　　微生泠：......？

　　那蝴蝶正是方才劝阻魔主的侍女，她俯身抬手行礼，道：“见过若公子，景公子。”
　　蝴蝶化人，怪不得她走路就如同飘着一般。

　　就听她继续道。

　　“主上说，”她本是恭敬的，下一句却变了语气，活像涒滩上身，“微生毋若，你要是不想要这张脸就去跳九九莲火池毁容，别老穿一身破烂出去丢微生家的脸，下次再让我看见你穿这身，我就亲手来扒你的皮！”

　　这，不愧是北渚，微生泠在心里默默讲道。
　　“还有你微生景，”这侍女话锋一转，对着微生泠道，“记性不好就算了，带垃圾来北渚是何意，自己处理干净。”

　　可能是微生泠的错觉，他总觉得这句话道没有对微生毋若说的那般怨气冲天。
　　可垃圾是？
　　他来北渚分明什么都未带。

　　侍女又一次行礼，飘到窗边拎起一个人，拽到微生泠面前才松手，微生泠定睛一看不由得蹙起眉来。

　　不渡，竟然能跟到这来。
　　想来是功力大涨，不然以他的水平怕是难以到这来。

　　“景公子，主上还说——”
　　“停，”微生泠叹了口气，“不用学他的语气，复述即可。”

　　“是，景公子，主上说让你想想他一个修者来北渚能不能完整的走出去，要是不想的话就想想......”那侍女神色复杂，道，“是能发动贪梦好还是能娶妻生子。”
　　“二选其一，便可保他平安。”

　　微生泠闻言看向边上的微生毋若，他稍侧头，躲开目光。

　　“景公子，慎选。”

　　......
　　一阵沉寂之后，微生泠微微笑了起来。

　　“你们，怎么知道他是谁的？找人看着我，是吗。”
　　“景公子勿怪——”
　　“谁是景公子，”微生泠彻底冷下脸来，“这屋中可有一人叫景公子？”
　　他放出灵力，将瘫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寻鹤声抬起来按在自己怀里。

　　浩荡的灵力散开，那侍女一瞬被灵力压制化为原型，蝴蝶翅膀拼尽全力的扇动，微生毋若眯着眼，开口道：“你要做什么？”
　　“你方才不还在说，装作景公子的人都是冲着弑君去的。”

　　微生泠甩甩手腕，不堪寒现，寒霜一时之间蔓延开来，整个长夜宫都覆上一层冰霜。
　　“敢拿我徒弟的命做筹码，那他也要有命来下这局棋。”

　　说着他气势汹汹的冷着一张脸，提着剑就往外走去。
　　反观微生毋若，这般的话说出口，他却未有动作，只是盯着微生泠怀中的寻鹤声看，明明那么高大一个人，却窝在比他小那么多的微生泠怀中。

　　微生毋若抬手拦下要跟着去的蝴蝶，道：“让他去，他要做的事没人拦得住的。”
　　“可主上——”
　　“死不了。”微生毋若走到那张小榻前躺下，轻声问道：“你说他是小景吗？”

　　侍女落在花枝上，回道：“那张脸，一眼便知是他。”
　　微生毋若轻笑，道：“我倒是觉得，他和之前的小景不一样。”

　　北渚城，镜宫。

　　微生泠出了那殿门后就再次施出此前在清虚幻境内的那招，铺天盖地的，只为找出那个人。
　　他提着剑走上通往镜宫的玉阶，一路上竟无一人阻他。

　　踏入其中，周遭沉寂。

　　“慢。”
　　一个字落在微生泠耳中，腥甜一瞬冲入喉间，他猛地咳出血来，染了衣袖，怀中的寻鹤声依旧未恢复意识，血溅了一身。

　　涒滩缓步走到他面前，捏着他的下巴道：“你谁都可以忘，我可以，你阿哥可以，但你必须想起来她。”
　　他紧盯着微生泠的眼睛，“我还当你能聪明点，却不想，这么多年还是如曾经一般蠢笨。”

　　灵力魔力在体内冲突，微生泠觉着身上没有一处是不痛的，他手指发麻，紧扣着怀中人的衣角。
　　“你......送我上山，不就是，”微生泠强撑着笑起来，他来得太急，发丝凌乱，混着血粘在脸上。

　　“不就是让我忘了吗？！”
　　一生中少有的赌气，少有的脾气，统统借着这一句喊了出来。
　　苍梧山上，他是不受欢迎的。

　　没人喜欢一块冰，不会说话，又不讨人喜欢，木楞的，无趣的。
　　只有青霜引莫名地对着他好，却因此惹来更多人的怒意，初入道时，他在半山学院与外门弟子一同修行，外门的人不知花海，不知月半明雪路，只看他孱弱，又是个锯嘴葫芦，就当他是靠着走后门入的山门。

　　好在楚寒江极为护短，看着微生泠总带着伤回来，就偷偷跟着他去书院，那日之后，微生泠就不用在半山书院修行了，那几位弟子也再未见到。
　　他曾以为他本就无父无母，以为自己经受的一切不过是命不好，夜半时分难以安眠，他总是在想自己的父母是何人，或许......或许是不得已。

　　坠下高崖，他才知晓自己身上流着魔族的血。

　　微生泠咬着牙，硬是分神来与涒滩置气。
　　他走入北渚时，就已经猜到一二。

　　太熟悉了，每一处都太熟悉了，仿佛在此处生活了数百年数千年一般，那条三妄河，那座长夜殿，都像是在梦的一角出现过一般。

　　原来不是他命不好
　　原来他的阿父也不喜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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