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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女
盛戚京从没来过挪威,这是第一次。
他知道居蕙什么时候毕业,搬过几次家,住在城市还是郊区,还能精准站在她家门口按响门铃,但他没这么做过。
即使是在痛苦于居蕙回国无归期的那段时间,他仍不愿来这片土地。
究其原因,可能是因为他对这地方本就感到痛苦,比起想念更像怨恨在这生活的居蕙。
盛戚京,一颗内核匮乏的穿串珍珠,需要这片从未涉足过的,属于居蕙的土地带给他未知。未知能引起遐想,想象又是痛苦且有体积的,它能帮他填满那些望穿秋水的日子。
例如盛戚京会想象如果他出现在这,居蕙会不会十分尴尬地说你怎么来了;会不会被他撞破她在这也有小男朋友帮她解决生理需求;会不会压根儿把他忘干净了认不出来……
说这是梦啊的一瞬间,噩梦就会被消散,当亲自摸到未知边界时这里便不再可怕。
那些填满他生活的问题即将在这一刻,在世界最北端得到答案。
居蕙认出他了,她会说什么?
她震惊后假装镇定,让人不觉乐观。
他在巴黎机场外发送的信息她也至今不敢回,看样子居蕙是狠不下心离开边嘉平,正不知道如何处理——
“盛总。”居蕙走来,风吹起她鬓边发丝,勾起浅笑说,“你来了怎么不告诉我?”
-
风竟然停了。
天色还是白灰色,但马上就能放晴,阚雨让蒋一影现在赶快化妆,等吃完午饭他们就去坐缆车上山顶拍照。
他看看时间,居蕙再怎么采购也该回来了——
“我回来了。”
“你回来……”
戴着棕白色棉线帽的居蕙身后跟着个黑乎乎的高大男人。
“还有两小时天黑,吃完饭咱们去坐缆车吧。”
居蕙自然地脱去外衣,为盛戚京指引挂衣服的架子,他的冲锋衣内搭了件灰色卫衣。
“刚刚在农场遇见房东夫妇了,Eric邀请咱们明天吃饭,还帮咱们约到了后天早上的狗拉雪橇,太幸运了,多亏他在营地收养了条退休哈士奇。”
居蕙边说边走到厨房准备做饭,盛戚京也跟在身后被她拦住,让他坐沙发上等着就好。
阚雨看在眼底,眼角抽搐地和盛戚京对视,他跟着居蕙走到客厅旁的开放式厨房。
居蕙看了阚雨一眼,把刚买的小青菜塞他手里:“洗吧。”
阚雨捏菜像在捏盛戚京脖子,语气里的嫌恶毫不掩饰,“盛总什么意思,他不是在巴黎吗,怎么来这了?”
“我也不知道,”居蕙烧水点火,“路上偶遇到的,他一个人挺可怜的。”
“他有钱可怜什么,他酒店在哪,行李呢,实在不行拿着护照回去呗,我不想和他一起吃饭——”
“戚京哥?”
身后传来蒋一影下楼的声音。
阚雨震惊回头,看见化好妆的蒋一影笑脸盈盈地同盛戚京打招呼,对方从卫衣前口袋掏出从巴黎带来的伴手礼,一瓶臭香水。
蒋一影双手接过,小心收好,声压一高一低地和盛戚京聊起天。
饭桌上还主动把居蕙身边位置给他,脸上笑容真挚的不像话,让提醒她化妆的阚雨心跳微停。
临近出发,阚雨好心让居蕙盛戚京先呆在屋内,他拉着蒋一影先一步暖车。
刚坐进车里阚雨问她:“什么情况,怎么叫他戚京哥了?”
“诶呀,他其实人很好啦,飞机上给我让位置。”蒋一影扣好副驾安全带,“当时窗外正巧有一小片平流层云,像把整弯彩虹泼进一杯水一样斑斓的云,就这样借给我了!”
蒋一影睁大眼睛寻求肯定,“他说他正在追居蕙姐呢,知道咱们是居蕙姐的家人,希望能得到支持,他还买了香水给…哦,他们来了。”
阚雨面无表情,侧目回头见盛戚京和居蕙踩着他铲净的雪地走来。
居蕙姐的家人?
呵……
阚雨看他是想把自己踹走才对。
居蕙的个人工作室目前仅阚雨和居蕙两人,回国后相对独立的状态的确能让他们择良木而栖,也能因此生出嫌隙。
虽然居蕙没说过离开,阚雨也不指望靠居蕙拿到长期饭票。
但起码现在,他需要她这个潜力股积累原始人脉资源,以便他在国内开出第二家墨皴画廊,或者策展公司——他想干回老本行。
未来阚雨居蕙注定会各奔东西,他不希望盛戚京因为“不想让女朋友身边出现男人”这种霸总原因插手加速这一结局……
他又不是小说男配!
缆车刚开放,他们没排多久,很快上车又到站,阚雨抱着三脚架对蒋一影的富士撑了几个笑,脚掌的冰爪牢牢抓在雪面上为一行人殿后,眼睛死盯着前面向居蕙伸手要拉她的盛戚京。
居蕙握了上去,大跨一步,很快松开了他。
站在大片山腰雪原上,欣赏雪后晴天的蔷薇色日落和城市灯火,美的像琉璃家那面琉璃杯窗景,像挂在若北某个办公格子间的捕梦网,风刮划她脸颊耳朵,居蕙举起双手,朝手心呼了口热气。
“冷吗?”居蕙问盛戚京,“这样呼几口,热量会粘到脸上。”
盛戚京学着居蕙样子朝手套吹,他学的很笨,手套只举到下巴处,愣愣地吹了几下,疑惑说:“没有啊。”
居蕙拖着盛戚京胳膊肘往上抬了几厘米,不小心用力过猛,把他手戳进鼻子里去了。
盛戚京气笑出声,居蕙也没忍住笑,不过下一秒便躲闪地往远处跑。一瞬间,居蕙觉得这场景曾出现过,她清楚的知道下一秒她会被他从后抓住胳膊,伸腿,绊倒她——
居蕙被抓住胳膊后,及时停住,撞进盛戚京怀里,他右脚停在居蕙左脚踝后。
居蕙投降。
她靠预知梦躲过这一摔。
心跳重如雷,梦的熟悉感太过真实以至于居蕙差点忘记,他们在一起时景德镇在下最后一场雪,分开时正是盛夏。
“没想到你真的站在这,离中国七千公里,像我诓骗来的,”居蕙抬头说,“让人害怕,起鸡皮疙瘩。”
盛戚京松开她胳膊,“这有什么可怕的。”
“这种傲慢的话,只有你真正站在这了才有资格说好吗!谁敢信你会出现在这,又没家人朋友的,下次在挪威低头走路,我会担心不小心把老板擦身而过了。”
说完,蒋一影挥手招呼居蕙过去拍照。
居蕙快步走近,亲眼见证残阳在一瞬间落下,她背对蓝调,迎风拍了几张照片。
此时阚雨走到落单的盛戚京身边,斜眼问他:“今晚你肯定也没地方住吧,我们订的民宿只有三间房,要不,你和我睡?”
到了晚上,这问题同样难住当了一路大家长的居蕙。
她仔细思忖后决定,她开车回农场的家住,盛戚京睡她的房间,明早她会开车回民宿接他们去农场赴约。
“你回家他留下?我怎么害怕他晚上梦游来我房间啊,”阚雨反对,“坚决不行。”
“他不会你放心,”居蕙警告,“阚雨,明年我给你发的工资奖金可都仰仗盛总。”
居蕙对老板盛戚京笑笑。
对方笑着抱歉说,麻烦了。
阚雨呵了声,桌上这顿盛戚京请客的中餐变得苦涩难吃,但还是炫了两大碗米饭,把嘴巴塞地满满,不再说话。
第二天早。
居蕙按照约定推开民宿大门,这时候仅盛戚京一人睡醒,她在门口远远对坐在楼下餐桌前的他道声早上好。
“今天又是晴天,咱们很幸运。”
盛戚京嗯声,没回头说:“还好选了这几天来,毕竟我的申根签只有一周。”
才七天?
明显的谎话让居蕙察觉出他的异常。
她脱下外衣,慢慢挂好,带着早餐食材走进厨房,顺着他话问:“那你明天走?”
“今晚就走。”
居蕙余光注意到盛戚京视线,似乎在等她继续问什么。
居蕙不说话,拿出小锅,煮鸡蛋的电磁炉将话题终结。
不多久,盛戚京又说:“来之前我一直有问题想问,但现在好像知道答案了……你想知道是什么问题吗?”
居蕙侧头,笑着摇摇头。
房子陷入沉默,半晌。
“居蕙,”盛戚京压着怨气,“你这么快就选好了,要为了边嘉平离开我?”
居蕙知道盛戚京会再问这问题,但没想过在特罗姆瑟听到。
她不再用沉默默认,“我不想做选择,如果你非让我选,是,我选嘉平哥。”
居蕙转回身,水还在烧,“现在别聊这些了,不希望你对挪威印象变差。”
“差的话又怎样,你又不会请我来。”
“不请你?”居蕙正打算说话,阚雨顺楼梯从二楼下来,他看向居蕙狐疑问,“盛总不和咱们一起了?”
炉灶的滚水声,厨房忙碌的居蕙,穿着睡衣自然出现的阚雨,一切美好的像挂在老房子里的全家福。
盛戚京觉得他像被三口之家收留一夜的流浪汉。
牙根泛酸,盛戚京看向站定在身侧的阚雨,笑说:“一起啊,当然一起。”
午饭时Eric的退休哈士奇端坐在旁,似乎已经老到不会叫了,但Eric说他不是因为老,是因为以前在雪橇营地里经常半夜乱叫骗主人有人偷狗,被毒哑了。
居蕙啊了声,心头正悲愤于狗狗的凄惨,刚想摸傻哈脑袋,它汪地一声!
吓得居蕙弹跳躲远。
不小心撞到身旁吃饭的盛戚京,他肩膀绷的紧紧的,居蕙以为撞了堵墙。
真正的老狗Eric哈哈大笑,请居蕙在红木屋里吃顿炖锅大餐算赔礼,午餐结束视线又在居蕙和盛戚京之间乱飘。
Eric提到屋外是他的私人小码头,风景独美,正想说让居蕙带盛戚京去那走走,听见独美一词的蒋一影先一步站起,拿起相机窜出门。
阚雨在后穿衣跟了出去。
“怎么不带这位朋友去看看你的作品?”
Eric的夫人Sera突然说话,夫妇二人对居蕙说的都是英文,盛戚京听的很清楚,“就在云杉树旁的那间小屋,去吧。”
带老板来看她的作品,理所应当,甚至有些晚了。
仓库独立于居蕙的小屋外,主体由宽窄不一的透风木板构成,苔藓和油漆随意生长,像三只小猪故事里随时被火烧被风刮的小破屋。
居蕙并没有将所有作品都存进仓储内,一部分价值不高的作品会留在这间旧仓库里,比如被井宽的老师当案例在课堂讲过的这件,躺在角落里更显廉价。
居蕙站在门口有些脸红,搓搓胳膊说,“别看了,去我住的地方坐坐吧。”
还好,居蕙居住的房子并不简陋,家具软装大多蒙了层塑料薄膜。
她走之前预料到要走很久。
但是,盛戚京皱眉,这里地暖充足,时隔三个月仍未退租。
居蕙正忙着在厨房烧水洗杯子,像他刚来时的样子,令人厌恶地把他当外人招待。
“你要是想坐,翻开塑料膜随便坐……”
居蕙声音被甩在一楼远处,盛戚京没那么客气,早逛完她大半个家。
主卧,卫生间,明显有男人居住的次卧和杂物间……
下午三点,盛戚京推开工作室门,这里暗得像下了三个月雨水,让此刻的他也想吃上一碗居民楼拌粉解淡,他找到墙边开关,按下。
灯光骤亮。
不大的房间,电脑长桌簇拥,书柜和桌面藏着文件和挪威语指导书。
这里没加窗,却像是居蕙最长呆的地方。
他带着不确定深入,这里残存居蕙的气味。
可能是由于第一次观察这,细节角落往往看得更清,盛戚京注意到书与文件之间,有叠被强塞进去的白纸。
他没多想,拉柜门拿出来仔细看,白纸其实并非纯白。
盛戚京有些近视,离近看才能看清,打印机也有些旧了,墨水几乎用光。
上面印着关于盛戚京的报道。
他指尖点在这些A4纸面上,署名在上的编者们一个接一个出现在他眼前,林林总总,他扯出其中一张网页截图仔细看,是他的初次采访的评论区,上面写满对居蕙和墨皴的抨击。
幼稚的往事再次浮现,盛戚京很快翻走它。
但这下一页,他错愕,熟悉名字出现在眼前——
边山松,盛枕。
他们并排写在上面。
盛戚京盯着她的手写字,身后的门开了。
居蕙端着水杯,眼睫忽闪着不信任。
她害怕盛戚京发现什么,而他因居蕙这分失神而蓦然领悟。
“你知道是边山松把你名声搞坏的了。”
陷害居蕙,让她成为拿巨灾营销的人是边山松和盛枕。
她紧抿着唇,嗯了声,又提醒:“还有你爸别说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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