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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挽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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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后


      隔日清晨,楼远轻手轻脚起身,慕笙清还睡着,昨夜后半夜他睡得不安稳,醒过几回,朦胧中瞥见了楼远腕间因放血未消的刀痕。

      慕笙清眸中刚涌起酸涩的心疼,就被醒来的楼远抢先察觉,贴近一番温存亲哄,硬生生把那点心疼给搅散了。慕笙清嫌他闹腾,亲了几口便不许他再动嘴动手。

      此刻,楼远望着慕笙清熟睡的眉眼,心头发软,忍不住捧着那张清俊的脸庞胡乱啄亲,闹得对方蹙起眉头,脸埋进枕头里,他低低笑了声,好声好气哄人继续睡,确认睡沉了,才换上官袍,快步往太极殿去。

      行至宫道处,碰巧遇见了慕呈修,楼远当即挺直脊背,上前问好。经过几日慕呈肆的荼毒,他算是间接领略了慕呈修的念经本事,慕家上至老,下至小,无人不敬畏,老爷子都要给其三分薄面。

      原本楼远对此将信将疑,前两日他暗中来瞧慕笙清时,慕呈肆发现了他,一边捣药,一边压着嗓子跟他闲聊,说起慕笙清喝药嫌苦,浅尝两口便搁下的坏毛病。

      起初慕呈肆是想着去寻楼远来哄人,恰好慕呈修来了,不轻不重说教了两句,慕笙清端药碗的手都不晃了,仰头就喝得一滴不剩,比他念叨一百句都管用。

      尽管楼远在朝堂与慕呈修打交道已久,不说特别了解,但也算略知一二,而今添了长辈这层身份,伏低做小当是家常便饭。慕笙清倒没真的畏惧,奈何汤药苦不堪言,有人督促,横也一刀,竖也一刀,自然要给舅舅一个面子。

      其子慕辛夷曾言:他爹偶尔也是很宽和的,譬如在他领完家法、认错受罚之后。

      太极殿的长阶上,楼远毕恭毕敬地跟在慕呈修身后半步,慕呈修问及慕笙清的近况,他一一如实回禀,话里话外不经意夹杂私心夸一夸慕笙清,听得慕呈修一阵如鲠在喉。

      他家外甥自是千好万好,可每多听一句这混账借爱惜的名头行炫耀之实,就像眼见自家最乖巧的孩子在外闯荡多年,历尽艰辛回来了,还牵了个浪荡的狗东西进家门,更别提这狗东西他看不顺眼很多年了,越看越碍眼。

      沿途大臣频频侧目诧异,平日里步履生风嚣张至极的楼指挥使,今儿转了性了,怎地乖着脸讨好起慕尚书来了?太阳也没打西边出来啊!

      一入殿内,楼远如蒙大赦,飞快远离慕呈修,滚回自己的位置站定,垂眸敛神,思绪开始发散。

      几日里来,他上早朝神游天外已是常态。

      殿内朝曦自雕花高窗倾泻,映着上方空悬的龙椅,冷清而庄严。

      众臣肃立,听着御座旁萧准侃侃而谈,楼远立于武官队列之中,心思早飘去了偏殿。

      昨夜他守了大半夜,慕笙清睡得浅,时有惊醒,却比没醒前要好了不少,今早脸颊也添了点血色。他唇角不自觉扬起弧度,心里盘算着,待会下朝了,绕去御膳房瞧瞧。

      他记得前几日刚进了一批上等的燕窝,正好给人温补调养,再顺两碟他爱吃的糕点回去,说不定能哄着多用些早膳。

      “如今父皇昏迷不醒,太子皇兄远在渝州休养,近日又闻皇兄病体未见好转,国本动摇,社稷堪忧。本殿忧心如焚,常感独木难支。”

      萧准清朗拔高的声音响起,打断了殿中沉闷的奏对,也将楼远飘远的思绪拽回。

      “顺王乃皇室宗亲,德高望重,当此非常之时,本殿提议,召皇叔即刻回京,共商国是,以安朝野之心,诸位大臣认为如何?”

      殿内霎时一静,随即响起嗡嗡的议论声。

      楼远眼皮一撩,轻飘飘扫过前方意气风发的身影,心中冷笑。

      果然,按捺不住了。

      就在众臣交头接耳无人表态之际,萧准的目光倏地落到他身上,明晃晃不怀好意道:“楼指挥使以为,此事如何?”

      话音一落,朝臣的视线似有若无地汇聚了过来。

      啧!打扰他想阿清。

      这厮真会挑时候。

      楼远没急着答话,喉间哼出一声轻嗤,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可笑的事。

      他语气懒洋洋的,嘲讽道:“殿下当真忧国忧民,思虑周全。不过臣依稀记得,顺王当年随先太妃离京,先帝曾明旨,钦定渝州为其封地,非诏不得返京,满朝文武皆可为证。现今陛下仅是龙体欠安,殿下便急召藩王入京……”

      他话锋一顿,“知道的,说是殿下孝心可嘉,欲请皇叔以备咨询,不知道的,还以为京中出了什么我等臣子都应对不了的塌天之祸,亟需藩王领兵入京镇场呢!”

      刹那间,满朝皆惊。

      此话说得可谓不客气极了,几乎是明着指责二皇子此举逾矩,心怀叵测了。

      “楼!远!你——”

      萧准脸色瞬间阴沉,气急了一时语塞,以往和楼远呛声吵架没几句就落了下风,素来讨不了好,也不知为何,偏知屡败屡战,仍然锲而不舍,宁愿气死自己,也要与楼远一较高下。

      “休得胡言!”萧准“你”了半天,气急败坏蹦出来个词,怒道:“父皇有恙,各处人心惶惶,召皇叔回京,乃是为了稳定朝局,匡扶社稷!你在此妄加揣测,危言耸听,究竟是何居心!”

      “臣岂敢啊——”楼远面上状似惶恐,刻意拖长调子,却无半分退让,“臣只是忧心,顺王仪制尊崇。其迎候之礼,依制需由三司六局协同筹备数月,方不失天家威仪。眼下殿下监国,更应恪守祖宗礼法。若仓促而行,岂不委屈了王爷,徒惹天下非议?还是说,殿下觉得,东云先祖定下的礼法,在您这'非常之时',皆可废黜不成?”

      他又将一顶“不遵礼法”的大帽子扣了下来。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萧准再度气结,脸憋的通红。

      顷刻间,二皇子一党的官员纷纷出列,以户部尚书邵成扬为首,言辞激烈地驳斥楼远“墨守成规、不识大体、罔顾国家安危”。

      亦有几位老臣认为楼远所言在理,出言维护礼制。朝堂之上,顿时争论不休,各执一词,宛如市集。

      沈从秉立于文官前列,朝武官前方的纪崇山遥遥对视一笑,两人十分有默契地缄默不语。

      而楼远一人舌战数臣,引经据典,步步刁难,后来他肚子里的墨水用完了,那股武人特有的吊儿郎当的痞气就漏了出来,抛开文绉绉的腔调,直白锋利地戳中对方要害。

      偶有几个与秦淮年交好的官员,见他这副又横又烈的德行,恍然看见了那位逝世的大将军,但秦淮年乃是公认的儒将,谁知教出的两个后辈,一个野性难驯,一个糙莽直率。

      萧准见场面愈发失控,手指颤抖地指着楼远,厉声喝道:“楼远!你胆敢大闹朝堂,含沙射影,诽谤亲王!你们锦衣卫是要造反吗?!来人——”

      “殿下!息怒!”

      此时,场面静下来,身着从一品武官袍服,时任中军都督同知,统领西山营梁家部的梁廖平出列,他先对萧准躬身一礼,然后转向楼远,斥责道:“楼指挥使!此处议的是国政,不是你们锦衣卫的案子!殿下代天子监国,纵有分歧,为臣者当循循善诱,细细进言,怎可口出大逆不道之言!你眼中可还有君臣纲常?!”

      “君臣纲常?”楼远闻言,非但不惧,反而嗤笑一声,“锦衣卫的纲常,只在陛下一人。”

      他甚至懒得出列,立于原地懒散抱臂道:“梁都督这话说的,倒像我们锦衣卫是乱咬人的恶犬,专挑着藏污纳垢的地方下嘴。”

      “可这疖子长在人身上,生了就要挑破,总不能因为怕殿下嫌脓血腌臜,就任由它烂透了吧?真到了那一天……呵呵,不知梁都督您这'君臣纲常',是能当药使,还是能当刀用啊?”

      满朝文武被他赤裸裸的挑衅惊得鸦雀无声,冷汗直流。

      慕呈修手持玉笏,向萧准施了一礼,他也没转身,对着萧准声色俱厉道:“楼指挥使!御前之地,慎言!”

      萧准被他当头一喝,觉得这话不是在说楼远,而是在说自己。

      慕呈修继续道:“陛下命你执掌锦衣卫,是让你稽查不法,拱卫圣驾,而非在大殿上逞口舌之利,行狂悖之事!”

      “君臣奏对,自有法度礼仪!似你这般阴阳怪气,指桑骂槐,与市井泼皮何异?尔既掌刑名狱讼,若有实据,当依律呈奏;若无实据,亦不该示礼法于无物,亵渎朝堂,有失臣子本分!”

      楼远立时故作不甘不愿的姿态冲他行礼,道:“慕大人教训的是,下官失言了。”

      慕呈修一番话,玩了一手乾坤大挪移,三言两语便把“妄测皇家”的重罪,巧妙地偷换为“御前失礼”的小过,轻而易举摘出了楼远。

      殿中气氛稍缓,没等萧准胸口那气捋顺了,又听慕呈修道:“殿下,楼指挥使言语虽失当,然其所虑,亦是职责所在。今论及藩王入京仪制,本是礼部与兵部份内之责。臣恳请殿下允准,即议顺王入京章程,也好彰显殿下孝心,安了百官之忧,全了朝廷体统。”

      沈从秉适时打圆场道:“殿下,顺王入京天经地义。为免非议,可下明诏,严令其麾下亲兵于京外百里扎营,只带仪制内的随从入宫,可否?”

      纪崇山见状,道:“丞相所言,老臣附议。”

      有了人领头,下面的官员立马附和,一时间“附议”之声不绝于耳。

      萧准顺坡下驴,他本就意在促成顺王进京,至于军队的动向,他并不关心。

      只要办妥母妃交代的事情,他回去才不会挨骂。

      又能让楼远吃瘪,何乐而不为呢!

      “便依慕卿和丞相所奏,拟旨吧。”

      “臣等遵旨。”

      百官齐声应和,旨意既下,朝会遂算终了。群臣心下各异,陆续退出大殿。

      楼远一心惦记着去御膳房顺燕窝,脸上摆着那副“一肚子火没处撒”的阴沉表情,走得比谁都快。

      那身招摇的大红蟒袍在人群里格外扎眼,梁廖平和萧准怨毒的视线如影随形盯上他,楼远即便察觉,也根本不予理会,谁都没有给他家阿清带燕窝要紧,于是众臣眼睁睁看着他迅速跑没了影。

      沈从秉和纪崇山谈笑间行至慕呈修身侧,瞅见那抹消失的人影,丞相大人疑惑道:“他怎么看起来着急忙慌的?方才在殿上不是还吵得有来有往的?”

      纪崇山摸了摸胡茬,小声猜测道:“难不成陛下醒了?”

      慕呈修冷哼,略显不悦地吐出几个字:“家中有人等候罢了。”

      纪崇山心直口快:“嗯?谁等他?他何时成的家?竟瞒得这样紧!”

      沈从秉看了眼慕呈修的黑脸,恍然大悟,打趣道:“看来等的不是一般人,能让这小子归心似箭,还能让慕大人……如此讳莫如深。”

      慕呈修再次重重哼了声,疑似被戳中了某种难以言喻的痛处,再不愿与二人多言,一甩袖袍,转身便走。

      另一边,楼远刚拐过宫道,踏入萧憬寝宫的范围,突然打了个寒颤,他心里发凉,搓了搓胳膊,认定是萧准在背后咒骂他。

      琢磨着又走了几步,忽见前方似有骚动。

      寝宫门前,一道素雅的身影,妆容精致,发髻梳得一丝不苟,手中端着一只白玉盅,却被皇后身边的掌事宫女兰心及几个小太监,恭谨且坚决地拦在门外。

      兰心不卑不亢,垂首道:“贵妃娘娘恕罪,皇后娘娘有令,陛下需静养,太医嘱咐任何人不得叨扰。娘娘您的心意,婢子定会代为转达。”

      那道身影俨然是萧准的生母——淑贵妃梁雀仪。

      楼远不远不近地观望,神情古怪,往日见到淑贵妃,对方最喜穿红点翠,何曾这么素净过?

      梁雀仪柳眉轻蹙,忧形于色,“本宫担忧陛下,亲手熬了这碗安神汤,求娘娘通融片刻,容本宫瞧陛下一眼,哪怕只在殿外磕个头,也能稍安我心啊。”

      兰心欲要再劝,眼风扫到正想绕道走的楼远,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扬声唤道:“二公子,娘娘正寻您呢!太子殿下可有家书捎回?”

      楼远鬼祟的脚步一滞,撇了撇嘴,找借口也得找个合理点的吧,哪有这会儿才捎信的道理?

      梁雀仪见了他,喜道:“楼指挥使来得正好!快帮本宫劝劝,尽尽心意而已,怎的这般艰难呢?”

      楼远迫不得已转身,心里那点被萧准气出来的邪火正愁无处发泄。他嘴角牵起一抹要笑不笑的弧度,抬步过去。

      眼神先点了下白玉盅,又落回梁雀仪脸上,语气算不得恭敬:“贵妃娘娘一片痴心,着实令人动容。”

      他不痛不痒地捧了一句,旋即拿腔拿调道:“既然皇后娘娘严令,一切自当以龙体安康为重。事急从权嘛,这'权'也得讲究分寸不是?倘若为了尽心意,扰了陛下修养,不就本末倒置了?娘娘您说呢?”

      字面意思似是劝人守礼,可那腔调神态,更像在怪声怪气,暗讽她分不清场合,仗着梁家的势力狐假虎威。

      梁雀仪被他连消带打的话噎得面色一白,涂着蔻丹的指甲掐进手心,笑容都显得勉强。

      兰心全然不看淑贵妃青红交错的脸色,对楼远道:“二公子快请进,娘娘候您多时了。”

      楼远朝淑贵妃略一拱手,径直入内。

      梁雀仪错愕,“为何他进得,本宫却进不得?”

      兰心从容应道:“贵妃娘娘,太子殿下在渝州情况未明,皇后娘娘日夜思念,难得寻二公子讨个信儿,您也是有皇子的,定能体会咱们娘娘的心情。”

      说罢,指挥小太监合上殿门,独留梁雀仪铁青着脸站在殿外。

      寝殿内,熏香浓重,盖住了些许药味。

      沈容音端坐主位,优雅地手捧茶盏,见楼远进来,含笑招手:“远儿,过来。”

      “容姨,您唤我何事?”楼远收敛锋芒,恭顺向她见礼。

      他自七岁回宫,便养在沈容音膝下,十几年来,沈容音待他视如己出,与萧沚萧湘一般无二。故而在他心中,沈容音早已是另一位母亲般的存在,既敬重也亲近。

      沈容音指了指案几上的多层食盒,揶揄道:“知道你心系笙清的身子,一刻也等不得。燕窝都替你温着了,你带回去,省得你跟个土匪似的,又去御膳房吓唬人家厨子。”

      “我哪有吓唬……”他罕见地露出些窘态,摸了摸鼻尖,“就是前几日急需温补的药膳,恰巧是李太妃宫里的份例。我顺手拿了,已补了更好的送去,只说是陛下惦记太妃旧疾,特意私赏的。”

      沈容音温声道:“容姨自然知晓,昨日李太妃来谢恩,倒是替你圆得妥帖。那御膳房的总管胆子小,吓得魂不附体,哭着来本宫这儿请罪,说你每次气势汹汹的来,顺东西便罢了,还要缠着学做糕点,他整日提心吊胆,生怕下次你要拆了他的灶台。”

      楼远一听,索性也不装了,嘿嘿一笑,凑近了些,耍赖道:“那他可真是冤枉死我了。我顶多问了两句做法,是他自己腿软。容姨您菩萨心肠,就别跟我计较了,下次再有需要,我直接来求您,绝不再吓唬人了,可行?”

      “少给容姨戴高帽。”沈容音无奈,眼底满是纵容,挥了挥手道:“赶紧带上你的食盒回去,笙清该等急了。再在这里油嘴滑舌,本宫可要着人赶你走了。”

      “好嘞。”楼远喜滋滋地抱起沉甸甸的食盒,欲走时忽又驻足,好似随意地问了一句:“容姨,他今日……精神可好些了?”

      萧憬的身体一直都不好,上次当朝昏厥确有其事,中毒亦非虚言,但他早有提防,慕守岐诊脉后没多久便醒了,为了掩人耳目,做给外面的人看,才顺水推舟对外宣称“陛下仍在昏迷”。

      沈容音执杯的手微微一顿,笑容未变,嗔怪道:“哦?'他'是谁呀?本宫可不知你说得谁。”

      她瞧这混小子的耳尖红了,知他那股别扭劲犯了,不由失笑摇头,“林福那日同我说,你唤了他一声'阿爹',可把他高兴坏了,连着念叨了好几日。”

      楼远嘟囔:“林公公那个大嘴巴……”

      沈容音看他红晕快漫脖子上去了,不再逗他,“放心罢,陛下在里间批折子呢。二皇子送来的那些,总得有人过目。”

      “本宫在这,不会有人敢造次。”

      楼远忙不迭点头,喜笑颜开道:“那辛苦容姨了!我先回了。”

      他抱着食盒,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殿门缓缓合拢。

      沈容音温和的笑意一点点褪去,放下茶盏,起身走进内室。

      龙榻上,萧憬并未如她所言在批阅奏折,他倚靠在软枕上,面颊异常苍白,唇边还残留着一丝未拭净的血迹。他手中紧攥一方明黄绢帕,帕心有一团刺目的暗红。

      沈容音走近,轻轻抽走他手上染血的帕子,换了块干净的递去,顺带倒了盏温水置于床头。

      萧憬接过帕子擦去唇角血迹,眼神疲惫却锐利依旧,他嗓音沙哑:“……别声张。”

      “我明白。”沈容音坐在床沿,说:“孩子们那儿也瞒着。方才把远儿支走了,他没瞧出端倪。”

      “那就好……”萧憬松了口气,合眼缓了缓。

      沈容音道:“孩子们都大了,没必要瞒他们,远儿向来识大体,即使知晓,也不会乱了分寸。”

      萧憬睁开眼,苦涩道:“正因他识大体,才更不能知道我身子有恙。他找了笙清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才寻回人,有了牵挂和归宿,我都是半只脚踏进鬼门关的人,何苦再让他们为我劳神费心。”

      “况且,阿茴去得早……我欠他的,何止这一星半点。如今风雨将至,我能为他、为沚儿、为这江山做的……也只剩布好这最后一局了。”

      话落,他猛地咳嗽,忙用帕子死死捂住嘴,缓过气才抬首看向沈容音,神情坚定:“还有泊岚的仇……不也是你多年未解的心结?”

      听到秦淮年的表字,沈容音蜷着手指一紧,未接话,安静地回视他,那双华贵浅淡的眼眸中,快速掠过沉重万分的痛惜。

      没人知道,萧憬与沈容音虽为帝后,却无男女之情。他们是盟友,是为同一目标耗尽一生的同行者。

      他们的感情超越了亲情、友谊,不涉风月,无关利益,唯余相扶相持、互为盾矛的决绝。

      彼此最深切的执念,最隐秘的伤痛,互相了然于心。这份心照不宣的盟约,自当年萧憬回宫登基为帝便已缔结,至今坚不可摧。

      金石为盟,此心昭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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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6章 帝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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