窝在流光的角落

　　日子渐渐恢复如常，即便外面舆论漫天，手腕通天的凤琦姐还是保住他们丝毫不受外界打扰。深秋来临，天气渐凉。玥萦还是习惯靠在他的怀里看电视听音乐，跟他讲起她第一次在书上看到七月流火这个词语的时候固执的以为它是用来形容天气炎热的。讲完后两人一起笑，芦花渐渐凋零，从窗口望去风光日渐萧条。
　　他跟玥萦商量着将玥萦之前睡过一星期的房间收拾了出来，搬了台钢琴进去。他已经有些时日没碰过琴，指法竟有了些生疏感。当予介在练琴的时候，玥萦向曾经一样抱着书坐在床边，一个又一个的下午就这样过去。
　　后来有一个叫祈诺的人找来要见玥萦，据说是叶轩身边的一个学生。予介看着站在门口的少年迟疑了好久要不要让他进门。
　　“祈诺？你怎么来了？”玥萦看见了他。
　　“我，我有事要找你谈。”说这话的时候少年不断拿眼角瞧予介的表情，玥萦微微皱了皱眉，最终还是点头。
　　“进来吧。”
　　佩凌早已经打来电话一次又一次的强调绝对不能让玥萦知道那件事，为此他拔掉了家里的网线谎称设备故障等工作人员来检修。
　　而且，他承认，他有些嫉妒。
　　叶轩又要结婚了。
　　这次叶家父母的态度极其强硬，中间究竟有些什么不为外人所知的事情他是不知道，但最终叶轩同意了，并且态度积极。叶轩曾经订过一次婚，却在临近婚期的时候悔婚了。凤琦姐的保密措施做得彻底，外界对此几乎毫不知情，予介也是在四少爷说漏嘴的情况下知道了一点点。
　　那次叶轩会悔婚，是玥萦用割腕换来的。
　　玥萦个性中偏激的成分他早已预见，但这个消息还是让他狠狠的吃了一惊。大家都猜到玥萦一定会做些什么来阻止，却没有想到会是如此狠绝的方式。
　　而这一次她又会怎么做呢？予介看着书房紧闭的门，很是无措。
　　大约半个小时后祈诺从书房出来，少年背挺得笔直眼眶却微微发红，冲予介微微鞠躬说“不好意思打搅了”之后就真的走了。送走祈诺回来见玥萦也出来了，予介细细的打量她，脸上除了微微的倦意外看不出别的情绪。
　　“陪我出去走走吧。”玥萦说。
　　予介跟在玥萦身后来到当年洒下顾家兄妹骨灰的河岸，玥萦望着河面，眼神飘渺。水位降低了很多，河滩坦露在他们的眼前。
　　“这次好像是名门政要的女儿，美丽，优雅，国外留学归来，活跃于上流社会的社交场合，可遇不可求的爱恋对象。”
　　予介忍不住轻轻咳了一声来掩饰，那个女孩予介见过，在他鲜少参加过几次的宴会上，那个女孩的一切都明亮得耀眼。不可多得的佳人。
　　“你们应该早就知道了吧。所以家里的网线才会坏掉。”
　　“也就是几天前才知道的。”
　　玥萦露出一丝了然的笑，“看来保密措施做得还真好，连凤琦姐都被瞒了这么久。我想，叶轩这次大概是认真的想要结婚了吧。”
　　说到这里的时候玥萦微微的眯缝了眼，隐隐的杀机显现。
　　“我曾经用那么决绝的方式逼迫过他，可他这次却还是固执的要结婚了。呵，那孩子居然还以为我才是唯一能够阻止他的人。”
　　皱眉想了想，那个“孩子”大概指的是祈诺。
　　“那孩子想得太简单了，当年我能要叶轩承诺的，仅仅是不能忘记他们而已。与他结婚与否是没有关系的。不是谁都是介一，会愿意成天看到跟自己曾经深爱的人一模一样的脸。”
　　“我想，或许，叶轩是打从心底里深深的厌恶着我也不一定。”
　　“我要保护好他。过去我是如此简单的相信着的，因为我觉得，这会是哥哥姐姐所愿意见到的。”
　　“但如果，介一是真心想要一段婚姻，或者他是真心的希望与那个人结婚的话，我，又有什么立场来阻止？”
　　“如果，他是真心喜欢那个女子的话。”
　　“只不过，会有些心疼那个孩子而已。”
　　玥萦说，唇角微微挑起一抹笑，淡得难以辨识。
　　他已经大概能猜到祈诺与玥萦在书房里的半个多小时的内容，基本与这几天他从佩凌凤琦那里得来的消息相同，或许祈诺会知道一些更为隐秘的事情也不一定。而他的拜访的目的，一如多年前玥萦曾经做过一次的那样，阻止叶轩的婚礼。
　　深秋时节河岸上冷风呼呼刮过，玥萦收紧手臂，神情倦怠。
　　第二天一早玥萦拉着予介又去了一次花卉市场，在最好的一家花店里，玥萦买了大大的一束玫瑰花，每一朵都是她亲自挑选的，挑出一朵，端详一下，再嗅一下，最后决定是放到旁边的店员的手里还是放回去，挑着挑着挑出很大很大的一束。包好后请人给叶轩送了过去。附带的卡片上只写了“祝新婚快乐”五个字，没有称谓，也没有留名。
　　予介不知道玥萦这样做的用意究竟是什么，他只是觉得玥萦在写卡片时的表情郑重得犹如牧师在问新人你愿意吗。
　　放下笔的瞬间，玥萦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那束花的效果已经是后话，在玥萦停笔的瞬间，予介莫名的涌起一阵不安。
　　她的反应实在是太平淡了。玥萦跟佩凌不同，佩凌自小是作为大小姐长大的，还有一个面对她完全没有底线的四少爷在宠着她，所以佩凌的情绪是干脆的。而玥萦，一贯是衣服温温的淡漠模样，可一旦出事了她的情绪反应永远激烈得让人难以想象。所以她会逼着患了厌食症的叶轩吃东西，她会逼着叶轩亲手洒掉顾家兄妹的骨灰，她会穿着婚纱跑过整个广场，她会在听到叶轩要结婚的消息时毫不犹豫的隔断自己的手腕，她不惜一切去找Danny，她会假装失忆……但什么时候起，她竟学会了将所有的情绪敛起，用最沉默的方式表达自己了？
　　这股不安在之后的日子里在予介的心里日益发酵。
　　四少爷笑话他是面对突然来临的幸福不知如何是好了。
　　玥萦还是一如既往的睡到自然醒，每天虐待植物，喜欢窝在予介的怀里看电视，一切都仿佛祈诺从来没有来过，那束花也从来没有送出去过。曾经习以为常的幸福点滴突然变得颤颤巍巍起来，连佩凌都开始嘲笑他实在是杞人忧天。
　　于是在予介自己也觉得是想得太多了的时候，在某一天的早晨，所有的美好以最为安静而残忍的方式，支离破碎。
　　早饭过来轮到予介洗碗，等他从厨房出来时玥萦一身正装站在客厅里，手里提着她那日来时带着的小箱子。看着他惊愕的表情，笑容温柔依旧。
　　“时间到了，我该走了。”她说。
　　“这是早就决定好了的事，是我跟外婆多争取了一个月的时间。”她说。
　　“那些仙人球要麻烦你照顾了，如果嫌麻烦的话就干脆全部扔掉了吧。”她说。
　　“你早就计划好了才来的？”过了好久，予介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这次玥萦笑得有些微的调皮。
　　“某种意义上，是的。”
　　“是嘛。”予介不再说话。
　　玥萦看着他，长时间的沉默不语，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予介低着头，他想说什么，哪怕最简单的词汇也好，拼一次，留下她。但他张不开嘴。玥萦蓝色的眸子闪了一下，放下手里的行李，走过来，踮起脚尖，在予介的额头印下一个轻轻的吻。
　　“我走了。”
　　她说，然后转身离开，没有丝毫犹豫。走出几步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走回来，从衣兜里摸出什么递给他。低头看了看，是一支粉红色的录音笔。
　　“差点忘了，这个帮我还给凤琦姐吧。”说着，还附带一个带了深意的笑。
　　予介僵硬的站在那里，眼睁睁看着玥萦一步步走出家门，消失在视线里。
　　呵，真好，至少她这次是正式道别了的。
　　不像他当年，消失得悄无声息。
　　予介的嘴角难以自抑的上扬。眼眶涩得厉害。
　　水玥萦的骄傲，从来便是不容许任何人践踏的。
　　这一点，他知道的，他明明早就明白的。
　　只是，玥萦，我的胃好疼，好疼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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