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此人间

　　“沐姐姐，你……还好么？”见沐嫣然脸色苍白得可怕，洛纤凝没忍住关心了一句。

　　沐嫣然收剑归鞘，一语不发，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洛纤凝仰头看向天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真是累死她了，话说这沐姐姐的力气也太大了吧？跟头牛似的。

　　沐嫣然拐去了另一条街，走了没多久，天上就下起了雨，街上的行人也越来越少。她本想找个地方躲雨，可就在这时，忽然感觉自己周身无力，头重脚轻。

　　她走到一处巷子口，扶着面前的墙壁，喃喃自语道:“我这是怎么了？该不会快死了吧？”

　　这十年来，她从未生过任何病，怎么今日……

　　一个男子的声音倏地在耳边响起:“姑娘，你没事吧？我看你脸色好像不太好……”

　　“我没事。”沐嫣然不习惯让任何人看见她的不堪，拔腿就要离开，怎料下一刻就失去了知觉，只觉浑身上下一片冰凉……

　　沐嫣然做了个梦，梦里她跪在阿娘的灵前，说她不要弟弟了，她只想要阿娘活着。紧接着，又是同一个地方，只不过棺材里的人从阿娘变成了阿爹。

　　棺材，她想，终有一日，她也会躺进去吧？

　　“荆逝水，荆逝水……”

　　她又梦到了荆逝水，梦到他吹着笛子朝自己走来，对她说:“粉面桃花两靥红，嫣然一笑醉春风。姑娘真是人如其名，一笑倾城。”

　　她感觉自己好像醒不过来了，似梦似醒之间，她好像听见有人在争吵，一个说:“齐叔平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你把她救回来干什么？！”

　　另一个道:“娘子，你认得她？她晕倒在路边，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不认得，就是看她不顺眼！一脸晦气样！话说她嘴里喊什么呢？”

　　“水？对，她说她想喝水，快，倒杯水给她。”

　　“哎哎哎，你干嘛？你还想亲自喂她喝水？你怎么不嘴对嘴喂呢？！”

　　“那……银霜！你过来喂她！”

　　银霜接过齐叔平手中的水杯，用汤匙舀起一勺热水，小心翼翼地灌进了沐嫣然的口中。

　　不知是不是她灌多了，沐嫣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柳小青斥道:“你会不会伺候人？起开我来！”

　　银霜只好灰溜溜地退出了房间。

　　柳小青端着水杯，看着床榻上昏迷不醒的沐嫣然，皱眉道:“怎么就这么巧？这人该不会是装的吧？”

　　但看这脸色，又实在不像是装的。

　　“什么这么巧？”齐叔平走上前来问道，“娘子，你该不会真的认得她吧？”

　　“你闭嘴！给我闪一边去！”

　　齐叔平立刻闭上了嘴，乖乖地闪去了一边。

　　柳小青掰开沐嫣然的嘴，喂了两口水之后，又道:“瞧这衣裳都湿了。这位姐姐，你要是再不醒过来，我可要亲手扒光你的衣裳，为你重新换一身了。”

　　然而沐嫣然依旧没有醒过来，嘴里又开始喊荆逝水。

　　柳小青俯下身听了半天，可算听清她在喊什么了。

　　“什么水？她喊的压根就不是这个水！”

　　“那是什么水？”齐叔平又闪了过来。

　　柳小青抬起头瞪着他:“齐叔平，你该不会是看上她了吧？”

　　“……怎么可能？！”齐叔平心虚地狡辩道，“娘子，你拿我当什么人？我只不过是觉得她可怜罢了。我承认她是长得好看，但哪有娘子好看，是吧？”

　　两个人吵来吵去，沐嫣然即便不想醒，也得醒了。

　　她万万没有想到，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竟然是柳小青！

　　她猛地坐直了身子，四处张望道:“这是哪儿？我怎么在这儿？”

　　柳小青笑眯眯地盯着沐嫣然，慢悠悠道:“这你就要问我家三郎了，他见你晕倒在路边，就好心把你……请回来了。”

　　沐嫣然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看见一名书生模样的男子正在盯着她笑，笑得一脸殷勤。

　　他说:“姑娘，你醒了？是这样，你方才晕倒在路边，周围又没有医馆，我就就干脆把你带回府中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

　　“多谢。”沐嫣然扔下这两个字，翻身下榻就要离开。

　　齐叔平赶忙上前两步拦住她:“姑娘，你这就要走？我方才替你请过大夫了，大夫说你气血两亏，应是常年忧思及劳累所至，若再不……”

　　“我没事！”沐嫣然一把掀开他，大步就往外走，齐叔平在后面喊道:“姑娘！你的剑！”

　　沐嫣然这才想起来，回身接过碧霄剑，快步消失在了柳府。

　　人都没影了，齐叔平还巴巴地杵在门口望着，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柳小青迈着轻盈的脚步来到他身后，幽幽道:“看什么呢？这么舍不得她，不如跟她回家去如何？”

　　齐叔平肩膀一抖，道:“娘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柳小青冷笑，“我问你齐叔平，倘若她长得丑一点，你还会把她抱回来么？！”

　　齐叔平咽了口唾沫，道:“娘子，你……你怎么能这么想我呢？我是那种见色起意的人么？我是见她一个人晕倒在路边，觉得她可怜才把她带回来的，换做任何一个人我都会这样做的，我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躺在那里淋雨，然后又被心怀歹意之人捡走吧？那我成什么人了？”

　　柳小青盯着他不说话。

　　齐叔平有意岔开话题:“那个……娘子，我上次和你说的那件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柳小青:“什么事？”

　　“就是……孩子的事，你看咱们府中这么大，有个孩子也能热闹一些，你说对不对？”

　　“你做梦去吧齐叔平！”柳小青一脸嫌弃地瞪着齐叔平，“这些年来你吃我的喝我的睡我的，竟还有脸让我给你生个孩子？我给你生孩子，你干什么去？！再敢跟我提这件事，小心我剁了你！”

　　齐叔平吃了个瘪，讪讪一笑，不再言语，心里却在琢磨到底怎样才能同这女人和离，并且分走她的钱和铺子……

　　姬府。

　　是夜，洛纤凝躺在床榻上望着屋顶发呆，身旁躺着正在盯着她发呆的从笑。

　　白天时，洛纤凝将从笑一事说与了林惜英和柳惜朝，林惜英没什么意见，但柳惜朝自然是不同意她将从笑带在身边，毕竟从笑是妖，这不符合门规。不过幸好，还有沐灵泽和沐辰风在，此兄弟二人按照在巷子里说的那样，与她配合得天衣无缝，总算成功将柳惜朝糊弄过去。

　　余光瞥见从笑在盯着她看，想必又是在怀疑她是否是她阿婆画中之人。洛纤凝转了转眼珠，明媚的脸颊上浮现出一丝不怀好意的笑，悠悠道:“唉，长夜漫漫，甚是无聊啊！笑笑，不如让阿凝姐姐给你讲个故事听，如何？”

　　“好啊阿凝姐姐！”从笑笑得一脸天真，满怀期待地看着洛纤凝，“你讲！”

　　洛纤凝轻咳一声，道:“从前，有两个鬼……”

　　“阿凝姐姐，要不……你还是别讲了吧？”

　　“那怎么行！”洛纤凝大声道，“讲出去的话，哪有收回来的道理？！”

　　从笑:“……”

　　洛纤凝:“咳！从前，有两个鬼，他们呀，长着一张血盆大口，那张嘴几乎占据了他们的大半张脸，笑笑你看，他们的嘴有这么大，牙有这么长……”

　　从笑捂着眼睛道:“不看不看！”

　　洛纤凝伸出手去扒她的手:“不行！你得看！为了你，我挨了大师兄多少骂，所以你必须得看！”

　　“不看不看！”

　　“得看得看！”

　　“不看！”

　　“得看！”

　　“你们俩睡不睡？不睡出去。”躺在最外侧的林惜英忽然出声，打断了两个人的胡闹。

　　洛纤凝嘿嘿一笑，翻身抱住林惜英的胳膊:“哎呀师姐！这不是还早呢嘛，一起来玩嘛！”

　　眨眨眼。

　　林惜英闭着眼睛，冷漠地发号施令道:“闭嘴，睡觉。”

　　洛纤凝:“……哦。”

　　松手，翻身，闭眼，睡觉。

　　原来白天时，洛纤凝找到林惜英，对她说:“师姐，你是不知道沐姐姐刚才有多可怕，还好我扑上去抱住了她，否则笑笑现在多半没命了！师姐，我决定了，今天晚上咱们三个一起睡，这样沐姐姐半夜来偷袭的时候，我就抱住沐姐姐，你趁机拉着笑笑就跑，怎么样？”

　　“……不怎么样。”

　　林惜英本不想同意，毕竟三个人睡一张床着实有些拥挤，但实在经不住洛纤凝的死缠烂打，最终不得不妥协。

　　洛纤凝忐忑了一夜，时不时就睁开眼睛四处瞅瞅，生怕沐嫣然半夜突然出现在她们床边，将从笑一剑毙命。然而一夜过去，风平浪静，直到用完午饭后，祝少华找上门来，说沐嫣然病了。

　　“什么？！”沐灵泽一拍桌子站起身来，一双眼睛瞪得像铜铃，“我阿姐病了？这怎么可能？！”

　　他长这么大，可从来没见沐嫣然生过一次病。

　　“怎么不可能？”祝少华觉得沐灵泽这话问得好生奇怪，“你阿姐她也是人，怎么不会病？”

　　其实昨日午时沐嫣然回到客栈时，祝少华就发觉沐嫣然有些不对劲，毕竟她的衣裳都是湿的，脸也白得不像话。

　　祝少华上去问了一嘴，沐嫣然又和往常一样，扔下一句:“我没事！”便进了屋。

　　到了晚上，也不出来吃饭，祝少华上去敲门，沐嫣然又是一句:“不想吃！”

　　祝少华觉得这人简直要成仙了，都快两天没吃东西了，可也没办法，毕竟她清楚沐嫣然的脾气，她说不吃就是不吃，你就算喂到她嘴边她也不会张口。

　　今日早上，出于担心，祝少华又去敲沐嫣然的门，结果敲了半天都没人应。她踹开门进去一看，果然，出事了。她赶紧跑去跟店小二要了一碗粥，强行给沐嫣然灌了进去，又让江少白出去请大夫。

　　大夫说沐嫣然忧思成疾，郁结难舒，以至气血两亏，食欲不振，长此以往，恐难活得长久。

　　祝少华按照大夫所说，熬了药给沐嫣然，可沐嫣然怎么都不喝，执意觉得自己的病并没有大夫说的那么严重，不需要喝药，熬一熬就过去了。

　　祝少华实在没办法了，想把沐嫣然打晕给她灌进去，但又怕把人打出什么毛病。转念一想，不如把这个机会让给沐灵泽，也好缓和一下他们姐弟俩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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